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嵐抹抹嘴角的水漬，繼續說道：“就是王老太家裡。她一個老太太，家裡盡是半大的孫子、重孫，院門關了的，家養的狗娃兒不曉得吃了啥，半點聲響沒有。那賊人從院牆翻進去的，她家裡丟了雞鴨和一頭豬一頭牛，連着那狗娃兒一道不見了，只院牆上留了腳印。王老太哭天搶地，說是還丟了半匣子銅錢！”
別的就算了，偷牛可是大罪。
金穗盯着他看，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山嵐的真面目，之前她整日呆在屋子裡，山嵐礙於禮教不到她房裡，金穗自是見不着他。
只見山嵐穿了件青藍色的粗布衣裳，長得壯實，不像一般莊稼人家的孩子那樣粗壯，而是壯實中帶着幾分儒雅，這種感覺很特別。至於相貌上，那就比較大衆化，並不出挑，眼睛比較小，亮亮的，很是精神。
金穗慢慢在腦子裡搜索，終於想起那日在靈堂恭敬地給翠眉讓位置的少年，原來那恭敬不是因爲翠眉，而是因爲她。
山嵐感覺到金穗的注視，朝她看了過來，抱拳躬身行了個禮，口中道：“姑娘。”聲音沙啞而溫潤，不比剛纔那樣響亮。
金穗倒是嚇了一跳，驚了驚，她長這麼大，除了進餐廳服務員會微微彎身，還真沒被人認真敬過禮。
黃老爹揮揮手：“咱們莊戶人家，不講究那虛的。你且說說，他們還說了啥？”
山嵐迴轉過來，不再看金穗，對黃老爹說道：“除了王老太家的狗娃兒，王家村村東的幾戶人家的狗娃兒都丟了，只王老太小兒子沒去鎮上做活，警醒些，聽到動靜追了出去。人沒追上，他家的狗娃兒卻死在院子裡。原來那夥兒賊人用苞谷窩窩捲了蒙汗藥，藥倒了狗娃兒，再用刀子殺死的。王老太都哭暈過去了。”
“眼看過年了，王家村的損失不小。”黃老爹嘆着氣說，“這些天殺的賊人，弄得人心裡惶惶的。幸虧我們村上一刻沒放鬆，那賊人不敢進來。王老太報官了嗎？”
“我正是在他們去報官的路上遇到的，走了一路才弄清這些。”
金穗三人聽得呆呆的，尤其是金穗，她還是第一次聽說村裡遭賊的，農村裡沒什麼值錢的物事，“偷雞摸狗”用在這裡不是虛指，而是實指。夜不閉戶，路不拾遺，那是桃花源裡纔有的。
翠眉拍着胸口道：“我們可得小心了，前兩個月那夥兒賊人行竊的村子還在十里八村兒外，這纔多久，就偷到王家村了！”
“正是翠眉說的這個話兒，你們出出進進，大白天兒的，也要栓好門。山嵐，你一個人睡在前邊要警醒着些，倉房裡雖沒啥值錢的物件兒，丟了東西總歸要心疼。”黃老爹嚴肅地對幾人說道。
山嵐和翠眉連忙應聲，連小珍眉都高高答應了。
黃老爹又交代幾句晚上早歸家之類，聽到金穗咳嗽，連忙對金穗說：“穗孃兒，出來這大時候，該進屋去了。莫再着了涼。”
金穗今日能出來這麼久已是心滿意足，不聽黃老爹的話下次再出來就難了，因此很是乖巧地點頭，翠眉半扶半抱地把她弄進了屋子。
中午他們纔剛吃完飯，村長拎了把砌刀過來，身上還帶着寒氣。
翠眉在竈房裡收拾，最先聽到拍門的動靜，忙去應門，詫異地道：“秦四伯，咋這個時候到我家？晌飯吃過了沒？”
“還沒呢。我找黃老漢。”秦四郎朝裡面瞧了瞧，問道，“黃老漢在嗎？”
翠眉聽他對黃老爹的稱呼，心裡一陣不舒服，但黃老爹本與秦四郎的年紀相差不遠，他也是爺爺輩的人了，只因黃秀才有功名，被人尊稱一聲“秀才老爺”，黃老爹便成了“老太爺”，生生壓了秦四郎一輩。
黃老爹自己要改回稱呼，秦四郎不好叫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黃老爹做“黃老爹”，更不方便叫“黃老哥”，便稱呼了“黃老漢”。
“我們老太爺在呢。剛挑了糞水，去換衣裳了。”翠眉迎進秦四郎，讓他在前面空着的堂上略等等，自去叫了黃老爹。
黃老爹匆匆換好衣裳，隨手把髒衣裳扔在檐下的木盆裡，問秦四郎：“四郎，出了啥事？晌飯吃了嗎？”
秦四郎坐在矮凳上，砌刀放在一邊：“哪來得及吃晌飯？我剛在鎮上給人砌房子，乍然聽說王家村的事兒，嚇得趕忙攆了回來。王家村的事兒，你聽說了嗎？”
黃老爹便道：“山嵐在田裡撿稻子，才聽說。”
秦四郎神色間帶着緊張，說道：“我就是怕這個事兒啊！我們村在王家村旁邊，我擔心賊人要把心思打到我們村上來。巡夜的人手要增加幾個，你看……”
黃老爹沒猶豫，立馬接話道：“鄉親們憐憫寶元剛沒了，替了我好幾次班。這樣吧，這幾天夜裡我去補回來。”
秦四郎見他有眼色，笑道：“夜裡去的時候衣裳要穿厚些，眼看要落雪了。”
說罷，他趕着通知另外幾家村民巡夜的事，黃老爹客氣地送走他。
他回了屋才發愁，別的人家家裡人多，出一個兩個壯勞力去守夜自是不怕，他家裡就只他和山嵐，留山嵐在家裡怕他一個人顧不過來，讓山嵐去守夜，他又擔心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身子受不住寒。
山嵐主動說：“老太爺，剛你與四伯的話我聽見了。不如我去吧，家裡離不了你。”
黃老爹細細斟酌，嘆口氣說道：“算了，還是我去吧。你個半大小子，去了再凍着了咋的，家裡更沒人了……”
“老太爺，我去吧。你不在家裡，姑娘都睡不踏實，翠眉她們還得擔心。”山嵐顯得異常固執。
黃秀才去了，他在黃家可有可無，翠眉會算計，會伺候姑娘，會做家務，珍眉年紀小老太爺捨不得，只他這個年紀最留不得。因此，他每天起早貪黑地去地裡田間，爲的就是要表現出自己的價值，但遛地撿些沒發芽的豆子稻穗到底不如巡夜顯得重要。
黃老爹可不糊塗，翠眉和山嵐這些天的焦慮，他都看在眼裡，但人家沒提，他也不好先提起，況且，後面到底是個什麼光景，他自己都不確定，給不了他們準話。
細細想了想，黃老爹拍板道：“好，那就你去。記着，莫管發生啥事，你莫衝在前頭，只管喊人，他們都比你有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