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新出的吧?”孫可望叫道:“我沒有看到過啊,許兄弟你也知道,這本書裡鼓吹百姓與天子是合同關係,若天子不能爲百姓謀福,那麼百姓就有權抗糧抗捐,天下士人無不破口大罵,但四川士人幾乎家家都藏着一本,有一個老學究手裡,竟然收藏着好幾個版本呢。但就是沒有你說的夏批本。”
“確實是剛出的,”許平點點頭,原書作者是無名氏,大家猜測是他也怕這種無君無父的著作會讓他遺臭萬年:“原書論述得很空,看得出著者是個有錢人家,夏生幾年來遊歷南北,深入縣、村,把原書的種種說法,和我朝官、吏、民之間的事合起來,去歲剛出的這本夏批本只是短短的第一卷,但寫得催人淚下,非常感人啊,而且一樣是白話、一樣用標點,還是國民書局給出的。”許平倉促之間想不出什麼好用的例子,便道:“孫兄知道鎮東侯定製的軍規條例吧。”
“知道。”
“嗯,頗有些相似之處,鎮東侯的軍規,發前人所未想,令人拍案叫絕,但很多地方還是失於粗糙,沒有細心打磨過。這本《社會合約述》也是一樣,孫兄覺不覺得有很多地方莫名其妙?”
“你這麼一說,我也感覺是這麼回事,黃候的軍規和那本書確有相似之處,不過那個著者還是大才啊。”
“不錯,確實是鬼才,”許平贊同之餘還加上了一句:“雖然遠不能和鎮東侯相比。只可惜真人不露相。而夏批本,就好像是把這塊璞石打磨成了精緻的玉器,夏生髮誓要用一生來完成這本書,我深信它經過夏生之手,一定會變成儒學的一支,發揚光大。”
“我要以禮相待的人名單上,又多了一個,他叫什麼來着,夏完淳,對吧?”孫可望皺起了眉毛:“我還是不明白,新軍之中,怎麼會讓你們看這種書?”
“夏批版剛出的時候,新軍教導隊裡有個同袍搞到了一本,當時還引起了不小的風波,當時夏生正好就在京師,他聽說北地農民之苦,更甚江南,所以來北方查訪爲寫第二卷做準備,聽聞此事後夏生跑到鎮東侯府砸門求見,見到侯爺後言辭不和,夏生大罵而去,說與侯爺這種武夫論儒法仁義,好似同夏蟲語冰。”
“好一個夏生!連黃候都敢罵。”孫可望豎起大拇指:“不過,他真是罵在點子上了。”聽得津津有味的孫可望問道:“然後呢?”
“然後?然後侯爺過問了此事,他取消了對那個同袍的處罰,說既然教給軍官識字豈能不讓他們看書,還說我們這些人也都不是小孩子了,什麼對什麼錯自己能夠分辨清楚,看看書又怎麼了?簡直是小題大做。”
“黃候”孫可望好像想說什麼,但張口結舌片刻後,終歸還是搖頭嘆道:“許兄弟能給我描述一下黃候的氣概麼?”
“我沒有見過侯爺。”
“啊。”孫可望發出一聲輕嘆。
五月底,許平和李定國完成對開封初步包圍時,孫可望正在調兵遣將剿滅後方那些原生土匪和新近落草的明軍敗兵。見到許平回信拒絕他上前線的要求後,孫可望又再次寫信給許平,第二次要求到一線作戰。顯然在後方穩定生產的榮耀,遠遠不如和許平、李定國並肩策馬而入開封城。許平只好再次動筆寫一封長信給孫可望,分析當前的局面,指出開封城內集結着數萬汴軍主力,絕非輕易能攻下的。許平對孫可望好言安撫,並保證會記得在開封城破前夕,把他調來前線,與自己分享攻佔開封的榮譽。
炎熱的夏季讓許平的進攻變得困難起來,缺乏攻城武器的闖軍在掃清開封外圍堡壘的行動中進展緩慢,中暑的士兵很多,許平終於下令停止大規模軍事行動。開封外圍的闖軍近衛營和西營共有一萬二千戰鬥兵,而被困在在開封一帶的明軍超過兩萬,巡撫高衡陽發動士人組建家丁團練協守,一下子又拼湊出兩萬多人的隊伍,擁有百萬人口的開封城還能動員起數以萬計的民團,這種兵力對比是闖軍進展緩慢的另一個重要原因。不過與前兩次進攻開封不同的是,這次闖軍擁有一個堅固的後方,而開封府內的縣城盡數落入闖軍之手,這讓開封成爲徹底的一座孤城,闖軍可以後顧無憂地放心展開攻勢。
六月中旬,新軍再次展開對山東叛軍的攻勢,如同許平期望的那樣,新軍未能一次性投入全部軍隊,而只有救火、磐石等四個營投入戰鬥。當然,儘管如此,山東叛軍仍無法抵擋新軍的攻勢。季退思避開新軍的鋒芒,在七月初成功地組織了兩次反擊,打在協同新軍作戰的明軍身上,並兩次都將對手擊潰。但四營新軍抱成團穩紮穩打,沒有給季退思任何機會。
七月十二日,許平恢復對開封的攻勢。經過一個多月的整訓,近衛營已經擴編到五千五百人,擁有騎兵四百,燧發火槍一千九百餘支,火繩槍五百支,長矛兩千支,大炮兩門。
許平這一天收到鍾龜年寫來的急件,據鍾龜年說,季退思向闖王試探,是否介意他來河南與闖營合流。許平兩次寫好回信又兩次把信撕毀,他第三次提筆的時候,首先拿三國志通俗演義中的一個故事舉例:曹操討伐馬超時,每聞西涼援軍抵達,曹操不是憂慮反而歡喜。
“曹操之所以會喜悅,乃是因爲他知道,西涼軍越是集中越有利於曹操一次性地消滅他們。而如果這些西涼部隊分散在各自的根據地,那戰爭就將曠日持久,而曠日持久就可能會有更多的變故。今天我們義軍的處境就類似西涼軍,而新軍就是曹軍,我們越是集中對新軍越有利,他們就越容易咬住我們義軍並摧毀我們。我並非危言聳聽,義軍現在並不具有和新軍一戰的實力,在我們義軍中,無論是哪一支受到新軍的進攻,都必須咬緊牙關堅持下去。我深知闖營與東江軍是一榮俱榮的關係,我會竭盡全力發起進攻以吸引明廷的注意力,希望新軍會犯下錯誤。”
秋收已經開始,不需要太仔細的觀察,就可以看出孫可望對於李自成不許徵糧的命令有些牴觸情緒。不過孫可望當然不會去違犯這條禁令,這些日子以來,孫可望的所作所爲從來沒有超出過他給許平描述過的那些政策。眼下,開封府界內所有的道路上都有孫可望設立的大批關卡,商隊平均每走五里就會遇到一個,關卡的兵丁會根據商隊的貨物數量和種類收取過路費。這些關卡不僅僅向商隊收費,而且也向農民收費,秋收後,開封農民把糧食運去市集交易時,路上要交給闖軍一筆買路錢,到了集市時還要再交給闖軍一筆交易費。
農民交易糧食前肯定會給自己留下足夠的口糧,對此許平也深以爲然。既然孫可望能提供給許平足夠的物資,許平對這些不太出格的舉動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限制農民交易只是孫可望經濟政策的一小部分,爲了避免糧商囤積居奇,他的主要經歷還是集中在限制糧食流動上面。孫可望認爲,商人靠囤積糧食獲利的行爲,必須建立在他們有能力把糧食運輸到缺糧地區這個基礎上,因此孫可望對大量糧食的運輸行爲克以極高的稅率,目的就是讓糧食流動成本極高,從而使倒賣糧食變得無利可圖。
此外孫可望剛剛向許平報告,他已經組建了闖營自己的購糧隊。他估計高額的糧食運輸稅使得商人要想通過糧食買賣獲利,就必須將糧食收購價壓得很低,而將出售價定得很高,這樣農民把糧食運到城鎮出售就變得很不合適,畢竟在制定路稅後農民的運輸成本相比以前也大大增加。利用行政手段人爲提高民間的交易成本後,孫可望打算讓闖營的購糧隊深入到農村收購糧食,然後運輸到城鎮,出售給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