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牧和身旁的同伴又一次肩並肩站好,長官那聲“齊射”的命令傳入耳中時,嶽牧滿懷恨意地把槍狠狠地放平。
“開火!”
嶽牧用盡力氣扣下扳機,積累在胸中的那團悶氣也隨着散去大半。
“起立。”
第一排的士兵站起來擋在嶽牧身前。
“填藥。”
嶽牧單手扶着地上的火槍,急不可待地咬開藥包往槍口裡倒,對面又是一排槍打來,大批士兵咒罵着倒在地上。
“預備——”
嶽牧聞聲跪倒在地。
“齊射——”
補充上來的後排士兵填滿倒地士兵的空隙,他們一個個紅着眼向對面伸着火槍。嶽牧放平槍口的同時,背後的步槍也越過他的頭頂指向前方。
“開火!”
作爲同是新軍教導隊訓練出來的軍官,許平和他的軍官們同樣無限推崇齊射的威力,因此他們選擇的火力戰術和選鋒營如出一轍,甚至連口令的組合都不謀而合。而近衛營和選鋒營就像是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兩個徒弟,用近似得驚人的模式展開搏鬥。
鉛彈從身邊嗖嗖地飛過,又有炮手在敵人的這次齊射中倒下,從身邊劃過的彈丸撞在身後的炮體上,發出沉悶的敲打音。炮組的把總忍無可忍,大聲叫道:“開火!”
“齊射——”
高成倉感到額頭上已經滿是汗水,正順着臉頰彙集到下巴尖上,但他沒有時間去擦,纔剛剛跪倒在地,把槍瞄準對面那門大炮,開火的命令就隨着而來。發令的把總在大喊出聲的同時,把指揮劍狠狠地劈向地面,就好像是這一劍越是用力揮出,越能加強部下步槍的威力似的。把總的臉已經漲得通紅,聲嘶力竭地向高成倉他們喊着:“起立!裝彈!”
高成倉感到一滴汗水從眉間流到眼睛裡,火辣辣的,他騰出不手去擦,只是用力地晃了一下頭,這一晃不但沒能趕走汗水,反倒把頭上的斗笠晃歪了,扣在下巴上的斗笠繫繩已經被汗水浸透開始打滑。在高成倉壓實彈藥後急急忙忙地將通條抽出時,身邊突然傳來一個急促的聲音:
“通條,通條,借我一用。”
高成倉側頭一看,身旁的兄弟一臉焦急地望着自己,在剛纔的齊射中,那個士兵忘了把通條從槍管中取出就蹲下射擊,結果通條不知道飛去哪裡也無法完成裝填了。
高成倉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
“預備——”
把總使出吃奶的力氣大叫着,手中的劍又一次高高舉起。
高成倉忙不迭地蹲下,他身旁的那個士兵也不知所措地跟着跪下,並在把總髮出下一個口令時也把步槍擡起向對面虛瞄。
“開火!”
把總的聲音聽起來變得有些嘶啞,他揮劍的時候雙腳離地人都蹦了起來。
“通條!”
高成倉隨手把通條扔給了身邊的夥伴,那個人忙把已經上彈完畢的槍膛壓實。然後迅速地交還給高成倉,當高成倉開始壓自己的槍時,對面明軍的大炮又響了。身旁的士兵應聲而倒,人向後摔出去的同時,染血的斗笠飛上了半空。
“預備——”
臉頰上沾滿血、汗的高成倉迷迷糊糊地跪下,因爲借通條他動作慢了一拍,身邊同伴的不幸給他帶來的震撼加在一起,讓他手忙腳亂。
“齊射——”
“開火。”
高成倉按着號令完成齊射,在開火的那一剎那,他看到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向前噴了出去。
“壞了。”
高成倉站起身的同時,發現自己也忘記取出通條了。
何馬把雙手交叉在身前,看着你來我往的對射,看起來闖軍似乎就打算這麼對射到某一方崩潰。這種距離無疑是不能發動步兵衝鋒的,而騎兵對面的闖軍也有優勢。選鋒營士兵忙着裝彈的時候,對面又是一片白煙騰起,槍聲傳入何馬耳中的同時他看到自己的士兵又一次流血。
四門裝霰彈的火炮發動炮擊,把炮彈打出去後炮手急忙重新裝藥,何馬死死盯着對面的闖軍:“用火銃和大炮對射?許平你贏不了的。”
這個問題周洞天、餘深河還有其他幾位新軍軍官都曾向許平提出來過,可是許平說道:“如果是舊式的火繩槍,當然如此。”
新軍的炮手射擊速度要比火繩槍快一倍還多,但是今天他們每發射一炮就得遭到一輪射擊。隨着炮手的不斷倒地,幾個炮組的射速也不可避免地慢下來,何馬再次追加命令道:“讓長矛手棄矛,上前撿起火槍,向賊人射擊!”
“遵命!”
選鋒營的長矛手放下手裡的武器,一排排上前從同伴的血泊中拾起他們的武器,開始與火槍手兄弟並肩作戰,看着威力恢復的齊射,何馬狠狠握緊拳頭:“許賊,看你還能堅持到幾時?”
“真糟。”許平看着持續開火的選鋒營炮隊,這個距離不是他預想的最佳位置,頭兩次被他寄予厚望的齊射也因此沒能達成完美的奇襲效果,給對方炮組反應過來回擊的時間:“幸好還不是最糟。”雖然沒能充分利用新軍炮兵舊有霰彈條例的慣性,在他們還在等待最好的掩護長矛兵突擊的時機前消滅他們,但新軍的炮組現在已經遭到了很大傷亡。
秦德冬覺得自己已經快頂不住了,之前他一直抱着自己的火槍緊跟着長官的命令射擊,直到小隊官示意他注意控制部隊。秦德冬回頭看去,發現他身旁的士兵有幾個已經半蹲在地上,不肯站起身來裝藥。這些士兵的動作也影響到其他人,更多的士兵躲躲閃閃地彎腰、半蹲或是躲在其他人身後,還有幾個乾脆直接趴下躲避子彈。
見狀秦德冬顧不得再繼續射擊而是跑到隊裡,把那些畏縮的士兵一個個從地上拉起來,強迫他們裝藥繼續作戰。而隨着戰鬥的繼續,更多的士兵開始消極作戰,甚至整整一排士兵在射擊完畢後不立刻聽令站起,而是要等到對面的齊射結束後才起身裝藥,這樣無疑引起他們身後士兵的極大不滿,也嚴重拖慢了全軍的射速。
近衛營所有的果長現在都不再作戰,而是在督促他們的部下作戰。又是兩次齊射後,第二排的士兵也開始賭氣蹲下,只要前排不起身裝藥,他們也決計不會開始裝填。眼見秩序失控到果長都難以維持,小隊官也陸續加入維持軍紀的行列,近衛營的戰線上除去槍炮聲外還多了一片打罵之聲。
“教導隊,上前督戰。”
許平立刻下達了命令,他遙望着對面的選鋒營,知道已經到了關鍵時刻。
“必須在這裡殲滅選鋒營,否則對開封府的戰事就會脫離掌握。”許平在心裡默唸着,他不能容忍一場消耗戰,這絕不是闖營能接受的結局:“如果失去了對開封府的控制,如果不能孤立山嵐營,不能切斷京師對河南新軍、對開封的增援通道,那麼前景就會變得渺茫,即使是闖王全力投入開封作戰,也會異常艱苦。”
秦德冬彎下腰,打算把一個趴在地上的士兵拖起來,但是那個士兵卻扭動着身體掙扎着,這個抗命的士兵不屬於秦德冬的果,和他也不熟悉。任秦德冬好說歹說、生拉硬拽,這個趴着的士兵就是不肯起身,就在秦德冬使出吃奶的力氣想把這個士兵拉起來的時候,一個人跳過來掏出手銃把士兵一槍擊斃。
秦德冬所屬小隊的小隊官揮舞着還冒着煙的手銃,厲聲喝道:“誰再不起身作戰,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