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有話要同你說, 若是打擾了你休息,那我……”他話中雖有要走的意思,可眼神中卻沒有要轉身離開的跡象。
凌蘿轉頭看了眼已經睡下的沐雪, 踱步出門, 又輕輕將門掩上, 道:“我也有話要同李將軍說。”
兩人在屋前的院子裡坐下, 李墨玄沉默了一陣才率先問道:“你在秦國的這些日子可還安好?”
凌蘿點頭, 道:“李將軍,你爲何出現在這裡?那季姑娘呢,她現在在哪?”
李墨玄聞言一怔, 眼中流露出憂傷的神色,他沉默了片刻, 這才說道:“從來都沒有什麼季姑娘。”
“將軍此話何意?”
李墨玄頓了頓, 道:“趙陽當日帶過來的那個季姑娘, 是假的。”
假,假的?凌蘿險些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
她一直忐忑的掩飾自己這個虛假的身份, 又何曾會想到,那個原本該去嬴政身邊的女子,卻也是個假的?
這趙王何其陰險,用一個假的季綰綰換了嬴政兩座城池,也難怪……難怪那女子如此懼怕, 明知身份是假, 又如何不怕。
凌蘿許久才平定內心的波動, 她問道:“既然那個是假的, 那真的季綰綰在哪裡?”
“若有真的, 趙陽也不會如此冒險。”李墨玄無奈道:“季姑娘十多年前被流放到邊陲之地去,恐怕早已……”
後面的話他沒說, 凌蘿卻也明白,季綰綰雖是名醫之後,卻也是個弱女子,在地獄般的地方飽受折磨,就連男子也難真正逃脫出來,又何況是她?
她忽然想起在嬴政夢境中見過的那個小姑娘,眼神明媚,一舉一動間都讓人如沐春風,那樣的人佔據了他心中最隱秘的位置,如今,說這個人沒有了,凌蘿竟是覺得有些可惜。
然而可惜之後,她卻又生出幾番迷茫,如果當時那個強迫她頂替身份的女子是真的季綰綰倒也罷了,她還可以心安理得的告訴自己,季綰綰是個不值得嬴政付出真心的女子,她可以瞞着他,給他製造一些美好的幻像,可是如今,白月光成了永遠都不會出現的白月光,她卻不知道,自己再瞞下去又有何意義。
許是察覺到她的異樣,李墨玄輕喚了一聲,凌蘿從沉思中回神,眼神裡帶着還未來得及掩飾的悲痛,李墨玄只覺得心頭一哽,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凌蘿轉頭看他,從他的表情中大致也猜出這個人原先對此事也是毫不知情,她嘆了一聲,道:“想不到七公子如此喪心病狂,他用假的季姑娘來騙秦王,難道就不怕秦王知道後會大發雷霆,同趙國兵戎相見?”
李墨玄僵了片刻,才緩緩說道:“他是怕,所以他早就想好了後路。”
凌蘿疑惑的看着他。
“他刻意安排你替換假的季姑娘,他日秦王怪罪下來,大可說是我垂涎季姑娘美色,帶着人遠走高飛,秦王若真在意季姑娘,必會派人搜尋我的下落,等到那時,他趙陽便不用在乎文武百官的意見,借用秦王的手除去我這個礙眼的絆腳石,他高興還來不及。”
李墨玄苦笑一聲,道:“只是我想不明白,我們李家爲趙國立下無數戰功,如今我父親常年鎮守關外,幾年都不曾歸家,我一個被他收養的義子,一心謹遵父親的吩咐爲趙王盡心盡力,可趙陽他……就是不願意放過我!”
月光下,他如玉的面龐上掛着無盡的不甘與憤怒,醉上心頭,倒也顧不得什麼將軍的身份,只將心中的不快都統統坦言出來。
凌蘿原本還想着季綰綰的事情,聽他這麼一說,倒是什麼都沒法去想了,只腦中回顧着他方纔的話,等她將所有事情都統統聯繫到一起時,險些忍不住驚呼出聲。
她怎麼也想不到,那趙國七公子竟如此卑鄙,明知交不出真正的季綰綰,乾脆將錯就錯,安排一個假的季綰綰入秦,然後弄出一招互換身份,再將所有罪責都統統撇到李墨玄身上,到時候李墨玄交不出人,嬴政比不會饒恕他,李墨玄爲趙國立下戰功無數,趙陽想要他性命自然會遭人非議,若是秦王親自動手,一切都順理成章。
這個趙國七公子,簡直與惡魔無異!
縱有千言萬語,凌蘿此刻也不知究竟該如何開口,她雖然只見過這人幾次,可卻覺得他是個正人君子,他雖對自己有意,可方纔在那馬賊的正堂中,他一席話不得不讓自己對他欽佩有加,想起自己方纔曾有那麼一瞬間的懷疑,她不禁有些羞惱。
沉默了片刻,她才說道:“方纔在正堂聽說將軍曾受過重傷,可是也因爲此事?”
李墨玄輕輕點頭,說道:“當日我知道那女子不是你的時候,便已經猜到此事有詐,我找趙陽理論之時同他動過手,他早就看我不順眼,找我出氣也很正常。”
他說的雲淡風輕,可那時場面,凌蘿不用細想也能猜到,刀劍無眼,趙陽又跟他素來有恩怨,下手必然不會輕。
“當日若不是因爲我,你也不會牽連進來,我來秦國便是要來找你,若不能確認你的安全,我終究不會心安。”他道:“只是沒想到傷得太重,連自己怎麼到了這裡都不知道了,我醒來便要四處搜尋你的下落,沒想到你竟會被他們帶上山。”
他自己都淪落到如此境地,竟然還一心掛着她,看來他對這身體的主人也是用情至深。
凌蘿深吸了一口氣,想了許久還是決定要跟他坦白:“李將軍,其實我並不是你口中所說的那個人。”
李墨玄轉過頭來看着她,眼神滿是疑惑。
半晌,他啞聲問道:“你不是綾羅?”
“是。”她想了想,又解釋道:“我是叫凌蘿,可不是你認識的那個綾羅,當日我醒來時便在驛館裡,你們都喚我綾羅,可你們喚的那個人不是我,我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何時,所以當日在溪邊遇見你時,我很驚慌,李將軍不妨細想,是不是覺得那日見到我時便覺得和你從前認識的人不一樣,若我是你認識的那個人,又怎會如此?”
李墨玄沉默許久,突然問道:“你不是她,那你是誰?”
“我是……”凌蘿突然環顧了一眼四周,待確定周遭無人時,才輕聲說道:“我其實是來自兩千年後的人。”
她知道李墨玄會驚訝,於是搶先說道:“我知道李將軍會覺得這很荒謬,可我也不知道該如何同你解釋,李將軍若是不信,那你總信得過你的師父,他可以爲我證明。”
“你見過他?”李墨玄疑惑道。
凌蘿點頭,道:“當日李將軍送我的髮簪,讓我誤打誤撞遇見了他,如今他正在咸陽,我可以親自帶你去找他。”
“我信你。”李墨玄說道,忽然仰頭看着天上殘缺的月亮,笑道:“你和她完全不一樣,我早就看出來了,只是我不願意相信而已。”
他道:“你說你成了她,那她又成了誰?”
酒醉之言,卻讓她無法回答。
似是從來沒想過這事,如今被他這麼一問,凌蘿也覺得奇怪,是啊,如果她成了這個身體的主人,那這個身體原本的主人去哪了?
“抱歉,我本不該同你說這事,可是,我不想瞞着你。”
李墨玄嘆了一聲,突然問道:“你知道我爲何說你們兩個完全不一樣嗎?”
凌蘿不解的看他。
李墨玄道:“她是個心思深沉的女子,她心中放了許多事,恨過許多人,卻始終不肯放下,而你不同,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我便感覺到了,如果說她是這無盡黑夜,那你便是那三春暖陽,我原先只是懷疑,可剛剛我同你說了那麼多之後,我便確定了,你不是她。”
你不是她……這事實他似是不願承認,那話說出來時都帶着無盡感嘆,凌蘿沉默了片刻,問道:“那李將軍今後有何打算?”
而李墨玄卻似乎並不憂心,好似自從剛剛同他坦言之後,他便什麼事都看開了,他道:“你不是說能找到我師父?我同他多年未見,也該去看看他。”
“那之後呢?你還要回到這裡嗎?”
今日她清楚聽到他給那個馬賊大哥的承諾,可他一個帶兵打仗的將軍,留在這個小地方豈不是屈才?
若是真同這些馬賊做那劫掠的行當,豈不是違心而行,可若是真要離開咸陽,往後這七國的天下遲早都將歸秦國所有,去哪也逃不過動盪的命運,當真是難以抉擇。
凌蘿感嘆一聲,突然想起韓楓當日說能帶她離開時所說的未盡之事,他那般在乎他這個徒兒,那他說的那些事裡頭,應該是有一件是爲他這個徒兒做安排的吧?
以韓楓的能力和他如今在秦國的身份,在秦國爲李墨玄弄個清淨之地的確是不難,眼下最重要的,得趕緊下山找到他纔是。
翌日,三人早早便下了山,那些馬賊雖未阻攔,可那原本被他們破壞的馬車卻是無法原物歸還,只送了兩匹駿馬,當做是送行之物。
可駿馬哪能同馬車相比,加上她和沐雪兩人都不會騎馬,一路便是緩慢前行,天色將暗之際才進了咸陽城。
他們找了個驛館落腳,正點了幾樣實食物充飢,卻聽隔壁那桌几人輕聲議論。
凌蘿隱隱聽到他們說了宮中兩字,忙豎起耳朵去聽,只聽一人感嘆道:“這次是大事,要說這宮中那位畫兮夫人也算是個奇女子,怎地如此紅顏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