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爺爺幾人忙點頭應和,說自己不怪秦濤。
一村子的人都期待地望着伏廣。
伏廣心想,翠眉姑娘那日的話果然沒錯,卻面露難色,遲疑道:“縣太爺有令,我不過一個小小的衙役,哪兒敢違逆縣太爺的意思。”
見雙廟村村民們露出失望的神色,秦濤的親人更是面現絕望,他又忙說:“不過,秦濤和他媳婦雖然有錯,可法裡容情,若受害人肯去和縣太爺求情,說不準能免了秦濤的皮肉之苦。縣太爺不是絕情的人,秦濤定然性命無憂。”
算是給了秦家人一個保證。
說完這些話,伏廣心神俱疲,爲了秦濤的事兒,他可真是兩面不討好,既惹了村民的厭,又討了縣太爺的嫌。又思及之前在另外幾個村子辦的案子,只怕村民們到現在還在心裡罵他呢。
這樣的小事本在村子的宗族裡便可解決,洪縣令如此大張旗鼓,對盜竊大做文章,威懾有餘,仁慈不足,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可就像他剛說的,他只不過是個小小的衙役,只有聽命行事的份,沒有置喙的餘地。
秦五奶奶的心就像練習飛翔的鳥兒,在一頭栽下樹以爲必死無疑的時候,忽然學會了煽動翅膀,喜色在她臉上蔓延:“謝謝伏大人,謝謝伏大人!”
伏廣避過不受,黃老爹也向他道了謝。
因爲這件事說開了,伏廣直接提醒他們早日去衙門求情,也好讓縣太爺早日審理此案——衙門的牢房裡還關着周圍十里八村兒的盜賊嫌疑犯呢。
但是,秦濤他是一定要帶走的,不過,鑑於秦濤情況特殊,他容許秦家人給秦濤披上薄被子遮擋一路上的寒風。
李十娘當即捲了一牀厚被子。腰上繫個荷包,扛着被子要跟秦濤一起去衙門大牢,秦五奶奶好容易才勸住她,又得了伏廣會特意照顧秦濤的保證,李十娘才作罷。
秦四郎又拉着伏廣明裡暗裡探聽衙門那邊的證據,心裡悔恨不該存着僥倖的心理,忘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之說,累得老母如此受辱。可伏廣的嘴巴像受了刺激的蚌殼,怎麼也撬不開,另外兩名衙役更是一問三搖頭。
這麼鬧了一上午。直到晌午秦濤喝了這日的藥,伏廣才得以在村民們的允許下押着秦濤回衙門,他們是大早上走路來的。回去時卻有秦家的牛車送。
三位衙差皆唏噓不已。
翠眉被秦濤飄渺的目光嚇得幾乎失了魂魄,因心虛,還沒看到結果就匆匆忙忙跑回去了,正撞上踱步到院門口伸着腦袋朝外張望的金穗。
一見金穗,她憶起昨日黃老爹在醫館求人的情景。再加上今日之事,便覺眼前一黑。秦濤要是能挺過這一關還好,要是挺不過,黃家真可謂雪上加霜。翠眉越發覺得北風更加凜冽,凍得她骨頭縫裡都是疼的。
金穗望着翠眉發白的臉,心知出了大事。急聲問道:“翠眉姐姐,秦十伯家裡到底發生了啥事兒?”
翠眉自那日與金穗透漏了星點心事,逐漸把金穗當做大人來看。因此也不瞞她,拉她進了屋子,低沉着嗓音略略講了大概情況。
金穗聽完後便怔住了,這幾日根本不見衙門裡的人來取證,那麼。伏廣所謂的證物證人到底從哪裡來的?不過此時這些不重要了,秦五奶奶和李十孃的言行已經直接給秦濤定了罪。
重要的是。秦濤這個人再怎麼渣,哪怕是賴活着也不能就這麼死了。他死了,這不是罪過的罪過可得黃家、盧家等人家受着了,秦家人可不得怨恨他們一輩子。
金穗的不安反而讓翠眉鎮定下來,她緩緩地深呼吸幾回,摟着金穗道:“姑娘莫怕,老太爺已經答應秦五奶奶去衙門求情了。別人不成,濤子病得那個樣兒,定是行的。姑娘莫怕,沒事兒的。”
她安慰着金穗,也安慰着自己,這事兒多少跟她有關係,秦濤真在牢裡挺不過去,她會一輩子良心不安。
金穗其實對秦濤這個人沒有半點感覺,他是間接害死席氏和黃秀才的人,在小金穗的記憶裡,沒有秦濤的半點影子,有的也只是時而聽翠眉唾罵兩句秦家的濤子最愛偷蔥摸蒜,如此而已。她的擔心純粹是因秦濤的命與黃家能否在雙廟村立足下去息息相關。
不多久,黃老爹和山嵐回來了,兩個人顯得異常沉默,金穗也不敢問,和翠眉說話小心翼翼的。
黃老爹出來時,換了一身衣裳,金穗忙丟下手中的針線,撩開簾子問道:“爺爺,爺爺,你要去哪兒?”
黃老爹笑得很勉強:“穗孃兒,這兩天兒爺爺要去城裡,你在家裡要聽你翠眉姐姐的話,莫着了涼,仔細天兒冷了要加衣裳……”絮絮叨叨地囑咐了一通,又回屋裡捲了鋪蓋卷,金穗一肚子的關心還沒說出來,他就出門去了。
金穗跟到門口,看他上了趙小全家的牛車,小身板被高大的門檻遮擋去一半,她扶着門框大喊一聲:“爺爺,你可要早點回來,我在家裡等你!”
不知怎麼的,她眼中突然有了淚意,她這麼大一個人,活了二十多年,即使那場經歷四年最終失敗的戀愛也沒讓她眼中溼潤如此。
黃老爹從牛車廂望出來,金穗整個身子籠罩在厚厚的素色衣裳裡,一隻小羊角辮從兜帽裡冒出來,北風吹得辮稍細細軟軟的髮絲胡亂飛舞。隔了那麼遠,他竟然看到孫女眼中閃爍的水光,以及毫不掩飾的擔憂。
這是與他唯一血脈相連的親人。
他緩緩地露出一個笑容,揮揮手,叫着“穗孃兒,進去吧,門外風大”,直到翠眉出來拉走了金穗,他才放下高揚的手。
黃老爹留下山嵐看家,翠眉安頓好金穗就去找山嵐問情況,果然不出所料,秦濤還是被抓進衙門了,她想了想,疑惑地問道:“山嵐,你說,五奶奶咋那快承認濤子的事兒呢?”
山嵐後來跟着黃老爹聽了所有的事,黃老爹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和盧爺爺、趙爹爹等“受害人”主動要求去衙門外守着,只要縣太爺一開案,他們就會上堂求情,儘量給秦濤“掙命”。
略略想了一想,山嵐沉吟着說:“我看,五奶奶大概是認爲伏大人所說的人證是我們村上的人。”
秦五奶奶只顧着哭去了,可秦四郎那看着村民的目光可是個個帶着懷疑,這兩母子向來母子連心,秦四郎的心思就是秦五奶奶的心思。
不只秦四郎母子這樣認爲,大概村民們都是這樣人爲的吧。
翠眉鬆了口氣,不過這並沒減少她的愧疚,反而讓她把愧疚隱藏得更深了,不知怎麼的,她腦海裡浮現了秦濤那空洞洞的目光,渾身打了激戰。
“翠眉姐姐,這屋子裡沒燒炕,趕緊回屋裡坐着去吧。”山嵐體貼地對她說道,他如何也猜不到、更不會聯想到翠眉與秦濤的事揭發有一星半點的關係。
翠眉點點頭,心神不屬地回到金穗的房間裡,因着黃秀才的百日孝快到了,再加上年關將近,黃家和武家的意思都是要她年裡出嫁,所以嫁衣這時候就要開始繡了,而她手裡還有幾件黃老爹和金穗的衣裳要做,時間趕得緊。
黃老爹卷着鋪蓋去縣府,自然不是因爲嫌棄客棧不乾淨之類,而是想省下幾個住店的錢,十有八、九是要露宿街頭了事的。金穗雖然擔心他吃不好睡不好,可也沒有辦法,只能跟着翠眉做針線。
人一旦心思全部用在一件事上,時間就過得特別快。
黃老爹說去兩天,金穗便數着指頭過,第二日沒等到黃老爹回家,卻盼來了花大娘和武家的人。
因雪天路不好走,花大娘原定昨天回來的,哪知在路上耽誤了,直接拿了庚帖和廟裡和尚算的好日子去了下河村,緊趕慢趕,中午順趟和武家的人來了黃家。
因此,在冬日裡春風滿面如豔陽高照的花大娘還不知曉秦十郎家的變故,沉浸在武家豐厚禮錢中的她也沒發現太過安靜的雙廟村與往日有什麼不一樣。
“黃老漢不在?這時候天寒地凍的,他還出門做啥子?”花大娘聽山嵐說黃老爹此刻不在家很是吃驚,這個“不在”肯定是出了遠門,若是在隔壁鄰居家耍,山嵐只需跑個腿就把人叫回來了,不會直接告訴她“不在”。
山嵐猶豫着該不該說出真實情況,這時,金穗走了出來,笑着道:“花大娘,武家伯伯,快進屋子裡坐。”又吩咐山嵐去燒熱水待客。
花大娘立馬舌燦如花地誇獎金穗懂事識禮,金穗厚着臉皮受了,因着翠眉不好出來見客,不然她纔不會聽花大娘扭曲事實一般彆扭的誇獎。
“爺爺昨天去了城裡,說過兩天回來。花大娘,武家伯伯,你們倆一起來,回回都是好事兒,不曉得今兒的又有啥好事兒啊?”金穗裝作懵懂無知的樣子,歪着腦袋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