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小人曾經發誓,哪怕就是有一座山擋在您的面前,小人也要用手中的長矛爲您把它推開,”復州校場上曾經展示給黃石看的那柄長矛,矛杆腐朽後宋建軍就把矛尖收起來藏好,每天都擦拭一番不讓它生鏽,這次逃來揚州時,宋建軍沒有把它像以往那樣留在身邊,而是交給兒子讓他跟着金求德大人先去福建,把它小心收好以免遺失。今天宋建軍突然很想撫摸一下那把鐵矛尖時,卻發現它不在身邊。幾天來的謾罵、嘲諷聲,總在耳邊揮之不去,宋建軍發現自己的手又一次劇烈的顫抖,就像是復州之戰後那般無可抑制,現在再沒有黃石信任的勉勵和目光了:“侯爺,卑職無能爲力了。”
宋建軍吞槍自盡的消息傳到趙慢熊這裡時,他正忙着善後工作,這噩耗讓趙慢熊楞了片刻,搖頭道:“有什麼大不了的?怎麼這麼想不開呢?”
原先赤營的營官此時正在趙慢熊身邊幫忙研究如何收攏散兵,趙慢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都是你們欺人太甚。”
這時已經有趙慢熊的衛兵把宋建軍的遺書取來。
“唉,宋兄弟有什麼未了之事嗎?我會替你辦的。”趙慢熊嘆口氣打開看起來,裡面提到之前衆人都報喜不報憂,沒人願意觸逆鱗說不好聽的話,只有宋建軍自己說了句心裡話,還立刻被羣起攻之不讓他說完,現在更是把所有的罪過都往他一個人身上推。
“胡說!我什麼時候也贊同出兵了?”趙慢熊看到遺書末尾時勃然大怒,上面宋建軍對趙慢熊也有責備之意,說他溜肩膀不肯承擔責任:“我也是反對的!是少侯爺堅持要出兵,我苦勸無用!”趙慢熊重重把宋建軍的遺書拍在桌面上,罵道:“這不是瘋狗嗎?逮誰咬誰!”
“就是,就是,副大人英明。”包將軍連忙大聲附和道。
“通篇胡說八道,可是不明內情的人說不定還真會信了。”趙慢熊把宋建軍的遺書點在火上燒了,立刻招呼一個親信衛士過來,讓他模仿宋建軍的筆跡另寫一封:“裡面就說他自知無論練兵還是設置戰棋都玩忽職守,對少侯爺的事敷衍對付,此番大敗後自知罪孽深重難逃,畏罪自殺。”
看到宋建軍的遺書後,黃乃明氣得全身發抖,三下五除二把這封信撕了個粉碎:“本來我還將信將疑,枉家嚴還那麼信任他!”
“少帥不必自責,侯爺也是偶然看走眼了。”
幾個營官把黃乃明勸平靜以後,包將軍又嘀嘀咕咕地來見趙慢熊:“副大人,這說法侯爺能信麼?”
“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主張。”趙慢熊已經寫好了給黃石的報告書,裡面就說宋建軍死諫黃乃明持重用兵,不過因爲涉及到少主的顏面所以趙慢熊擅自修改了一下,宋建軍的遺願趙慢熊也替他達成了,黃乃明以後會謹慎用兵的。以趙慢熊對黃石的瞭解,如果說宋建軍玩忽職守然後畏罪自殺,那他多半是絕不會相信的,當然這些事情他也不會對下面的人說——反正黃石也沒有千里眼、順風耳,趙慢熊多年相處對黃石可能信什麼說法、不可能信什麼說法也基本摸清楚了。
一晃無數年過去了。
京師,陳記訟師行。
“李訟師是老夫手下最好的訟師,包讓宋老闆滿意。”
陳老闆很客氣把客人指名道姓要找的人帶來,介紹雙方認識後就飄然而去。
賓主坐定後,來着單刀直入地問道:“李先生,我聽說您一貫和齊王府作對。”
年輕的訟師臉上露出一絲異色:“宋老闆,我不知道京師之外有什麼關於我的傳聞,不過我好端端的和齊王府作對做什麼?”
“你不是李家的後人嗎?”
“那是上一代的事了,與我毫無干系,”李訟師哈哈大笑道:“我只是一貫和不義之人作對罷了,恰好齊王府有不少不義之人。宋老闆找我到底所爲何事?”
來者沉吟了一下,直截了當地說道:“李先生,我沒有多少錢,先父去世時我才十五歲,先父爲官清廉,去世得又早,家裡很貧寒。我的積蓄只有這麼多而已。”來者把一張寫着數字的紙條遞給李訟師:“我知道不夠,但我想告的人確實是不義之徒,而且是一大羣,希望李先生助我。”
蕭山監察司,
蕭山監察官皺着眉頭看着面前的人:“這種荒謬的官司我真是做夢都想不到。難道李訟師不知道?自殺是不能起訴的,而軍中的職責、問責更輪不到提刑司來管,更不用說這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李訟師掏出一個布包,將其打開,露出裡面的一個鐵矛頭:“敢請大人聽我講個故事”
聽完故事後,蕭山監察官沉默很久,搖頭道:“太荒謬的官司了,李訟師到底想以什麼題目開這個官司?如果是想要爲一個人自殺找責任人的話,那還是趁早收起這份心思吧,我實在無能爲力,提刑官大人也絕不會受理此案。”
“反賊餘孽,構陷誣衊,國家忠良,含冤九泉。”
今天蕭山提刑司外面聚集了了一大羣百姓,朝着那整整齊齊的軍隊方陣指指點點,剛來上班的提刑官聽到洪亮的口號聲後,皺了皺眉沒有立刻進提刑司而是向着遠處的軍隊走去。
“你是什麼人?”蕭山提刑官走到一個明顯是頭目的中年軍官面前。
“大人或許不知道我是誰,但大人一定知道家嚴。”那個軍官一臉憤怒地叫道,與他一同前來的還有他的一些世交,站在他身邊的就是長青營最末一任營官的兒子,這位世交的父親死得早,但此案一起名聲也大受損害:“家嚴曾任先王的赤灼營營官一職,一生恪盡職守、爲國效力數十年,接到大人的傳票後,家嚴當場就氣昏過去了”
“原來是包公子,”提刑官打斷了這個校官的自述,指着他身後的步兵方陣冷冷問道:“包公子怎麼膽敢把軍隊帶來本官的衙門前?這是齊王府的授意嗎?”
“大人休要血口噴人,這不但與齊王府無關,甚至也不是我帶來的。”包少校反駁道:“他們都是休假的士兵,聽說有人在大人這裡顛倒黑白,來抗議示威的,和軍隊全無關係。”
“哦。”蕭山提刑官冷笑一聲:“既然是抗議示威,那本官限令你們不得在衙門一百米之內,一小時內最多喊五次口號。”
“大人這是憑什麼?”
“憑本官是這蕭山的提刑官,你不滿意的話可以去找杭州府提刑司駁回,再不行還可以去浙江省提刑司告。”說完提刑官就掉頭走向自己的衙門。
“不許翻案,翻案就是圖謀顛覆國家!就是犯上作亂。”
背後的口號聲變得更加嘹亮。
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處理了一會兒司法公務,突然有門房來報告:“大人,有一位自稱是趙勤勇的人求見。”
“快請,”見到名帖後,提刑官吃了一驚,連忙讓把來人請進來。
“國公閣下。”在開國元勳趙慢熊面前,提刑官顯得彬彬有禮:“下官有什麼可以爲閣下效勞的嗎?”
“邢大人不會不知道我前來所爲何事,”趙慢熊緩緩說道:“現在京師對邢大人手中的這樁官司也是議論紛紛,邢大人,這裡沒有第三個人。”趙慢熊身體向前微微一傾:“平心而論,邢大人難道不認爲這官司太荒唐了麼?”
“下官已經受理此案了,是不是荒唐,公堂上自有結論,”提刑官拱手道。
“這麼荒唐的案子,邢大人爲什麼不斷然駁回,邢大人是有這個權利的,”趙慢熊質問道:“本公一點兒也不認爲邢大人是這麼荒唐的人。”
“若是下官荒唐,杭州府還有提刑司,向上還有省提刑司,便是全省都荒唐,那還有最高提刑司。”蕭山提刑官不爲所動:“國公閣下明鑑,此案既然發生在蕭山,下官怎能輕易駁回?”
“本公久聞邢大人有能吏之名,絕不止一個區區的蕭山提刑官”
趙慢熊還待多說,卻被對方立刻打斷了:“國公閣下,下官敢問,這是您隨便說說的話,還是齊王府的意思?”
“這當然是我隨便說說而已。”
“此次國公閣下前來下官這裡,是國公大人自己的意思,還是齊王府的意思?”
“好多人都是本公的舊部,一生勤勤懇懇爲國效力,年老後卻被宵小誣衊,我不過是打抱不平罷了,與齊王府絲毫無關。”
“原來如此,”蕭山提刑官點點頭,從桌面上翻出一張文件,提起筆就在上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把它遞給了對面的趙慢熊:“國公閣下,這是蕭山監察司才送來的傳票,下官本打算在今天下班前簽字然後給京師發去的,既然您親自來了,那就當面給您吧。正如國公大人所說,此案涉及國公諸多舊部,而且國公閣下您也是參與人,所以得請您在公堂上澄清一下當時的情形,回答一些詢問。”
趙慢熊斂起笑容,把傳票從蕭山提刑官手中接過,接着就站起身要走。
“國公閣下且慢。”趙慢熊回過頭,看到蕭山提刑官手中拿着另外一張文件:“這裡還有一封蕭山監察司發來請下官批准的、發給陛下的傳票,剛纔下官問國公是自己來還是爲了齊王府而來,就是在想是不是可以由國公大人把它一起帶回去。”
“不過根據國法,陛下有豁免權可以無視這張傳票,所以下官也在猶豫是不是有要把它發去京師,擔心徒勞無益。”蕭山提刑官一臉誠懇地望着趙慢熊:“國公大人,下官知道您是很瞭解陛下爲人的,以您之見,若是下官發這張傳票去,陛下會來蕭山公堂接受問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