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小李氏果然帶着周清華和周涵華一起去參加表妹李初晴的生辰宴。因爲並沒有帶上兩個庶女,周芳華那邊又是好一通的哭訴,孟姨娘又在一旁哀哀切切地嘆着自個兒命苦沒個好孃家,弄得周正聲一時間又憐又愛,不僅送了好些東西去嘉行居又在嘉行居身體力行地安慰了一夜。
三人一輛馬車未免有些擠了,小李氏體諒兩姐妹要說些私房話,便安排了兩輛馬車。小李氏坐一輛馬車,周清華和周涵華坐另一輛。
見妹妹上了馬車依舊書不離手,周涵華忍不住奪了那書卷,敲了敲她的腦袋,問道:“怎麼忽然這樣用功,可是什麼時候撞到腦子了?”
周清華忽然發現姐姐居然有種冷幽默的天分,忍不住辯解道:“只是覺得要學的很多,時間不夠用而已。”
周涵華心中微有觸動,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你有這樣的心是好的。”她默了默,像是在想怎麼開解妹妹,過了會兒才語氣十分溫柔,“你還小,可是別熬壞了身子,無論是琴棋書畫還是女紅廚藝其實對女人來說並不是太重要,只要多少懂點,不墮了世家名頭便好。過日子,最重要的是要知理明事,心胸開闊。”
周清華仰頭看着周涵華,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沒事的,涵姐姐,我是真喜歡學這些東西。”人生能有一個重來的機會是非常難得的,她並非是愛學習的人,只是珍惜難得的機會而已。她想了想,歪着頭笑了笑,頗有點自得其樂地搖頭說道,“孔聖人都說了,人生三樂,學爲之一。”
童言稚語,偏偏還要裝深沉,倒是極有反差萌。周涵華聞言終於笑開了,摸摸她的頭叮囑道:“那你要注意身體,小心熬壞了。”
“陳媽媽看着呢,”周清華嘟嘟嘴,在真心親近的人面前她也不介意露出點真性情,“這些日子她是什麼補就往我嘴裡塞,我都懷疑她要往我嘴裡灌什麼十全大補湯了。而且那些東西的味道,真是絕了......”
周涵華面上笑容更是掩不住了,她一雙長眉彎彎地好像柳葉,細蔥似的手指捏着周涵華的軟軟的面頰,力道不輕不重:“真是個刁鑽的,陳媽媽侍候你倒是辛苦了。”她想了想,又道,“上次攆了一個紅意,你屋裡也沒再添人,聽說陳媽媽家裡還有個孫女兒,要不然送來和你作伴?”
“呃,”周清華一下子便被問住了,她想了想還是說道,“等我回去問問陳媽媽再說吧。”
“倒沒見過你這樣體貼的主子,”周涵華不是很在意的搖搖頭,隨即轉開話題,“今天是晴姐兒的生辰,讓着她點,別和她爭。”
周清華點點頭,忍不住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看樣子周涵華對原主的性格倒是挺清楚的啊。原主在家不受寵,在外邊反而自尊心爆棚,總不願落人一頭。好在李初晴性格大大咧咧,又自持是姐姐,倒是很有風度地讓着原主,最後兩人才成了好友。
等到進了衛國侯府,便見到李初晴穿着一身粉色衣裙,梳了個雙鬟鬢,俏生生的來迎人。她並不是那種容貌出色的女孩,至多隻是鄰家女孩級別的清麗而已,只是嘴角有兩個梨渦,笑起來彷彿春日裡開滿了花朵的花樹,甜蜜至極。
她歡歡喜喜的上前拉住周清華的手,笑道:“聽說你前段時期病了一場,我都擔心死了。現在看你活蹦亂跳的,我就安心了。”說着又十分得意地湊到她的耳邊小聲說道,“母親給我做了一件好漂亮的裙子,上面有百花圖呢,等會兒我穿給你看。”
被她這樣咋咋呼呼地一通話說過,周清華的心情一下子也開朗了起來,便輕快回應道:“好啊,等會兒我陪你看看那條裙子。”
李初晴的母親李王氏是個容貌明麗,神色和藹的婦人,說起話來乾脆利落,像是落了玉盤的珍珠似的。她一邊和小李氏說話,一邊含笑看着她們,見兩姐妹手拉着手要離開便也開口和小李氏道:“晴姐兒和清姐兒就是投緣,一見面就有聊不完的話,真真是前世修來的緣分。”因爲衛國侯世子從小長在衛國侯那人才輩出的後院裡,心思機敏、城府深沉,衛國侯夫人怕若是娶了個精明強硬的媳婦夫妻相處不好,便專門挑了李王氏這麼一個性情簡單、理事精明的媳婦來互補。
小李氏掩着脣笑道:“大嫂說得很是。”頓了頓,她又問道:“許久未見母親,不知母親身體可好?現如今夜裡睡得可好?我閒着無事給母親繡了個枕頭,裡面配了從林太醫那邊討來的安眠方子呢。”
李王氏眉眼含笑,半打趣道:“果然是女兒會疼人,妹妹這樣孝順都要把我這個做媳婦的比下去了,難怪母親嘴邊常唸叨妹妹呢。”說到這裡又道,“快別站着了,母親那邊怕是要等急了。”
衆人路上走着,李王氏打量了周涵華幾眼,越看越喜歡,忍不住伸手拉了拉她的手笑道:“涵姐兒果真是大了,越來越好看。要我說啊,這京裡的姑娘也沒幾個比得上的。若是我家晴姐兒長大了有你一半的好,我便是躺在牀上睡覺都要笑醒了。”
周涵華禮了禮,笑道:“舅母過譽了。”
李王氏還要再說,一邊的李初晴已經羞惱地跺腳了:“母親!”
李王氏只得用帕子掩住脣,轉開話題道:“瞧這孩子,沒大沒小的,都被我和她祖母寵壞了......”說着便轉頭去看周清華,誇讚道,“還是清姐兒懂事,乖乖巧巧的,有個女孩樣。”她心底裡雖然是極疼女兒,嘴上卻最是喜歡誇獎別人家的孩子,常常惹得女兒羞惱對方尷尬。
小李氏面色不變地接話道:“怎麼沒見到文哥兒?”李王氏疼女兒卻更疼兒子,況且她這兒子天生的聰明懂事,一家子都拿着當寶。
李王氏聽到這個,果真就不再糾纏着說周涵華和周清華了,面上歡歡喜喜地回答道:“在母親那邊呢。母親素來疼他,見他下了學便要考他功課。這孩子雖說讀書上面有些天分,可到底年紀小、性子不穩,我和母親只得盯得緊些。”
小李氏和李王氏這個大嫂早已打過多年交道,深知對方性情。聽到這裡,面上便恰如其分地帶了少許的羨慕和景仰:“要我說啊,文哥兒這個年紀已經算是很出衆了。還是大嫂會教孩子,以後我還要多討教討教呢。”
李王氏聞言一張臉笑的更是軟和了,握着小李氏的手,連連道:“這是哪裡的話,我素來是把妹妹當做親妹妹一樣疼愛的,哪裡用得着說這些見外的話。”
周清華默默地跟着李初晴走在後面,被迫灌了一耳朵表哥的“英勇事蹟”。
直到走近院子,碰到了正等人的丫鬟聞墨,李王氏這才停了口:“我就說母親是要等急了吧,連聞墨都派出來了。”語氣裡若有如無地帶了酸氣。
小李氏拉了周清華和周涵華,溫溫笑道:“想來我也是沾了涵姐兒和清姐兒的光,母親最疼的就是大姐姐,又許久不見這兩個寶貝兒,自然是有些心焦。”
提起那個早逝的大姑,李王氏的面色不易察覺地變了變,長眉微微挑高,隨即便有些漫不經心地掃了眼一邊的周清華,似是不經意地道:“說起來,清姐兒倒是和大姑奶奶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難怪總是被大姑奶奶摟在身邊不讓見人。”
周清華隱隱覺得她話裡有話,可沒等李王氏在開口,那大丫鬟聞墨已經小步走了過來,她給衆人行了禮,然後才落落大方地說道:“夫人左等右等不見人影,心裡着急,便打發了奴婢來看看。”
李王氏瞥了眼恭恭敬敬的聞墨,並不理會,只是轉頭和小李氏說道:“既如此,我們便走快些吧,也不說那些旁的話了。”
小李氏應了一聲,又向聞墨細細地問了幾句衛國侯夫人的飲食起居,端的是一個孝順的好女兒的形象。
周清華見這丫鬟舉止有禮、言談不吭不卑,便知道自己這個外祖母是個有手段、會□□人的。不過,要想在衛國侯這樣一個複雜的後院裡頭坐穩位子,心機手段顯然是不能少的。只是,她本以爲又會見到如周老太太那樣的冷硬精明派,進了屋子,才發現衛國侯夫人竟是個膚色白淨、神態慈藹的老人。
她穿着雖然樸素,但身上的那些東西往細裡端詳卻都是價值連城的名品。看着那帶笑的眉目,依稀可以瞧見年輕時那令衛國侯驚豔的美貌。
衛國侯夫人一見着周清華便忍不住將她摟到了懷裡,一邊撫着周清華小小的身子,一邊說道:“這孩子真是越來越像她母親了。”她的眼角微微發紅,聲音卻是平穩的,帶着一種難以描繪叫人心頭酸楚平靜,“看着她從門口走進來,就跟當初敏慧來和我請安似的。敏慧小時候最乖巧孝順不過了,可沒想到末了、末了最不孝的也是她,叫我這做母親的這樣難過......”
周清華被摟在她的懷中,感覺到老人那溫柔的力道和心跳聲,心下不知怎麼的也有些酸楚,眼角一下子紅了。
周涵華緩步走了上來,低聲接口道:“外祖母也說母親素來孝順,若是母親知道外祖母這樣替她傷心定然也不會好受的。就是爲了母親,您也該保重身子,不要難過纔是。”
衛國侯夫人瞧了瞧周涵華,便也點頭鬆開了周清華,撫着她的手說道:“好孩子,外祖母難得見你一回,便給你個見面禮可好。”
便有懂事的丫鬟會意地拿了個匣子遞上來,單看那沉香木做的匣子便知道里面的東西如何名貴,周清華有些不好意思,低着頭捉手指道:“外祖母一旁慈心,清華自然是知道的。只要外祖母身體健康,清華便心滿意足了。”
衛國侯夫人慢慢地用手摸了摸周清華的面頰,看着那與長女相似的五官,語聲輕軟:“沒事的,外祖母這把年紀了,一點小禮物也是送得起的。你若真有心,常來看我便是了。”
小李氏此時才搭上了話:“清姐兒收下吧,左右也是母親的一份心意,不要辜負了。”
周清華又看了看周涵華的神色,見她亦是沒有反對意思,這纔有些忐忑的收了下去。
作爲媳婦的李王氏早早就對婆婆的東西做了以下等式:婆婆的=丈夫的=兒子的=自己的。如此一來,看到婆婆這樣大方的送東西,簡直跟割了自己的肉一樣心疼。只是衛國侯夫人積威之下李王氏也不敢多說,又怕衛國侯夫人心血來潮再送東西便忍着氣笑道:“過會兒便是晴姐兒的生辰宴了,不妨讓她們兩孩子先去換身衣裳吧,晴姐兒可是請了好些要好的姐妹呢。”
“也好,叫這兩個小丫頭陪着我這老婆子說話也是無趣,還是讓她們自個兒去鬧騰好了。”衛國侯夫人淡淡笑了笑,似乎對李王氏的小心思並不在意。
李王氏心頭一鬆,面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一點:“要我說啊,她小孩子家家的過生辰一家子聚在一起吃個酒就是了,偏母親疼她要讓她寫帖子請人。”
對於李王氏這種矯情毛病,無論是小李氏還是衛國侯夫人都已經有些適應了。衛國侯夫人只是輕描淡寫地轉開了話題:“我瞧着文哥兒昨夜似是着了涼,唸書時聲音也有些啞,剛剛讓他去隔間休息了,你一會兒也去看看。唸書重要,身子也重要。”
李王氏果真變了神色,一顆心跟被煎過一樣,心焦的很,忍不住開口道:“那我先去瞧瞧?”
周清華一旁看着只覺得微囧——段數不一樣果然就不是一個層面上的,李王氏這種日子還真說不上是好還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