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某些爭吵一時間出不來結果,某一刻,汪祉等人大概也察覺到臺下衆人的古怪眼光,才微微收了收聲。不過他們幾人對於這樣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活到這把年紀,本身的生命也快到了盡頭,這一輩子,該有的東西也都已經不缺,所能有的一些功利心,便是能多一個傳承衣鉢的弟子,這樣的人才,來多少他們都是要的,
因此一番爭奪甚至失態,橫豎並沒有什麼緊要。而年老成‘精’如他們二人這般,也不至於會有老臉一紅之類的尷尬。另外的,便是即便收了聲,但自他二人的神‘色’看來,顯然並不甘心這樣,類似的爭吵隨後‘私’下里大概還會有餘蓄——這個也都是橫豎可以想見的事情。
也便是在二人爭吵的時間裡,謝榛過來許宣是身邊,問了他幾個簡單的問題。比如年紀、家境之類的,都是些簡單的話題,許宣認真地回答了。他隨意地問完許宣之後,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朝他點了點頭,倒是有些不解其意。
方紀達被落在一邊,如今對於一些事情,雖然許宣不曾再去計較,但是該做的事情也都已經做完了,無論原先怎樣名聲在外,但眼下他在高臺上衆人眼中的印象都不太好。除了一些大商股因爲對一些話題‘插’不上話,又同茶葉方家有些‘交’情,過來不鹹不淡地同他說兩句話之外,並沒有其他人主動搭理他。隨後,他‘抽’着空擋,悄悄地下了高臺,低着頭,也不顧臺下衆人的眼光,穿過衆人的座椅,朝院‘門’處而去,身影和腳步聲很快被搖曳風中的竹葉以及聲音遮住,消失不見。
怕是要消失很長一段時間了,至少風頭過去之前,徽州府這邊一些重要場合,他大概不會出現。
方紀達的離開只引起了少數人的注意,隨着時間過去,這般稀少的關注也慢慢散去,衆人的注意力重又集中到高臺之上。
時間過去,許宣同方紀達的比試以一種類似聚會高‘潮’的形式宣告結束,到得眼下,連餘蓄也開始平復下來。當然,這也是就暫時的情況而言,隨後桃李園的事情告一段落,這些事情還是會傳開的。到時候徽州府的人們對這些事情會有什麼樣的看法和評價,也都是隨後纔有的事情了。
而眼下,劉守義作爲巖鎮的父母官,站出來對今次的一些事情做了總結,所說的大抵也都是官面之語。你好、我好、大家好,類似的節奏。待到評論許宣的文章之時,官樣的語氣才轉變成個人的話語。他本身飽讀詩書,又是進士出身,因此在汪祉等人已經給出評價之後,他照着這個方向,又說了些自己的看法,倒是讓在場的衆人體味更深了一層。
因爲比試的事情耽誤了時間,桃李園中原本安排在下午的一些事宜也都未曾實現。很多書生準備的文章制藝之類的東西,也沒有機會再‘交’上去。不過對於這些,衆人也沒有太過在意,這些大儒暫時便會在徽州府定居下來,提點的機會隨後大概是不會缺的。甚至有一些人還微微覺得有些慶幸,畢竟在許宣寫出“問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的文章之後,他們手中原本頗爲得意的東西,相比之下就有些類似螢燭皓月的落差。若是‘交’上去,雖說在這些大儒處,大概也會有比較公允客觀的評價,但是影響或多或少也還是會有。
在劉守義之後,汪祉等人也說了些話,無非是鼓勵的話語。因爲許宣的關係,他們在場的衆人觀感也更高了一些,因此,說起話的時候,語氣中期待的意思很明顯。
臨近冬日,午後的時光較夏日時候短了很多,在夏日本該還是太陽當空的時辰,而眼下已經開始黯下來。吳家已經安排了人準備晚膳,一些不急着回家的書生便可以用完膳食再走,而路途遙遠的,已經開始要啓程離開了。
許宣因爲心繫臨仙樓的事,另外先前安排下去的一些釀酒事宜,到得眼下也已經快見成效了,今晚還要‘抽’空過去看一看。總之事情很多,今天在這裡耽誤了一整天,他覺得有些可惜。當然,這樣的想法自然是不敢表現出來,只是藉口家中有事,先行告辭了。
汪祉等人原本還想要挽留,畢竟這樣的場合,遇到許宣,覺得是個值得栽培的苗子,因此都有些熱切,但隨後見他態度比較堅決,也就不好再堅持下去。只是放他離開的時候,叮囑隨後的講學一定要過來。
對於這些,許宣自然是答應的,他現在急需要將自己的身份提上去,詩會、文會之類的他雖然不在乎,但是這樣場合便覺得還是應該參加一下。認識一些人,‘交’上一些朋友,總有好處。
出了桃李園,石徑兩邊竹葉“沙沙”作響,偶爾垂下來的竹枝,擦拂過他的臉頰,微微有些麻癢。幾個孩子自竹林間跑過去,嬉笑聲可愛地傳過來。有孩子跌倒了,趴在地上哭了一會兒,同伴已經跑遠,他幹着嗓子哭了片刻,其實也沒有眼淚。隨後大概覺得沒意思,爬起來追過去。留下許宣在不遠處覺得有些好笑。
偶爾有讀書人從許宣身邊過去,停下來拱拱手,鄭重其事地向他自我介紹一番。許宣便客氣地回禮。這般下來,倒是記住了不少人的名字。
竹林也只有小小的一片,走了一段便到了盡頭。日光正從偏西的地方照過來,將房屋、遠山、樹林之類的塗上一層初冬黃昏時分特有的光澤。許宣稍稍看了看,隨後身影消融入日光之中。
在水邊的時候,他在之前同白素貞初遇的河堤上站了站,白衣‘女’子的身影眼下已經不見。對面臨水的人家,屋頂上有炊煙裊裊飄起。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炊煙哼哼升起……哼哼千萬裡……”斷斷續續的聲音自流水畔響起,這個時候,彷彿被夕陽下流水的‘波’‘浪’帶着朝遠方而去。
隨後身後有人喚他,歌謠隨後被丟在一邊。他轉過身,那邊‘露’出夕陽的餘暉裡‘露’出范陽的身影。
“漢文……”
“呵,範兄。”
“方紀達今日有些窘迫啊,不過你那文章……”
嘰嘰呱呱,嘰嘰呱呱的議論聲順着流水的方向綿延,星幕爬上天穹,在很短的時間內,整個世界被拉入昏暗的世界裡,不過並不黯淡。東方的天空,有一輪初懸的新月。
……
第二日是大霧天氣,直到辰時末,太陽也只是在霧中‘露’出一個輪廓,朦朧的光芒,令人覺得有些溫暖。這個年代,在很多人家都是隻吃兩餐的,即便大戶人家也是一樣。而許宣自過來之後的這些日子裡,原本一日三餐的習慣還保持着。
爐火‘舔’舐着鍋底,鍋中的粥頂着蓋子,“咕嚕嚕”地發出一些聲響。盛粥的時候,因爲沒有拿穩的緣故,白米粥在地上鋪了白‘花’‘花’的一片,許宣皺了皺眉,微微覺得有些可惜。這些情緒之後,就着一些酸蘿蔔之類的小菜,“呼啦啦”地吃得很歡暢。寒涼的早晨,因爲一碗熱騰騰的粥入肚,渾身上下騰起一陣暖意,他舒服得呻‘吟’了一聲。隨後覺得還只是半飽,因此又添了一碗,正準備吃的時候,方元夫的身影出現在牆頭。
許宣在底下,擡頭望着他,有些無奈地說了一句:“爬高上低的,你正常一點好不好?”
方元夫的身影在暖‘色’的霧氣裡還有些朦朧,聽了許宣的話之後,微微想了想,身影又在牆頭消失。
不久之後,院外傳來“篤篤”的敲‘門’聲。許宣微微愣了愣,隨後放下碗筷,有些無奈的過去。
“嘖……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正常啊?”
埋怨的聲音自霧氣裡傳來。
“吃早飯了沒?”
“沒有啊,這麼早……”
“那一起吃吧,碗在廚房,自己過去拿……筷子昨晚好像沒洗,不過水缸裡有水……”
絮絮叨叨的聲音之後,二人在屋檐下坐着,“哼哧、哼哧”地對付起手中的粥,隨後“呼嚕嚕……”的一聲之後,一陣碗筷碰撞的聲音,終於算是吃完了。
這些告一段落之後,許宣回了一趟屋裡,隨後神秘兮兮地遞給方元夫一個黑乎乎罈子。
“酒?”
方元夫接過來之後,鼻頭微微‘抽’動一下,語氣十分驚訝:“這麼香?”
隨後揭開封口,又長吸了口氣,微微有些滿足的閉上眼睛,隨後大概是想到了什麼,睜開眼疑‘惑’地望着許宣:“這是何酒?居然有如此濃郁的香氣?”
“二鍋頭啦,或者叫五糧液啊、茅臺啊都沒問題,眼下沒人管這些……隨你了……”
方元夫聞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緊接着便直接將酒罈舉到嘴邊上。
“哎,等一下……”許宣還來不及將話說出來,那邊方元夫已經仰頭大口的喝起來。
許宣微微怔了怔,隨後嚥了咽嗓子,微微嘆了口氣:“兄弟,你的酒量不怎麼樣,居然敢這麼喝……”
“咕咚!”
有人摔倒在地的聲音響起來,隨後是酒罈子碎裂的清脆聲。
“就知道是這樣。”
許宣苦惱地‘揉’了‘揉’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