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瞪了瞪眼,頓覺無語,又覺出村裡人的淳樸來,欠一份情要還一份情。
她捏着《三字經》邊背邊看翠眉幹活、珍眉逗雞,笑了笑,轉眼不見桌上她昨晚畫的圖,四下瞧了瞧,仍是不見,就停下默誦,問道:“珍眉,我昨兒的下晌畫的畫兒呢?”
珍眉就着涼水洗手,小手通紅,臉上卻是紅撲撲的,揚起臉笑:“姑娘,你還記着那畫兒哪!我都看不懂你畫的啥,我問老太爺,老太爺也說看不懂,讓翠眉姐姐當引火柴燒了!”
想想太傷金穗幼小的心靈,趕忙接着說:“姑娘莫擔心,等你身子好了,老太爺送你上學堂,那兒的女師傅會畫花樣子,也會刺繡,姑娘正好學了回來,跟畫畫兒一個理兒!”
她跑進屋子裡,附耳神秘兮兮地道:“姑娘,老太爺說了,不讓我告訴別人曉得你畫的那畫兒不好看。”忙忙地挪了盞銅鏡過來,笑嘻嘻地大聲道:“姑娘該看看自個兒的模樣,跟畫兒上的人似的——不對,姑娘比年畫兒上的人還漂亮呢!”
金穗日日照鏡子,當然曉得她自個兒的模樣,除去瘦得不成樣子外,她這個蘿莉樣子還是蠻可愛的,嘴巴小小的紅紅的,一雙水靈的大眼睛骨碌碌的,即使瘦也能看得出鵝蛋型的臉部輪廓,尤其是她的皮膚白皙細嫩——除了臉部輪廓,她的臉整個兒是蘿莉樣,什麼都小小的。
金穗笑着拉了珍眉冰涼涼的手烤火盆:“你才這小,手凍壞了要年年凍的。趕緊暖暖吧!”
珍眉掙出手來,仍是一臉無憂無慮的笑:“仔細涼着你的手了,我自己烤火就好。”就要把手靠近有火星的地方。
金穗趕忙撥了一下:“涼手莫靠火那近,時間長了,關節要疼的。”
“姑娘懂的真多。”珍眉聽話地一邊搓手一邊遠離了火星子。
金穗住了口,想了想道:“我也不太懂的,只有點印象罷了。要麼是娘,要麼是翠眉姐姐告訴我的。”
珍眉聽她提到席氏,想起翠眉的提醒,便沉默了些,但她沒沉默多久,因外面有小孩兒喊她出去:“珍眉,珍眉,你快出來看熱鬧!”
“是小雨滴!”珍眉像火燒屁股一樣,騰地站起來,說,“姑娘,我出去瞧瞧,回來給你說熱鬧。”說罷,一溜煙地跑了,看得金穗又是搖頭又是羨慕。
“小雨滴,小雨滴,有啥事兒啊?啥熱鬧,快跟我說說!”珍眉踮着腳開了門栓,回頭喊翠眉給她關門就着急地問小雨滴。
兩人手拉手,珍眉在小雨滴的帶領下奔向柳樹下。
小雨滴氣喘吁吁的,小臉紅通通的,襯着他大紅的衣裳極是好看,只是他衣裳舊了些,褪了色,反而沒有珍眉素淨的衣裳看起來乾淨。小雨滴眼睛亮晶晶的:“珍眉,我跟你說,我剛看到柳樹下來了個‘大人’,就是昨兒的腰上挎刀的‘大人’,真威風啊!我以後也要當這樣的‘大人’,將軍也像他那樣威風吧?”
他有些不確定地問。
珍眉不屑地睨他一眼,邊喘氣邊神氣地道:“我聽我們老太爺和翠眉姐姐說了,昨兒的‘大人’纔不是啥將軍咧!他們叫衙差,嗯,也叫衙役。你聽得懂嗎?衙差就是衙門裡的差使,縣太爺的狗腿子。”
珍眉常聽村裡三姑八婆們說閒話,特意用了個“狗腿子”三個字。
小雨滴覺得自己很沒面子,也學家裡長輩的話來說:“我當然曉得,我娘說我三爺爺就是我二爺爺的狗腿子。”
他三爺爺就是秦十郎,二爺爺是秦四郎。
兩人都明白“狗腿子”不是什麼好話,珍眉滴溜溜的眼珠子左右張望一番,拍了小雨滴一下,氣道:“你叫那大聲做啥?讓你三爺爺聽到不得揭了你的皮!”還要連累她捱罵。
小雨滴從鼻孔一哼:“纔不會呢!我娘才捨不得讓他打我。”
兩人鬥着嘴到了柳樹下,那裡正站了兩個衙差。兩人看見鬼鬼祟祟望着他們的兩個小鬼,尤其是那個小男孩眼中崇拜的神情極大地滿足了他們的虛榮心,特意挺了挺腰背,姿勢越發“威風”。
小雨滴就小聲嘀咕:“做這威風的狗腿子也不錯啊!不像我三爺爺那個狗腿子,只會衝我二爺爺點頭哈腰地笑。”跟圍着主人打轉要肉吃的哈巴狗似的。這也是他娘私下跟他爹說話時說的。
一名衙役上前一步,手中的刀握得更緊了,神氣十足地喝道:“喂,那小娃兒,說的就是你個小鬼!去叫你們村上的村長過來!”
小雨滴點着自己的鼻子得到衙役的肯定,歡喜得要蹦起來,結結巴巴地道:“村長……是我……二爺爺,我去叫他!”不等珍眉拉他,他拍拍屁股就跑了,蹦蹦跳跳的,像錐大娘家養的小白兔。
珍眉跺跺腳,面對人高馬大還挎刀的兩名衙役,心裡有些發憷,更加不敢說他們狗腿子,但她又不想離開,便裝作玩泥巴,用個破瓷碗到河邊從敲破的冰塊下舀了一碗水,開始和泥巴捏起泥人來,邊捏邊豎起耳朵聽兩人的對話,凍得發紫的小嘴裡還唱着快樂的童謠。
兩名衙役中那名說話的姓田,沒出聲的正是伏廣。
田衙差瞧了一眼捏泥巴的無知小兒,擠了擠眼問伏廣:“昨兒的夜裡你們捉賊成果咋樣?我都忘了問你,一大早擾人清夢,也不讓睡個踏實覺……”
他抱怨自己沒睡好已經一個上午了,到此時纔算進入狀態。
伏廣笑了笑,不在意地道:“縣太爺雖摸出賊人的作案規律,可衙門裡動作太多,在村裡着了痕跡。昨兒的夜裡我們佈下了天羅地網,明明瞧見了賊影子,卻驚了賊走。唉,不曉得啥時候能捉到賊人,老百姓們也能過個安心的年。這段日子打柴火的趕早上山,販賣小零碎的走街串巷,賊人鬧了好幾個月,就是我們這些辦差的,想安生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