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陽光灑在臉上,癢癢的。水車咿咿呀呀地響在青石板路上,街上已經有賣菜的了,雜貨鋪的老闆拄着竹掃帚衝我微笑着,二樓窗臺上一個女人在刷牙。狀元府門前的拴馬臺邊上,一個老太太抱着孫女哼着久遠的小調:啦啦,麥熟了,打火燒,給誰吃,給洋洋吃,洋洋吃飽了,拽不拽不大門玩去啦!
拐過街角,一個歪倒的石獅子露着大牙,猙獰的臉上浮現出神秘笑靨,一排紅牆,上面是蒼勁有力的大字:南無阿彌陀佛。
學校院子裡梧桐葉狼藉滿地,一些大點的樹枝也被風橫掃下來,昨夜下了一場暴雨,教學樓的紅色磚牆被雨水沖洗後,分外肅穆又格外清爽。
我書包帶子突然斷掉了,書包重重砸在我腳面上,疼得我直跺腳,奶奶個茄子,我從書包裡拿出磚頭,看了看,想把磚頭扔了,但想想還是放回書包裡。
一陣陰風從圍牆外吹來,我心裡虛虛地,感覺很不好,好像今天學校裡有一件特別的事將要發生。
第二節是林姍姍的課。我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
“今天的作文題目是,三十年後,我們的國家是什麼樣子的?”林姍姍說道。“郭小強你說。”
“肯定是共產主義社會了,”郭小強說,“以後我們都不用工作了,都是機器人在工作,人們都無憂無慮的生活,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按,按需分配,比如我想要個漂亮老婆,一按按鈕,就有人送過來。”
教師裡一片鬨笑聲。
我心裡覺得好笑,充氣娃娃送來還差不多。
“大家別笑了,有一點郭小強說的很好,”林姍姍說着走下講臺,“她說到了機器人在工作,同學們知道這是什麼嗎?這就是我們國家未來的工業現代化,還有,農業現代化,國防現代化,科學技術現代化,這就是黨中央提出的四個現代化。”
我回頭看到陶葉子舉着手。
“陶葉子你說說。”林姍姍抱着課本。
“我想說,三十年後,國家就消滅了階級,”陶葉子說,“那時候沒有資本家,大家都是無產階級,嗯,也沒有貧富差距,嗯,也沒有壞人,因爲人人都有共產主義的高尚的道德觀,都是雷鋒,沒有人欺負人,沒有人壓迫人。”
“扯淡!”我笑了,“簡直是胡扯八道。”
“誰胡扯八道?”陶葉子插着腰怒氣衝衝瞪着我。
“我說你胡扯八道,三十年後,根本不是你說的那樣。”我用尺子敲着課桌。
“蔣未生,你說說,在你眼裡,三十年後是什麼樣子的?”林姍姍說。
我站起來,看了看那一張張稚嫩的小臉,“哎,算了,我還是不說了。”
“爲什麼不說?”林姍姍把語文書甩在講臺上。
“我怕我說了,你們心裡接受不了。”
“說吧,有什麼接受不了的,你以爲別人都跟你一樣脆弱?”林姍姍說。
“好吧,那我說了,三十年後,有男人坐擁八個漂亮的老婆,而幾千萬的男人找不到老婆,一輩子打光棍。”
“胡扯,我們國家是一夫一妻制,怎麼能有八個老婆?”林姍姍說。
“當然不是公開的,是私底下偷偷地,八個我都說少了,有的黨員幹部擁有一百多個情婦,這麼說吧,黨員幹部的女人最多。”我說。
“瞎胡扯,怎麼可能?”陶葉子說,“你這是在侮辱共產主義。”
“這是性特權,你懂不懂,當然你不懂了,陶葉子,你還說三十年後,就沒有階級了,簡直能讓人笑掉大牙,我告訴你,不是沒有,是到處都是階級,資產階級,中產階級,當然也少不了越來越多的無產階階,但無產階級是最被人看不起的,是社會的底層,是垃圾。”
“我不同意,無產階級是統治階級,是先鋒隊,怎麼可能是垃圾呢?”郭小強說。
“蔣未生,你這些言論很反動,在這裡說,我們當聽個笑話,在外面就別說了,”林姍姍語氣沉重,“你有這種思想,我感到很悲哀,我覺得我做老師的很不稱職。”
“我本來就不想說這些的,是林老師你非要讓我說,但以後的確是這樣的,貧富差距很大,很多人找不到老婆,更可怕的是,那時候的人信仰金錢,相信有錢能使鬼推磨,還有土地污染,那時候,人們連呼吸的空氣都有毒,上街都要帶防毒面具。”
“上街帶防毒面具?你想象力真豐富,行了,你不要再說了,我們國家只會越來越好。”林姍姍說。“
“還有,有錢人住別墅,抱着洋美女的大腿,沒錢的住貧民窟抱着大小酒瓶子,住貧民窟的當然是偉大的無產階級,階級是用金錢劃分的,有錢的和有錢的一起玩,沒錢的和沒錢的一起玩,沒錢的要是偶爾和有錢的在一起玩,就渾身不自在。”
“別再說了,閉上你的狗嘴!”林姍姍又一次把語文書摔在講臺上。
“好吧,那我就閉上狗嘴。”我說。
教師裡安靜地能聽到每個人的呼吸。
忽然外面傳來撕心裂肺地喊叫聲,“快來救人!出人命了。”
我心裡慌了,難道是徐雅楠跑來學校了?難道她命中註定躲不過這一劫?
同學們爭先恐後地出了教室。
從走廊裡朝下望去,是廁所旁邊的圍牆倒了,似乎有人被壓在下面,會是徐雅楠嗎?
我飛快地跑過去。
“是三個女學生,被壓在下面了。”一個女老師臉色蒼白。
“這正上課,怎麼會有學生被牆砸到?這牆怎麼就突然倒了呢?”
“她們是出來上廁所的,不知道她們怎麼就站在了圍牆下了。”女老師說。
“你親眼看到的?”有人問。
“是啊,我在對面的辦公室看到的。”女老師說。
我鬆了一口氣。怪不得我早上來學校的時候,有一陣風吹來,就感覺不對勁,我怎麼沒想到圍牆會倒塌呢?我想起來了,在我的記憶裡,學校圍牆的確是在一場夜雨後倒塌的,那次砸死了兩個女學生,另一個女學生受傷。
我靠!我突然感覺心裡豁然開朗了,我拍了拍腦門,我的天哪,這圍牆倒塌,似乎意味着徐雅楠有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