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兒讓一護衛去問問是何人的馬車,畢竟那馬車外表十分華麗。他們這回是狼狽而歸,傅池春身上還有幾個麻煩沒解決。要不是看在姚太后的面子上,傅池春坐着囚車被人押送回伯京都是有可能的。
麻煩事能少一樁是一樁。
守衛還沒問話,那邊卻有一人騎馬飛奔而來,叫嚷:“你們是什麼人?沒看見我們攝政王府的馬車麼?還不快讓開官道!”
他一看這邊人的穿着打扮,腰間並無腰牌,馬車上也沒有官家的標誌,膽子更大了一些,同時態度也更橫了:“一個小小的黎明百姓竟然敢跟攝政王府搶官道,你們是活膩味了麼?”
這人說話極快,跟連珠炮似的,根本不給冬兒說話的機會。
他話音剛落,便揮手叫了幾個手下來趕人,因傅池春等人是午休,已經下了馬,那些人在馬上更爲得勢,一下子就把人衝散開了。
傅池春休息的馬車栓在樹上,馬伕坐在一邊守着安撫躁動的馬,傅池春驚醒。他火大地撩開馬車簾子,便見到了眼前混亂不堪的場面。
他的人被驅逐出官道路面,傅池春混跡商場多年,因身份特殊,與官家也打過不少交道,他什麼樣的場面沒見過?縱是心裡再惱恨,面上仍是不動聲色。
傅池春眯起雙眼,他方醒,沒有聽見來人口中喊了什麼,初初見了對方的衣服他只是略皺了皺眉,卻在看清他們的腰牌時,面色大變。
“王大福,快叫大家散開,你們這些不長眼的奴才,怎麼敢驚了攝政王府的架!”
傅池春這一嗓子吼得突兀,他正要罵幾句。卻見站在路邊的金穗躲散不及,眼看就要落在馬蹄底下了,忽從斜刺裡飛來一物,敲打在馬腿上。
馬兒驚痛,嘶鳴一聲,而馬上的人臉色白了白,及時拉住繮繩轉了方向,同時止住了嘴裡的怒罵。他再怎麼蠻橫,卻不敢真傷了人性命。
傅池春鬆口氣,隨着那咣啷響聲望去。面色瞬間變了。
冬兒一把推開金穗,護在身後,摘下腰間的銅牌給護衛看:“壯士手下留情。我們是金玉滿堂的人,這位是我們大掌櫃。”
冬兒指了指傅池春,見傅池春怒極,他慢慢反應過來自己到底把什麼扔出去了。
他剛纔情急救人,隨手把空的茶壺扔了出去。因茶水才倒出來,茶壺還是燙的,正因此,馬兒方會痛得轉了方向。
關鍵是那個茶壺,那茶壺不過是個銅壺,卻是極爲精巧細緻。雕刻的花紋繁複華美,壺內還度了銀,可識毒。傳說是漢時代的皇家御用之物。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這個銅茶壺是傅池春的夫人,也就是姚家老太太唯一的庶女的陪嫁之物。
因先傅夫人極爲喜愛這個茶壺,自她去世之後。傅池春愛惜不已,輕易不肯拿出來使用。後來他親自教了冬兒幾年煮茶,便把煮茶之事交給冬兒,並讓他保管銅茶壺。
傅池春對茶壺的喜愛程度,可以從一件事裡看出,那便是,每一回煮茶之時,用的炭或柴都是精挑細選的,如果天氣不好,傅池春情願不喝茶,也不會拿茶壺來煮茶,唯恐茶壺會有一絲一毫的損傷。
冬兒心裡咯噔一聲,似沉入了數九隆冬之中,凍得心臟都不會跳動了。可眼前之事還要解決,他面色發白地跟攝政王府的護衛交流,俯身拾起銅壺時,指尖發涼發顫。
金穗卻以爲冬兒是嚇到了,且她也不認識什麼攝政王,心裡並不以爲意,拉住冬兒的衣角無聲地支持他。
她自己也是心有餘悸,如果是以前的身手,她肯定會避得開,這會兒卻不行。她自己感受了一下身體的靈敏度,與以前根本沒法比,原因一是斷了顧曦鈞的藥,身體孱弱,二是她的身體的確受了傅池春的藥的影響。
儘管她每天小心翼翼地吐掉藥汁或者藥丸,仍免不了有少量的藥汁進入身體。這些東西慢慢沉澱,短時間內吃了解藥,或者藥效過去就會恢復正常,可那不過是表面上的,它一定程度上損壞了她的身體機能。
冬兒哪兒管得着金穗的想法,傅池春給護衛道歉,說是驚了護衛的馬,並讓自己的人撤離官道幾十米遠,絕對不會驚擾到貴人的距離。而冬兒則專心致志,甚至是滿頭大汗地擦着那個銅壺。
金穗正要問怎麼只有冬兒一個人有腰牌,要是他早些拿出來,或者傅池春的護衛也有腰牌,那麼,今天不是不會發生這些危險的事了麼?見了冬兒隱隱恐懼的神情,金穗覺得有異,便沒把話問出口。
冬兒擦乾淨了銅壺,因銅壺滾落到地上,不可避免地刮到沙子,上面出現了兩條淺淺的刮痕,他呼吸一窒,無法掩飾的懊悔和害怕從他眼中流露出來。
傅池春解決完了護衛的事情之後,慢慢踱步過來,腳步沉重。
金穗覺察到不同尋常的氣氛,悄悄躲到冬兒身後,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傅池春站定,立在冬兒面前,臉色陰沉,雙眸如淬了寒毒一般。
冬兒低着腦袋,忽然腿一軟,跪在地上道:“大掌櫃,我錯了。”
他的額頭上滿是濃密的冷汗,黃豆大的汗珠子一顆顆從他臉上滾落。
金穗訝異,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目光隨着傅池春的視線落在冬兒手中的銅壺上,她頓覺頭皮發麻,雖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卻明瞭這銅壺對傅池春極爲重要。看來,她受了驚嚇還是輕的,重要的是,她不知不覺惹上麻煩了。
傅池春一把奪過銅壺,小心翼翼地放進懷裡,轉身剛走兩步,忽然回身照着冬兒的心窩踹了一腳。
金穗“啊”地驚呼一聲,冬兒立時歪了半邊身子,她正要上前扶住冬兒,冬兒嘴裡霎時噴了一口出來。
其他護衛們都爲這陡然的變故驚呆了,撤離的速度慢了下來。
冬兒捂住心口,輕喊:“大掌櫃,對不起。”
金穗瞪大了眼,擡頭時卻恰好對上傅池春陰寒的眼,她不由渾身打了個鬥,她絲毫不懷疑,傅池春那目光是想要殺了她。
傅池春盯了金穗一眼,便大步離開,先是親自去了馬車放好了銅壺,然後便是去了前面,徒步迎上了馬車。
金穗遠遠地看到傅池春掏出了一塊令牌,具體是什麼她看不清,離得太遠了。然後有一個衣裳華麗的老嬤嬤樣子的婦人出來和傅掌櫃說了幾句話,態度十分恭敬。
看來,是傅池春亮出了他的身份。
冬兒忍着疼痛站起身,小聲吩咐那位叫小林子的小廝去取了藥茶過來,用別的茶壺給傅池春煮茶。
做這些事的時候,有兩個小廝大概看他得罪狠了傅池春,都不願幫他做。他們雖不明白具體事情,但看得出來傅池春對那個銅壺極爲珍惜,而冬兒卻用他珍惜的東西去救一個剛認回來還不肯改口叫父親的養女。
冬兒幾乎在瞬間便嚐到了從天堂掉到地獄的滋味。
金穗卻沒空爲冬兒唏噓感嘆,因爲她看得出來,傅池春想要殺她。
不大一會兒,傅池春回來,等着對方從官道上走過,他們一行人才啓程。
一般冬兒給金穗喂藥,會從傅池春那裡拿,這一回傅池春沒有吩咐,也沒有別的指令,金穗直接被塞進了暗格。而外面的傅池春這時沒有發作,他不發作不是隱忍不發,而是因爲他頭痛症犯了。
晚上他們歇在農家,金穗藉着去茅廁的機會拿出袖子裡藏的東西,是一個小小的紙卷,小得幾乎看不見。那位差點讓金穗喪命馬蹄之下的攝政王府護衛在危急關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她領口處彈了一枚小小的蠟丸。
金穗展開紙卷,裡面只寫了個時間,“今夜子時”。
金穗苦笑,這樣沒頭沒尾的,她哪兒能理解?況且是攝政王府的護衛給她的,她越發懷疑了。
關於這個攝政王,她在官報上看的並不多,也很少聽人提起,每每聽人提到,說的都是當今聖上如何,所以,攝政王這個人很低調。
可是,當朝皇帝才十幾歲而已,登基之時還未能理事,那麼理事的那個人,便只能是攝政王了。攝政王是太上皇,也就是那位出家當和尚爲萬民祈福的前任皇帝的弟弟。
她一個鄉下的丫頭,怎麼會跟攝政王扯上關係?
金穗十分懷疑,這枚小紙卷是不是那個護衛無意之中給錯了人。
吃過晚飯之後,金穗早早休息了,她睡的是西廂房,而傅池春睡的是東廂房。至於冬兒,自金穗從暗格裡出來後,便再也沒見過他了,馬背上也沒有冬兒的身影,可能是受了重傷,去了後面的馬車上休息。
亥時一刻,金穗醒了過來,她沒有立刻動,而是豎起耳朵聽了聽,因沒有沙漏之類的計時工具,金穗此時並不知道是什麼時辰,只能根據平常的習慣判斷大概還未曾到子時。
約摸兩刻鐘的時間,窗戶那兒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