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閒暇之餘李洪也和同袍們有類似的活動,但這些自從被圍後就都絕跡了,四周的黑暗中隱藏着隨時可能衝過來的敵人,全師都執行着嚴格的燈火管制,更不用說什麼娛樂,既沒有這麼大的活動空間也不可能有這個心情。還有野味和魚,李洪吞了口口水,現在城內連新鮮的蔬菜和蘑菇都不多了。
換班的時間終於到了,李洪回到淳化鎮中,路兩旁到處是百無聊賴的明軍同袍,被圍以來鎮內的明軍士兵就這樣一天天坐着,等待着順軍的進攻。不過大部分時候都是空等,除了一開始,後來順軍每次進攻範圍都很小,每次都啃明軍一點點陣地就停手。李洪和他所在的三十五團被圍以來一直在等待,準備用手中的武器狠狠打擊敵人,把敵人的攻擊擊退,但是他手中的武器很少有用武之地,雖然每一天都呆在戰壕或壘牆後戒備,但敵人卻總也不肯進攻。
走進營地裡,李洪一頭倒在自己的鋪位上,緊張、無聊、還有戰壕裡的悶熱讓他一點胃口也沒有。一直休息到太陽下山,李洪才起身考慮去吃點什麼,以備晚上可能發生的戰事——雖然今夜不是他值班,但是戰爭隨時可能發生,軍官在訓練的時候就說過要抓緊時間吃飯,因爲萬一發生激戰很可能好多個時辰都吃不上飯。李洪一邊準備吃飯,一邊準備再好好地保養一遍自己的武器,檢查一遍裝備。
並不是每個士兵都想李洪這麼想,有些士兵已經開始偏離訓練時的要求,嚷嚷着順軍今夜絕對不會來進攻,辛苦地重複各項戒備是在做無用功——絕大部分時候他們都是對的。
按照規定完成了今日的例行戰前檢查後,李洪突然聽到了一陣哀嚎由遠而近,從營門前經過,然後又向着遠方而去。這聲音一下子把李洪的胃口打消不少,這並不是因爲那個倒黴的傷員的呼喊聲,這種聲音雖然不多但是李洪還是聽過幾次的,讓他不能忘懷的是距離自己這個軍營不遠處的傷兵營。
被圍以來,傷兵和病號不斷增多,師部就在淳化鎮中心修建了一個看護營,隨着被圍日久,這個營的面積也在慢慢地擴大。上次李洪曾經從那個看護營前經過一次,雖然僅僅是一瞥,他仍看到裡面密密麻麻的傷兵們。傷兵們沒有辦法被轉運到後方,只能擠在空間越來越緊張的看護營裡,隨着氣溫越來越高,大批的蒼蠅整天在傷兵營周圍亂轉,傷兵們也開始冷漠到懶得去揮手趕開圍着他們繃帶盤旋的蟲子們。每天清早,被替換下來的繃帶還會被堆在鎮中心焚燒,李洪覺得遲早有一天全鎮都要被籠罩在這種惡臭中。
幾天後,氣溫變得更加令人難以忍受,順軍這幾天一直沒有進攻,明軍士兵們緊張的情緒也與日俱增,一直到七天後順軍依舊沒有發起進攻。今天晚上值班的時候李洪感覺自己的神經已經繃緊得快要斷掉了——爲什麼他們還沒有發起進攻?這麼久了他們早該再打了!
這幾天來對面的篝火變得越來越多,順軍士兵越來越肆無忌憚了,而上峰交代的命令仍是少安毋躁,絕對不許私自出擊。
黑夜裡騰起一團火光,李洪精神一振,但很快又變得失望。
順軍依舊沒有發起進攻,這是例行的炮擊淳化鎮行動,現在每天夜裡順軍都會向淳化鎮進行幾次設計,大約是每隔一個時辰開幾炮。李洪和他的同伴們被這種無聊的炮擊吵得難以入睡,現在順軍這種騷擾炮擊被明軍士兵稱爲打更。
“媽的,又開始打更了。”
李洪聽到背後傳來一聲低低的罵聲,他的夥伴語氣裡滿是懊惱和怒氣。緊張的士兵很難入睡,而更容易被驚醒,今天晚上更是熱得難以容忍,太陽落山後的陣地上就像是蒸籠裡一般。
炮彈落在淳化城中,有一枚估計打中了什麼東西發出陣響動,在寂靜的黑夜中這聲音顯得特別刺耳而且傳得很遠,看起來順軍很滿意這枚炮彈的效果,很快這次打更就停止了,淳化城外的陣地上又恢復了一片寂靜。
“那幫狗崽子,躲在遠處呼呼大睡,天天到老子頭上來打更!”
背後的夥伴抱怨聲更響了,這迫使李洪不得不回頭對他低聲喝道:“住嘴,你會害死我們的。”
“哪裡會有人來,他們都在家睡覺呢!”同伴不滿地抗辯道,壕溝外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誰也不知道有沒有順軍的突擊隊正藉着夜色嚮明軍陣地上摸來,並剛剛因爲李洪同伴的叫聲而確定了目標。
同伴抗辯了一句後也沉默下來,他沒有繼續睡覺而是靠到李洪身邊,兩個人一起睜大眼睛,竭力在黑暗中搜索着順軍突擊隊的身影。
很久過去了,兩個人什麼也沒有發現。
“我就說了他們都在睡覺呢。”同伴低聲抱怨着,縮回身體又去睡覺了。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
轟隆!
天上再次炸開紅光,李洪仍保持着戒備的姿態——順軍又開始打更了。
第二天,在熬過了酷熱的一夜後,淳化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剛剛從崗位上退下來的李洪高舉着雙手,興奮地仰頭向天,聽任雨水沖洗着他的面龐。第十二師的士兵紛紛衝到露天處,飛快地把身上發臭、發酸的軍服脫下,當做搓澡巾一般地用力擦拭着肩膀和脊樑。
當雨水在鎮中彙集成流時,李洪看到一個同伴把席子、被褥和擺在的木板一起拖出來丟進水裡,高聲叫嚷着要和臭蟲們算算總賬。
大雨持續了整整兩天一夜,李洪感覺這場雨好像把被圍以來形成的戾氣徹底洗去,他的同伴們也都有類似的感覺,好像整個憲法師的不滿和怨氣都被沖刷得乾乾淨淨。
這種好心情李洪一直保持到雲開霧散,太陽再次升上中空爲止——潮溼的壕溝中蚊子密得都快像是一層薄霧了;沒到小腿的爛泥被陽光一照,頓時升起滾滾的水汽,纔在壕溝裡盯了半個班,李洪感覺自己就要昏過去了;還有被水衝進來的老鼠,它們翻着白肚子躺在壕溝底部,很快就發出陣陣惡臭。
“保持警惕!”巡視戰壕的軍官不時地發出警告聲,師部要下面嚴密監視順軍動靜的同時抓緊時間清理壕溝,越是這個時候越要防備順軍偷襲。
“我敢說,那幫傢伙現在都在樹蔭下乘涼呢!”李洪的同伴一邊挖着爛泥,一邊低聲咒罵道:“我現在真恨不得衝出去和他們拼了!我寧可被一槍打死也不想再呆在這條破溝裡了。”
對面的順軍陣地上,仍是一片寂靜。
“昨夜有十七名敵軍士兵溜過來向我軍投降,通過詢問末將認爲鎮內至今沒有任何瘟疫爆發的跡象。”周洞天向許平報告道,憲法師雖然失去了一些外圍陣地,但是依舊擁有一萬三千名以上的明軍士兵,唐德生咬緊牙關說什麼也不出來反擊,雖然這讓順軍輕鬆很多,但是這麼龐大的兵力盤踞在這麼一個小鎮周圍,許平想不出任何可以輕易攻下的辦法來。
而憲法師的衛生工作也進行得不錯,雖然長期被圍但是他們依舊保證每個士兵每天都能有一塊酸菜或是果子,傷兵的廢棄物和陣亡者的屍體也被很好地處理,從投降的明軍敘述看來,憲法師除了士氣下降外依舊戰力完整,是一根絕不可能輕易啃下來的硬骨頭。
從南方傳來的消息說南明緊急拼湊了一個新師奔赴浙江,第十三師吸收了大量的散兵,因爲北伐軍潰散的各師普遍建制崩壞看起來不是一兩個月能恢復狀態的,所以制憲會議沒有給這些師補充軍官和士兵(也沒有這麼多的官兵),而是把大量逃回來的士兵編入已經搭好軍官架子的公僕師中。上個月這個師急急忙忙地離開江西,匆匆趕到浙江境內。許平估計這個師會被用來穩定一下浙江的明軍地方部隊,由於有它的存在許平更不會立刻分軍南下,等消滅憲法師後他會帶主力南下,許平不認爲明軍靠一個鎮就能阻礙自己。
包圍憲法師一個多月了,各營的教導隊訓練了大批新兵,各營從數目上都已恢復元氣,李自成還給江南派來了一萬援軍——這些北方籍的士兵會比南直隸的士兵更可靠一些。軍力的不斷增長讓許平心情不錯,他覺得目前的天氣不適合大規模軍事行動,圍城部隊除了保持警戒所需的兵力外,大部分都在後方休息避暑,不時嚇唬明軍一下讓他們繼續保持高度戒備狀態
“反正也耽誤這麼久了,也不在乎再多耽誤幾天,”:明軍的逃兵與日俱增,人的恐懼來自未知,既然大部分人都知道投降許平也不會沒命,明軍一些士兵就不想在淳化受罪下去了,剛纔周洞天報告的時候許平就打算好好利用此點:“繼續消磨南明第十二鎮的士氣吧,能少死兵總是好的,現在天這麼熱也不是打仗的好時候,我想再磨一、兩個月這個鎮就會好打得多,那時候秋天到了正好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