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多半還是會嘗試以夜襲開始,爲了確保隱秘多半連炮擊都不會用,”明軍的炮兵位置並沒有什麼大的調整,這是因爲擔心被順軍猜到他們的意圖,而許平則打算將計就計裝沒發覺:“看起來明軍這次的動靜不小,至少會有三千人殺出來。在夜裡指揮三千人,我真不看好他們。”
在明軍小心翼翼地微調部署的時候,時刻注意他們動靜的順軍也把幾個營分別調到幾個最危險的地域後隱藏起來,順軍估計明軍最可能的進攻模式是用步兵集團迅猛突擊,不炮擊、不盲目射擊直接殺入順軍一線,然後視情況決定是否繼續推進。
“我們正好可以利用他們的這個念頭,讓一線士兵胡亂射擊一輪就全速撤退,讓他們以爲突襲成功,我們一線部隊張皇失措逃走了,如果他們沒有獲得什麼戰果有沒有什麼損失的話,也絕不會立刻停下來,他們憋了這麼久得怨氣肯定會多向前衝一段的。”許平指着幾個選定的阻擊場給手下們分配任務,當明軍越過被順軍放棄的第一線繼續向前衝鋒時,他們無論選擇哪條路都會面對順軍某個野戰營的攔截:“不要進行任何一線阻擊的嘗試,我不希望明軍因爲覺得後路有威脅就停止攻擊,要讓他們徹底的後顧無憂,讓他們的指揮官覺得隨時可以安全地撤回淳化去。”
許平沒有殲滅明軍一股軍力的打算,他只是希望靠這場阻擊戰更沉重地打擊對方的鬥志和士氣,他告訴手下他不會對衝出來的明軍進行兩翼包抄以尋求一場殲滅戰:“放他們的傷兵回淳化去,讓所有的明軍都看到他們出擊的同伴鮮血淋漓的回來,如果天亮後明軍派出援助隊想搶救他們的傷員,不要進行任何攔阻射擊,如果他們想把屍體帶回去也由他們去做。”
“省得我們去包紮他們的傷兵,也省得我們去埋葬他們的死者了。”劉宗敏很喜歡這個主意,他唯一遺憾的是在這個計劃下他的騎兵沒有用武之地,這些傷員都會加重明軍的負擔——照顧傷兵需要大量的人手和資源,而且他們的慘狀會讓淳化的明軍更加沮喪;至於埋葬死者,明軍不可能不這麼做,但是若是一夜過後明軍就在鎮邊上爲昨日的同袍豎起上千塊墓碑的話,這對士氣也會有毀滅性的影響。
“我不認爲明軍會不考慮協同問題,所以若是你們聽到戰鬥就發生在你們旁邊的友鄰部隊身上時,不要鬆這口氣,以爲你們會沒事幹了。”許平認爲如果自己處在對方的位置上,一定會爲主攻部隊兩翼配置稍微拖後的協同部隊,若是主攻部隊遭到有力抵抗的話,兩翼的拖後部隊就會嘗試前插然後合擊消滅抵抗者:“注意保持戒備,保證友鄰部隊的側翼安全。”
各營指揮官上前領取了各自的任務,然後分頭下去準備。
今天團裡的氣氛有些特別,午後所有的軍官就被召去開會,一種微妙的情緒在李洪與他的夥伴之間蔓延着,所有的士兵都在小聲議論,暗自猜測團裡是不是要有什麼行動。
門被一下子拉開,小隊官風風火火地衝進來,興奮之情溢於言表,他用力地揮了一揮手,臉憋得通紅:“今晚反擊,我們團主攻!”
“萬歲!”
歡呼聲在營房裡響起。
“收聲!”小隊官呵斥了一聲,然後滿面笑容地開始介紹任務。
入夜後,三十五團的士兵藉着夜色進入前沿陣地,李洪向着對面望了一眼,黑漆漆地沒有任何敵軍活動跡象,更遠處還有零星幾團火光——看上去敵人又在舉行野餐。
三十六團的兵力集結在三十五團的側後,如果出現緊急情況他們會衝上去協助友軍,明軍的高級軍官和參謀們認爲順軍有可能及時反應過來,然後擋在主攻團的正面進行抵抗。如果這種情況發生的話,三十六團就會打一個左勾拳,從側面發起攻擊把這些順軍消滅掉。
“不要先開槍!”軍官在士兵身後輕手輕腳地走過,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再次強調道:“我們要把刺刀紮上闖賊的胸膛,不要先開槍!”
李洪緊緊第把槍握在手中,他感到自己心中的鬥志快要衝破胸膛透體而出了,周圍的同伴們也都一個個繃緊身體,等着進攻命令的下達。
胡辰並不知道自己的部隊就在三十五團的預定攻擊路線上,但他知道今夜一定會有大事發生,不是自己這裡就是其他地方,明軍終於要衝出來決一死戰。
面前是一片開闊地,胡辰和他的部下們都隱藏在壕溝和低矮的戰場掩體後,今天參戰的不僅僅有近衛營第二步兵翼的老兵,營裡還把參與訓練超過一個半月的新兵都編入了戰鬥部隊,他們將呆在老兵的身後第一次親身接觸戰場。
數千人的陣地上,胡辰只能聽到一些輕微的呼吸,這些呼吸還都不是老兵們發出的,他們都已經太熟悉這種場面。那些新兵還是有些控制不住緊張情緒,根據來自翼裡的命令,胡辰不允許任何新兵裝填子彈,他們必須要親眼看一看,當長官的命令是“放近了再開火”時,他們的前輩到底要在什麼距離上纔開火。不允許他們裝填就是爲了避免他們控制不住他們自己的手,胡辰很清楚當幾千敵軍鋪天蓋地涌上前來時的那種氣勢,幾乎沒有新兵能夠在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時不手忙腳亂。
所有的新兵都被要求只有在老兵進行第一輪射擊後才能開始使用自己的武器,這仗並不需要這批新兵的火力,近衛營的老兵數目已經足以擊退哪怕是更多敵軍的夜襲。而且近衛營還爲此戰準備了火炮,以前許平等人都認爲臼炮因爲射程和裝填速度的問題而無法再野戰中發揮重大作用,但是今夜不同,每個野戰營的背後都放置了幾門臼炮,它們已經完成裝填,而且射擊角度也都調節好。當明軍步兵以密集隊形衝過前面的開闊地時,順軍的臼炮就會在他們的頭頂上炸開空爆彈。
胡辰輕輕握了一下自己的佩劍,雖然自己今夜用到它的機會微乎其微,但是胡辰依舊把它在炭火上仔細燻烤過,他身邊所有士兵的刺刀也都做過類似的染色處理,在夜色中這些利刃不會發出一點點的寒光。
在第二步兵翼右手的是第五步兵翼,如同胡辰他們並沒有預料到自己在明軍主攻路線上一樣,第五步兵翼也不知道明軍的第三十六團的協同預案就是若友軍遭到激烈抵抗,他們就從這條路線打一個側擊的勾拳。
第五步兵翼的位置比第二步兵翼稍稍靠後,因爲他們的陣地前方有一條溪流,順軍統帥決定充分利用這個地利:這條溪流不會給進攻的軍隊造成太大的麻煩,但若是明軍撤退的話會加劇他們一點混亂,讓他們在開闊地形上停留得更久,而且大批士兵踏入溪流時發出的動靜也能讓順軍的炮兵進行精確的盲射——配屬給第五步兵翼的炮兵都把彈着點設定在溪流兩側,除了臼炮以外的其他炮膛裡已經上好了霰彈。
“打更還在繼續麼?”許平在自己的指揮部等待着戰報,現在順軍也已經學會了這個詞。
“是的,大將軍。”參謀報告一切都和平常一樣,但是今天一直到午夜陣地上也沒有發現潛渡過來的明軍逃兵,顯然對面的黑夜中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正在發生。
“各營都接到通報,今夜他們會給明軍好好上一課的,”陳哲輕鬆地說道,雖然明軍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的進攻意圖,但各種蛛絲馬跡在許平、陳哲還有周洞天等人的眼裡真是太明顯不過,雖然爲了以防萬一順軍在許多地方都做了準備,但許平和陳哲對明軍反擊的預判高度一致,都認爲明軍最可能攻擊的地點位於近衛營和裝甲營的設伏地——這也是順軍爲什麼要把這兩個營佈置在那個位置上的原因。陳哲悠閒地喝着茶,毫不擔憂戰爭的結果,他對許平和周洞天預言道:“這不會是一場戰鬥的,只會是場一邊倒的屠殺。”
聽他說話的兩個人對此毫無異議。
“好了,快到點了。”順軍這輪的打更剛剛結束,三十五團的團長就迫不及待地說道:“通知弟兄們,讓我們去殺光他們。”
“等一下,”一個傳令兵衝進了三十五團的臨時指揮部:“中止進攻!師長急令,中止攻擊。”
不到一刻鐘後,在唐德生的指揮部裡爆發了激烈的爭吵,憤怒地三十五團團長甚至用懦夫這個詞來指責師長,但唐德生不爲所動:“我仔細想過了,許將軍一定盼着我們進攻我確實不敢說我們奇襲未必不能成功,說不定我們是能取得點戰果,但也可能失敗只要我們憲法師實力還在,許將軍就得和我們在這呆下去,就無法分兵南下我們必須要小心地保護我們的進攻能力,決不能輕易使用。”
“在出擊和等死之間,唐德生竟然選擇了等死,這太出乎我意料了。”第二天許平詢問過又一次潛行過來的明軍降兵後,大爲驚訝地說道:“讓各營解除戒備吧,唐德生這是和我們耗上了。”
“大將軍打算怎麼辦?”陳哲問道,精心準備的伏擊落空讓他很惱怒,更令陳哲氣憤的是:如果那個三十五團的逃兵沒有在胡言亂語的話,對方居然是在最後一刻改了主意。
“沒有什麼好辦法,南明的第十二鎮依舊很有實力,我們還得繼續小心提防,防備他殺出來搗亂。”許平有些無奈的說道:“若是我以後見到了這個後生,我會告訴他差點就犯下一個失誤,而我也一定能抓住它。嗯,雖然他明智地在最後關頭挽回了自己的失誤,但總歸是猶豫了一下,這個猶豫會讓他手下的士氣更快地垮掉,現在他依舊是在坐以待斃。”
正在打盹的李洪被身邊的細微的動靜驚醒了,他立刻抓住自己的火槍撲到壕溝前,不遠處有個黑影晃動了一下,李洪猛地舉起槍瞄準那個黑影。
那個黑影並沒有做出任何敵對舉動,而是輕輕地叫了一聲李洪的名字。
“你在搞什麼鬼!”李洪聽到熟悉的聲音後頓時放鬆下來,值班的同伴沒有呆在崗位上反倒爬出了戰壕,他不滿地小聲叫道:“快回來。”
但黑影沒有動作,仍是一動不動地在地上趴着,李洪迷惑地看了同伴幾秒,突然恍然大悟,他猛地一咬牙,在此把火槍筆直地瞄準值班的同伴,用嚴厲的聲音喝問道:“你要幹什麼?”
“李哥,我有一兒一女。”那個黑影輕聲說出李洪早就知道的事情。
聽到這句答話後,李洪保持着瞄準的姿態靜止了一會兒,突然輕嘆一聲收起了槍。
“多謝李哥。”從那個黑影的動作看,他似乎是抱了個拳。
“一路順風。”李洪輕聲嘆息着:“但你應該叫醒我再走。”
“對不起,李哥,大恩大德,永世不忘。”同伴說完這句話後,就頭也不回地向着對面爬走了。
前天明軍的逃兵達到了有史以來的最高峰,一夜有一百一十餘人向順軍投降,接到這個消息後易成在南京發表署名文章,《遼東人民觀察家》稱:
消滅被十萬王師重重圍困在淳化的兩萬南明兵將,只是時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