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化不是軍力問題,以淳化的一萬五千兵力,還有他們事先運去的充足物資,再堅守幾個月甚至半年末將認爲都很有可能。如果唐准將頂不住的話,那隻會是因爲軍心問題。”易猛等人也很關注淳化方面的報告,從南京傳來的消息看,易猛等人都擔心憲法師軍心瓦解,或是軍官指揮體系失控:“需要幫唐准將提高軍心士氣,最好的辦法莫過於讓憲法師的官兵知道後方、卿院都很在意他們,友軍也急迫地想爲他們解困。”
“還有他們堅持在淳化對我軍的意義。”任紅城補充道,現在淳化不僅僅有軍事上的意義,憲法師得堅持也在鼓勵着後方的民心。
“是的,任大夫。”易猛指出現在最麻煩的是淳化內外隔絕,明軍沒有辦法把他們的意願傳達進去,雖然不是最好的時機,但是易猛堅決請戰:“請卿院下令公僕師率先出擊,末將一定能殺開一條血路,衝進去與唐准將取得聯繫。”
任紅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身邊的臨時陸軍部的軍管們,他們一起衝着制憲會議的代表搖頭,明軍現在無法進行大規模的反擊,隨着順軍雲集淳化附近,浙江需要相當的兵力來保衛,以備順軍分兵南下,現在浙江境內不僅僅有公僕師這支南明野戰軍,但它是最有戰鬥力的一支。
這幾位臨時陸軍部的軍官很清楚短時期內江西方面的援助是絕對指望不上的,在他們離開泉州前陸軍部剛收到一條急報:第一、二軍那邊發生了極其嚴重的上下級衝突。從北伐初始將領和軍官、軍官和士兵之間就不斷積累的矛盾,經過安慶之敗後變得更加尖銳。屢屢有士兵高喊大致是“齊公用保衛自己切身利益之類的鬼話把吾等忽悠到了軍隊裡”這樣意思的大不敬話語,還嚷嚷諸如“不當成打殺由人的牲口”或是“不替黃去病打天下賣命”之類煽動性的言論——這些本來都隱藏在下面的怨言在安慶慘敗後開始浮上明面;而第一軍等野戰單位則嚴厲批評軍法官在軍中製造了空前的混亂,以致軍隊比當初才訓練過三個月的新軍都不如——在某些方面這話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這些以往的糾紛和互相指責對制憲會議來說不是新聞,而且報紙的注意力也一直集中在南京附近的戰事上,但是剛剛爆發的衝突雖然還沒有得窺全貌,但是牽扯之廣也已讓制憲會議和陸軍部駭然,擔心如果處理不妥可能會發生大變。
“浙江的卿院選舉即將召開,”見狀任紅城就回頭對易猛說道,雖然戰事急迫,但是制憲會議不打算繼續等待,他們已經下令結束在浙江的軍管,無論如何都要按時召開各級卿院和政府的選舉:“卿院一定會想方設法把消息送進淳化,而公僕師也決不能輕擲。”
作爲制憲會議的全權代表,任紅城對江西的事情也有所耳聞,制憲會議緊急磋商後的結論是全力幫助黃乃明、金求德等人把事件平息掉;他們同時還祈求上蒼希望不要讓南明媒體注意到江西的衝突,至少不要在此時對江西方向特別關注。另外一條舉措就是制憲會議決心在力保浙江同時努力支援憲法師,南明的報紙不在政府的掌控之中,如果他們一個接着一個地拋出各種各樣的噩耗——在安慶大敗的影響還沒有完全消除的時候,捅出了江西的事件,並且憲法師還向順軍投降的話,制憲會議都不敢想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
作爲制憲會議的堅定擁護者,任紅城在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竭盡全力幫助議院渡過難關——既要保住浙江,也要讓憲法師堅持下去,制憲會議經不起接二連三的沉重打擊。當然,任紅城覺得這些苦惱還是先對易猛這些東線指揮官保密爲好。
半個月後,在龍潭。
“成功了,對麼?”任紅城衝進陳偉的指揮部,剛纔他一聽說消息就急匆匆地跑來。
“是的”陳偉點點頭打算說話。
“太好了!”任紅城興奮地搓搓手:“我立刻就走。”
“等一下,任大夫,我們只成功了一次,而之前五次都失敗了。”在前五次的失敗中,新式兵器造成了巨大的損失,十個人摔成重傷,還有三人摔死,五個生死未卜。
“但是這次成功了,對不對?”不等陳偉回答,任紅城就叫道:“馬上把東西都裝上,我一個時辰內就出發。”
“任大夫,再等一等,”陳偉對制憲會議的全權代表勸說道,對方的身份是如此的重要以致不能有失:“任何新式兵器一開頭都會失敗很多次的,一次成功不可靠,再稍微等一、兩天吧,更不用說這路程要比實驗距離遠得多。”
“憲法師已經不能等下去了。”任紅城輕輕推來陳偉拉住他的手,對議會師的師長微笑道:“兩天來五次實驗中,這麼多人死了,他們也沒有等一等再上。”
“您太重要了。”陳偉懇求道:“如果您有三長兩短,制憲會議的使命誰去完成呢?”
“我重要就是因爲我肩負制憲會議的使命,如果我不去完成它那我就一文不值,兩天來的犧牲也毫無意義。”
淳化,
李洪坐在營地裡默默地看着地面,驕陽把大地烘烤得像是一塊鐵板。無論是傷病還是健康,還活在這裡的一萬一千名明軍官兵現在都變得比以前沉默寡言許多。天雖然這麼熱,但順軍又恢復了他們的攻勢,前天攻擊明軍外圍堡壘的時候,守軍沒有特別奮力的抵抗,一半迅速撤回了主陣地,而剩下的二百多人向順軍的突擊隊投降了。
而順軍又用這個爲例向淳化附近的明軍陣地喊了一天一夜的話:“公侯將相,都不值得用命去換。”
李洪無意去用命換什麼公侯將相,以前當兵會被人看不起,認爲沒出息混飯吃就會欺負老百姓。但現在不同了,李洪的父親以前是私塾先生,後來被招去學校當老師。像他這樣出身的人按說永遠不會去當兵,但是在卿院和總督府的宣傳下,當兵突然成了一件光榮的事情,被認爲是保衛街坊鄰居、保衛本鄉本土的好漢。工錢又高,又有榮耀,而且總督府還許諾將來會幫着退伍軍人找工作,李洪就志願參軍了。
在訓練營的時候李洪被告知:訓練官和軍官可能會對新兵破口大罵,用各種各樣的語言來羞辱他們,以刺激他們加倍努力地訓練;但絕對不會動手打人,因爲所有的志願兵都是爲國效力,毆打他們就是向國家挑釁。
“爲國效力。”想到此處李洪自言自語了一聲,在被分派到第十二師以後,軍法官領着憲兵到各營巡視,告訴他們有任何不滿都可以向憲兵隊報告,軍法官一定會爲他們秉公處理。最重要的一條是,李洪記得軍法官說得很清楚,最嚴厲的軍法也不包括死刑,因爲所有的志願兵都是爲國效力,他們不應該死在自己人的槍口下——凡是涉及死刑的罪名都必須交給後方的提刑司處理。
現在對十二師來說就確實是一個難題,最近越來越多的逃兵在企圖逃走時被巡邏隊抓獲,他們大多不會抵抗,因爲直到今天爲止這些逃兵都只是被唐得生關到打牢裡面去了而沒有處死過任何一人。唐德生向憲法師的官兵宣稱:他會嚴格地按照軍法行事,保證每一個志願爲國效力的人能夠在後方得到公正的審判——如果最後他們的罪名是叛國的話;或是得到禁閉的處分——如果他們表示悔改軍法官表示可以把他們的罪名下調爲違抗軍令。
這對逃兵來說無疑大大降低了開小差的危險性,但大家也都同意唐師長不是個殘暴的人,每次李洪在心裡琢磨逃亡的念頭時,總會感到若是就這樣走了還是有點兒對不起唐師長。
“送到後方審判,唐師長真的認爲我們還能解圍嗎?”李洪有些無聊地輕輕用槍敲打腳前的地面,他感覺有些人說得也有道理:不值得爲了一個月二兩銀子死在這個異鄉;打勝仗軍官升官發財,和我們小兵又有什麼關係?
李洪一直在沉思,直到他的思路被周圍的驚呼聲打斷,大批的士兵從房屋裡涌上街頭,指着北方的天空大喊大叫着。
和同伴們一起,李洪也走到赤日炎炎之下,仰天望着從天邊飄過來的那朵紅雲:“是天劫到了麼?”他在心裡想着。
當紅雲飄過順軍陣地上空時,許平還有他手下所有的順軍將領都和士兵一樣翹頭仰望,很多士兵已經跪倒在地開始祈禱。許平也驚駭不已地看着這異兆,在心裡反覆自問:“天意如何?上天這是在給我預兆嗎?兇吉如何?”
幾個時辰後,當紅雲最終於傍晚時分在淳化鎮上空停下時,唐德生也跪在他部下的中間,誠心誠意地禱告道:“若天公果然不棄小人,敢請再降三日甘露”
一條粗粗的纜繩從頭頂上拋了下來,接着明軍士兵就聽到從天而降的聲音:“找個地方繫緊了,把我們拽下去!”
“天仙下凡啦!”
“天仙下凡啦!”
沒有人去完成神仙的要求,激動的明軍士兵奔走相告。
底下鬧騰了半夜,總算是聽明白要求把飛艇栓牢靠,任紅城再次踩在了地面上時,唐德生將信將疑地打量着他:“任大夫,真是您啊!”
“是我,我不是什麼上仙,也不會有什麼上仙假扮成我的。”飛艇的艇員是草草訓練出來的,飛艇本身也是到龍潭組裝起來的,在沒有經過充分檢修也不清楚風流的情況下強行飛來這淳化,一路上自然是頗遇坎坷。在艇員調節着高度尋找着風向來淳化的這一路上,無數次的顛簸把任紅城嚇得半死,但每當這時他都會在心裡拼命安慰自己:“我還要當國卿呢,有一天我會去競選總督,說不定還能競選首輔呢,我不會死在這裡的。”
結果好不容易到了淳化後,下面的人鬧騰了好久一直沒人去繫纜繩,任紅城一夥兒差點又被風吹走了。
與任紅城同行的還有一位陸軍部的軍官,他帶着望遠鏡和地圖打算觀察並記錄順軍的部署,結果在空中吐了個七葷八素,現在被幾個氣艇艇員擡下來時還神智不清。
“任大夫來這裡幹什麼?”
“我代表制憲會議,向唐將軍表示感激,向憲法師的全體官兵表示感激之情。”任紅城緊緊握住唐德生的手,用力地揮動了幾下,鬆開手後他腳下一虛差點摔倒——在空中時任紅城一樣沒少吐,只是靠着頑強的意志所以現在還能站着說話:“我帶來了五萬多封信,大都是憲法師官兵的家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