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爹見他識趣,目中精光一閃,正在這時,他聽到觀戰的包老闆撕破喉嚨樣地喊:“路小子,你個混賬小子——”包老闆的心跳都要停止了,暴突的眼珠子要瞪出來。
黃老爹立時往路黑子那裡看去,路黑子手中掄起的斧頭反射的寒光讓他眯了眯眼。黃老爹暗罵一聲,轉身,擡腿,一腳踩到板凳上,長條板凳的另一頭翹起,正正好敲在路黑子的胳膊上,斧頭“咣啷”一聲落地,金屬獨有的聲響讓鬧哄哄的場面瞬間鴉雀無聲,打鬥漸止。
板凳挪離原來的位置,正好把秦海與路黑子隔離兩邊。
黃老爹腳上一鬆,目光凌厲帶刀地看向同時傻了眼的路黑子。板凳隨之穩穩地落在地上,凳子腿硌到石頭,發出“吱——”的刺耳聲音,尾音拖長,像是劃在衆人的心頭,令人不由出了一身的冷汗。
秦海轉過身來,也瞧明白剛纔發生了什麼事,面沉如水,陰厲地道:“路黑子,你想殺人不成?”
路黑子慌了,他剛氣血上涌,一時豬油蒙了心,纔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去動斧頭,此時就有些心虛,見秦海等人目露不善地緊盯着他,又氣呼呼地狡辯道:“你們打得我那狠,比斧頭刀子也差不到哪兒去!”對秦海叫他路黑子也不敢頂嘴發火了。
秦海冷哼一聲,雙手環胸,揪着他心虛的目光,斜睨着他,反駁道:“你惡霸訛人的時候咋沒想到你的樣子比斧頭刀子也差不到哪兒去?”
又對周圍或呆愣或看熱鬧的人道:“各位鄉親們,我們這兒多年來各個村子少不了些齷齪,可從沒人動刀子的!都是今兒的吵嘴,明兒的和好了又稱兄道弟。路黑子敲詐訛人在先,動刀子在後,今兒的他的斧頭落在我腦袋上,你們各位評說評說,路黑子和與他一起挑事兒的人還能落得啥好?就你亮刀子這事兒,到了公堂上,少不得也得挨頓板子!”
秦海說着,緩緩掃過凌亂的人羣。大家都點頭稱是,打架歸打架,動了刀子是要上報到官府的,到時候可就不只是挨頓板子能了事兒的。
幫着路黑子打架的人都懼怕公堂,一時被唬住,眼神慌亂,顧不上全身散架般的劇痛,慌忙互相依偎着爬得更遠,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讓人瞧不見他們的存在纔好。
路黑子瞳孔一縮,果然怵了,不自覺地後退兩步,警惕地盯着秦海,彷彿秦海馬上要把他扭送官府似的。
秦海對他的反應很是滿意,剛剛醒悟過來路黑子的意圖時,他恨不得撿起地上的斧頭回劈他一刀,此時見他不過是個色厲內荏、畏強凌弱的主兒,在加上北風一吹,發熱的腦子冷靜幾分,但這個場子不找回來,他以後都沒臉見人了。
遂一步步緊逼着搖搖晃晃的路黑子後退,目光如炬地緊緊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要不想吃官老爺的板子,也行!只需你把今兒的砍的柴火送給我們老黃爺,再對我們雙廟村的人道個歉,那今兒的兩不相欠,我們就當從沒打過架,你也沒朝我掄過斧頭!”把路黑子發狠說的話還給了他。
黃老爹微微而笑,暗道,孺子可教也,秦海的要求並不算過分,他真擔心秦海再將路黑子打一頓,路黑子本就受了傷,再捱揍鐵定好幾天起不來牀,到時候可就難看了。小路莊的人可不會善罷甘休。
他便靜了靜,沒有插言——同來砍柴的人中,他的年齡算長,最能說得上話,但秦海是秦四郎的兒子,最能代表雙廟村。
路黑子精神萎頓,看秦海秦江兩兄弟握緊拳頭似乎隨時能上來要了他的命,還有小路莊的人不敢再上前幫忙,他氣急敗壞地點了幾個人的名字道:“……你們平時打架哪回我沒幫忙,見我受欺負,你們倒躲一邊去了!”
青年們低下了頭,一人回嘴道:“我們打架可從來不會動刀子,家裡可沒銀錢從官老爺那兒贖我們回來……”又咕咕噥噥地抱怨晦氣什麼的,因着風大,路黑子也沒聽真。
秦海緊逼一步,戳了戳他胳膊上的淤血腫肉,咬着半邊牙邪笑道:“路黑子,你是道歉不道?不道歉,不給柴火,也行,要麼,我和我兄弟們再打你一頓,打到你十天起不了牀爲止,要麼,我們連夜捆了你送到衙門找縣太爺分說。剛那多人瞧着,在場的人都能給我做證人。”
他眼中跳動着一簇怒火,燒得路黑子微微顫抖起來。
路黑子縮縮肩膀,疼得齜牙咧嘴地道:“道歉可以,可我家等着柴火賣錢好過年……”目光越過秦海的肩膀,可憐兮兮地望向沉靜的黃老爹。
秦海也隨之看向了黃老爹。
黃老爹木着臉,似在沉思,半晌後在路黑子幾乎繳械投降時道:“路黑子,我不是那佔人便宜的人,你們村裡的人也捱了打,得了教訓,今兒的你冒犯我的話着實該道個歉,你要是誠心實意認識到自家的錯兒,我體諒你家掙個錢不容易,柴火你仍背了回去。”
黃老爹看了一眼秦海,秦海微頷首,他本來就沒想着佔便宜,若果真奪了路黑子的柴火,那他和路黑子仗勢欺人有什麼不同?這麼說只是讓路黑子能心存感激罷了,也能讓黃老爹順道賣個人情。
路黑子目中一喜,舉了舉胳膊,顧不上肚子上的疼痛,狠狠地彎下九十度腰,長揖到地:“老黃爺,今兒的是我的錯兒,對不住了。”
黃老爹沒放過他低下頭時眼中閃過的一絲不甘和難堪,這種當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人他見得多了,也就見怪不怪,更不指望路黑子從此收斂,只要路黑子不再打他家的主意就是了。
便站着受了路黑子的禮,道:“行了,你能知錯就改便好,不枉你娘教你一場。”
村裡的女人大多都上過幾天女學堂,比那些沒上過學、斗大的字不識一個的男人強多了。路黑子的娘正是陽河村上嫁過來的,而陽河村向來注重女孩子的教養,年年冬天讓姑娘們去鎮上學識字和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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