自被辜大家和周涵華先後教訓過一回之後,周清華整個人都沉靜了下來,不僅耐下心來練字背書,便是連夜裡都睡得更安穩了些。
周清華已經徹底想清楚了——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最重要的是把握當前。她的確很想念現代的家人,很懷戀現代的種種,可如今既然已經穿越到這裡就要認清事實、珍惜這第二次機會,爭取在這對女人苛刻的時代爲自己的未來努一把力。而作爲一個穿越女,她的確有比起其他人更高一點的眼界以及作爲成年人的心智,但這是不夠的,她要學的還有很多。幸運的是,她年紀還小,還有很多可以學習的時間。
周清華終於有了一種時不我待的急迫感,她就這樣開始了自己每日的學習睡覺的規律生活。陳媽媽看着又是欣慰又是憐惜,不知給她灌了多少湯水和藥膳,而周清華自個兒也都有了一種重回高三的感覺。就是一向嚴謹冷淡的辜大家都對她側目,當衆表揚了幾次,弄得好勝心強的周芳華也跟着熬夜看書,整個人更加纖弱蒼白了,只一雙眼睛紅通通的。
周清華的日子過得平平靜靜,周老爺的後院卻是一點也不不平靜。小李氏雖然爲人謹慎但到底還是比不上孟姨娘經驗豐富,略一放鬆便被孟姨娘上了門。
巧的是,當時周清華正在小李氏的屋裡。周正聲正好有閒,又聽聞女兒近幾日極其用功,便喚了周清華上前來考校。
“你的字倒是頗有進步。”周正聲本就是書法大家,在這方面頗有發言權,“只是到底腕力不足,失了幾分風骨。”
小李氏親自端了茶過來,聞言忍不住掩脣笑道:“瞧老爺這話說的,清姐兒這才練了多久的字,哪裡能面面俱到。我常聽說芳姐兒從小就有才氣,要我說啊她在清姐兒這個年紀寫的怕也及不上清姐兒吧。”小李氏本就看不慣孟姨娘母女,這話明裡是贊周清華,暗裡卻是貶了周芳華。
周正聲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出這話中之音,只是微微笑了笑,將周清華的字帖擱到一旁,伸手抱了抱周清華,掂了掂重量,說道:“到底還是輕了點,要好好用飯。”
周清華第一次得到周正聲這位父親這般慈父般的對待,真心有點hold不住,只得呆愣地點頭:“嗯,知道了。”
小李氏在旁活躍氣氛:“這次可是說定了,若是下回再不長肉,可是要罰的啊。”
“可我就是不長肉啊。”周清華愁眉苦臉,一張小臉看上去可憐兮兮的,拉得長長的聲音就像是在撒嬌一樣。
周正聲終於笑出聲來,將周清華按在懷中,聲音斷斷續續的:“少一斤就吃一斤肉......”
周清華在他懷中感覺到了那胸腔震動的聲音,和他按在自己身上那手輕輕的力道,第一次在周正聲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名爲“父親”的魅力。
正當此時,門外卻傳來嘈雜的爭執聲,小李氏的丫鬟瓊小心翼翼地上前稟報道:“夫人,孟姨娘求見。”
周正聲收了笑,擡眼看了看小李氏,眉頭微皺。
這個時候就顯出小李氏作爲宅鬥高手的段數了,她連眉梢都不動一下,只是輕輕地笑了笑,說不出的溫婉和氣:“既然來了,就讓她進來吧。”
過了一會兒,就有丫鬟引了孟姨娘進屋。
今日的孟姨娘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她本就長了一張嬌一般的臉,秀眉微蹙便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雖然她現在只是一身素衣,幾無簪環,但那慵然半挑的眉端卻含着若有若無的風情,勾人得很。燭光盈盈,落在她的面容上便好似籠着一層輕煙,就連一向風流婉約的身子也顯出幾分消瘦和羸弱來,在柔媚之餘更添了一份楚楚。
周正聲早已將周清華放下,此時見到這般打扮的孟姨娘亦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孟姨娘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只是請安的聲音低低的,然後就站在了一旁。
小李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語調是一如既往的溫婉和氣:“孟姨娘今日怎麼來了?”姨娘請安都是在早上,偏孟姨娘要趕在晚上週正聲在的時候來請安。
“我是來給老爺和夫人請罪的。”孟姨娘也不含糊,直接就跪了下去。
因爲來自“小三等同過街老鼠”的現代,周清華一直對小老婆這種角色不感冒,只是此時她也不能不讚一句:小老婆裡面出人才啊!這位姨娘得寵之時便是連正房太太都不放在眼裡,在產下一女立穩腳跟之後又生下了周正聲唯一的兒子,可謂是後院子之中的常青樹。可如今,她卻可以當着丫鬟僕婦的面說跪就跪,一點也不拿自尊臉面當事,當真是能屈能伸的一位人物。
小李氏倒是在衛國侯那一羣小老婆裡面見慣了後院的各色人才,此時還是穩着聲調說道:“孟姨娘說什麼話呢,瓊,快扶她起來。孟姨娘伺候老爺這麼多年,又爲老爺生下了樂哥兒,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說什麼罪不罪的?”
瓊伸手去扶,孟姨娘卻依舊牢牢地跪在地上,她擡起滿是水色的眼眸,當真是楚楚可憐宛若一朵迎雨飄着的小梨:“老爺,我知道當初我讓四小姐叫了五小姐出來確是犯了錯,可我當時真真是沒有什麼壞心啊......”也不知是不是因爲以前常常給周正聲彈琴唱小曲,她的聲音一折百轉卻真真是十分悽楚妙曼,“我當時心中難過,想着五小姐自小長在夫人身邊,太太去後老爺便娶了新夫人,定然也是極難過的。將心比心,我這才讓四小姐叫了五小姐出來,姐妹一起也可排遣一下鬱氣,哪成想路上便出了差錯。”
周正聲終於開口,他眉目冷肅,沉聲問道:“你當真有如此好心?”
孟姨娘癡癡地看着周正聲,幽幽道:“老爺自然是不知道我的心的。我愛慕老爺久矣,五小姐是老爺的孩子,我自然是把她當成四小姐一般的疼愛......”隨即,她啞着聲問道,“如今滿府裡都在疑我,便是老爺也只當五小姐落水的事情是我做的。可老爺仔細想想,這事於我有什麼好處?難不成就是爲了爲難一下夫人,我就要做出這樣的蠢事?”
周正聲素來是個利益派,孟姨娘前面訴衷情的時候他只是輕輕動了動眉頭,直到聽到後面他纔信了一份,他眉目稍緩,語氣也和緩下來:“當真如此?”
小李氏扶了扶發上的簪子,握着茶盞的手卻是緊了緊,只是語氣上半點不漏:“既如此,那青溪屋子裡搜出來你的東西又是怎麼回事?”小李氏倒是真沒想到孟姨娘居然還能把黑說成白,只得在旁提醒了一下確鑿的證據。
孟姨娘悽悽切切地看了眼周正聲,語氣更是悽楚起來:“老爺,我若真是要用青溪,用錢財收買豈不更是方便何必要用這些可以透露出身份的東西,定是有人要陷害我纔會故意留下那些東西。”說到激動處,她膝行了一步,擡手發誓道,“老爺若不信我,我可以發誓,若我當真有加害五小姐的心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說到最後,孟姨娘也不管什麼風度了,一行清淚宛若斷了線的珍珠似的自然而然地落下,語氣裡頭也帶了一絲不可言說的倔強。
周正聲的面色緩和了些,他皺皺眉,到底還是伸手扶起了孟姨娘。
依着周正聲,孟姨娘的眼淚更是流個不停,聲音依舊是軟軟的:“其實,也不是我怕委屈。爲了老爺和一家子的安寧,便是讓我認了這事也是無妨的。可四小姐和五少爺還小,被我連累着受了牽連、聽了閒話又怎麼好?前幾日四小姐聽了三小姐的話便氣的哭了一宿,五少爺也好幾日都睡不好。我這心也都快要給揉碎了。只得厚臉討人嫌地來夫人、老爺這裡說個清楚......”
周正聲平日裡對周芳華和周禮樂這一對兒女甚是上心,聽到此處終於軟了心腸,安慰道:“好了,別哭了,我自然是知道此事與你無關。”
周清華默默地在心裡給孟姨娘鼓了鼓掌,十分佩服。孟姨娘的辯解論點就是:我做的事都是好心,而我做壞事是不可能留下證據的,留下證據的都是別人在陷害我......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孟姨娘又復起了。
周正聲被孟姨娘那一番話打消了小半懷疑,加上週清華現在吃好喝好實在沒有什麼後遺症,反倒顯得孟姨娘這個嫌疑人更加無辜可憐了一點。第二日,周正聲藉着指導女兒功課的名義去了孟姨娘的房裡,然後就和半推半就的孟姨娘重溫了一下舊夢。孟姨娘的嘉行居終於又開始喜氣洋洋,連周芳華的臉色都好了許多。
對於周正聲來說,這世界上最不能委屈的人就是自己。
而小李氏也終於從新婚的甜蜜美夢中醒來,清醒的認識到:周正聲和她父親衛國侯一樣靠不住,這世上唯一靠的住的男人大約只有自己的兒子。而要打破孟姨娘在後院的特殊地位,她也必須要有一個嫡子。
於是,小李氏也開始稍稍減少了對周清華的關心,反而開始認真備孕。
嘉行居里,孟姨娘對着菱銅鏡慢慢地摘下頭上的釵子和簪子,宛若鴉羽的長髮就那樣披散而下說不出的旖旎。她慢慢地梳着發,忽然幽幽地嘆了口氣:“我果然老了......”
周芳華正坐在一旁,玩着手邊的一隻朱釵,上面鑲嵌的紅寶石光芒璀璨耀人,令她愛不釋手。她聞言急忙軟聲道:“姨娘怎麼這樣說?姨娘看起來一點也不老呢。真是芳華盛年,好看着呢。”
孟姨娘淡淡一笑,說不出的柔婉,那眼角的細紋反倒顯出了她歲月裡沉澱的成熟魅力。她將周芳華拉到了自己的懷中,輕聲道:“怎麼能不老呢?我算是明白了,妾永遠都是妾,再怎樣都是沒有出頭的日子的。前頭的沒了,後面就會來個更漂亮更聰明的,男人的選擇永遠都是多過女人,而女人則只能慢慢在後院裡變老變醜......芳姐兒,我現在只盼着你能夠嫁得好,做個正房太太,挺直了腰做人。”
周芳華窩在她的懷裡,嗅着那似蘭非蘭的香氣,怔怔地點了點頭。
孟姨娘有一下沒有下地摸了摸她的長髮,語氣裡帶了一點母親纔有的慈愛:“大小姐的前程我們自是比不了的。可府上其他幾個小姐,除了出身哪點及得上你?便是太太,端着個正房的架子,還不是庶女出身?”她似乎嘆口氣,看着窗外的春景緩緩說道,“出身、嫁妝、婚事,這些都是女人最重要的東西,哪裡能不去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