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平和吳忠心中都存有僥倖心理,指望各隊軍官都比參謀強些,不過很快就發現,其他官兵的情況比自己這一羣還糟。雖然許平找到到一些老老實實聽書、聽曲的士兵,但他們人數太少,很難一下子把其他人都召集起來,只有餘深河和炮隊的顧夢留等少數幾個人,立刻把部隊整整齊齊地帶到許平身邊。其他有的隊建制已經混亂,甚至軍官都參與到賭博中去。一個醉酒的士兵在被訓斥的時候還大聲抗辯:“老子不定哪天就死了,哪裡還管得了這許多?”
吳忠此時頭腦清醒不少,沉吟着打算分配人手到各處去抓人。但許平瞧一眼夕陽,搖頭道:“我們不能如此,如果全城大搜索,勢必鬧得雞飛狗跳,反倒更加無法交代。”
吳忠想想這話有些道理,他無可奈何地說道:“我們只有先回去向大人請罪了,明天再來帶兄弟回營。”
張傑夫拍着胸脯保證道:“兩位將軍放心,我們一定會把兄弟們都照看好的。”
眼下也只有如此,許平再三請張傑夫多加關照,然後就急匆匆地趕出城門,收攏起來的千餘士兵列隊返回營去。路上,許平把這些軍官暗暗記在心裡,吳忠一個勁地慶幸:“幸好此番軍法官沒有隨行,不然今天這事絕對無法收場。”
因爲這次出兵由文官督師,約束新軍軍紀的軍法官當然不宜隨軍出發,以免和督師的職權衝突。
進入營門後,吳忠和許平兩人又繼續商量對策,吳忠主張儘量對張承業隱瞞,能瞞多少是多少,許平心中對此也隱隱贊同。兩個人計較已定,一起跑到張承業帳外求見。被召進去後,許平和吳忠互相掩護,一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兩個主動承認有官兵喝酒了,但是兩人一起替參謀官和軍官作保。至於小兵抗命,甚至口出惡言反抗官長的事,更是隻字不提。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張承業並沒勃然大怒,而是皺眉深思起來。張承業說道:“這也是本將首次領一營兵馬駐紮於內地鬧市之旁,看來確實是不能放人入城啊。”
又詢問過吳忠、許平幾句後,張承業感覺事態不是太嚴重,也不再多加指責:“此番教訓,本將與克勤和子玉共勉。”
兩人立即應是。張承業沉吟一下又道:“此事可大可小,你們要約束官兵,不要走漏風聲,被軍法司得知就不好了。”
“遵命,大人。”
張承業要去就寢,見二人沒有其他事,就讓他們退下。許平、吳忠出來後,就開始商議如何嚴防風聲外露。吳忠環視着周圍的衛兵,就提議道:“去我帳中細談。”
許平默不做聲點點頭。兩人快步走到吳忠帳外,見到裡面有火光人影閃動,似乎人還很不少。兩個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狐疑之色。現在太陽已經落山,自然官兵都該回營就寢,不會在這個時候來報告軍務。聽見從帳裡面隱約傳出幾聲笑,吳忠繃着臉撩開帳篷進去,許平緊隨其後。
帳篷裡面有好幾個長青營的參謀軍官。苻天俊站得靠近門口,許平和吳忠進來時,一個士兵用雙臂環住符天俊的脖子,嘴貼在他耳邊說着什麼,而符天俊則是哈哈大笑。見到吳忠後,符天俊仍是滿面笑容,等看清許平、吳忠二人臉上的表情時,他才露出訕訕的模樣,把手從那個士兵的腰間抽回。許平仔細一看,苻天俊身旁那個小兵打扮的人,就是酒宴上坐在苻天俊身邊的女子,進門好幾秒了,還有參謀因爲腿上坐着個女子沒有站起身來。吳忠此時已經氣得手足冰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許平勉強沉住氣,問道:“符千總,這幾個女子是怎麼進來的?”
苻天俊低下頭,報告說等許平和吳忠走後,那些女子盡數換上明軍小兵的衣服出來,整整齊齊站成一排,乍看上去還真有幾分像,她們用墨描了眉毛,還貼上了鬍子。參謀軍官們腦子一熱,就把她們帶回來了。因爲天色已晚,軍營大門口的衛兵完全沒有懷疑,還以爲是參謀們帶回來幾個德州士兵。
苻天俊見許平、吳忠面色陰沉,就連忙推卸責任說:“周千總他們也都把人領回來了,他還把許大人的那位周姑娘也帶回來了。”
這時吳忠已經看見陪自己喝酒的那個女子,她正怯生生地站在人羣后排。吳忠唉聲嘆氣一番,完全打消了公開懲罰部下的打算,以免把事情鬧大。許平咬着牙問道:“周千總他們去哪裡了?難道把女子帶回營房了?”
“沒有,”苻天俊連忙答道:“他們當然不敢,這裡太擠,他們幾個就去許大人的帳裡了。”
許平立刻扭頭大步走出吳忠的帳篷,後者狠狠地瞪了苻天俊一眼,緊追着許平的腳步衝出去。吳忠跑到許平身邊,低聲道:“這事我們得保密。”
“還好,大人已經就寢。還好,大人已經就寢”許平一陣陣地心煩意亂,急急忙忙地往自己的營帳趕去。現在城門肯定已經關閉,總不能把這些女子轟到野外去。但是這事情一旦走漏,新軍軍法不會饒過他和吳忠的。
果然,在許平的帳裡見到周洞天一夥兒,正放浪形骸地與女人們調笑。許平才跨進大門,一身戎裝的周姑娘就迎上來,她已經把畫出來的眉須洗去、臉上還施了些粉黛。周姑娘向許平行了一個軍禮,一雙大眼睛含着笑意,脆生生地叫道:“大人,卑職參上。”
許平連忙繞過這個嫵媚的士兵,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吳忠劈頭蓋臉一通大罵。許平聽吳忠的聲音實在太過洪亮,把他硬拉坐下,跟着一指周洞天:“你去吳將軍的帳裡把人都帶過來。”
與其分散在兩處,不如集中在一起更容易保密。周洞天領命而出,不久就把那邊的人盡數帶回,密密麻麻的頓時一帳全是人,喘過一口氣的吳忠又跳將起來,把這羣參謀罵了個狗血噴頭,說到恨處還飛起一腳踢向符天俊,把他一直踢到了帳外,回過頭看吳忠看到快把腦袋埋到胸口的周洞天正偷眼看自己,又一腳把他踹得趴倒地上。等吳忠發泄完畢後,許平讓垂頭喪氣的參謀軍官們在桌邊圍成一圈,給他們眼前點起蠟燭:“進行參謀作業吧,想想怎麼能搞得神不知鬼不覺。除了這屋裡的人外,我不要有一個人知道此事。”
吳忠和許平的帳外有幾個衛兵,不過他們都是許、吳二人的近衛心腹,肯定不會把事情外傳。參謀們在許平催逼的眼神下,老老實實地開始推測可能會遇到什麼情況,明天該如何把人送出去那些女孩圍坐在帳邊,見新軍的參謀推演新奇有趣,忍不住嘰嘰喳喳起來笑起來,頓時夜色中就升起一陣女子的喧譁。被許平瞪了一眼,女孩子們馬上又噤若寒蟬。
參謀們還在用半死不活的語氣討論明天如何混過衛兵的問題,許平聽得胸口一陣陣氣悶,就走到帳外去換口氣,仰望着星空長吁短嘆起來。吳忠靜悄悄地跟出來,見許平悶悶不樂就在他身旁輕聲道:“這幾個兄弟都是二十出頭,血氣方剛,也不知道輕重,有幾個還沒有家室,又喝了些酒,好好罵一頓就會改了。”
“吳兄!”許平回頭向吳忠抱怨道:“小弟到新年也才二十二,小弟也沒有家室,小弟今天也喝了些酒。”
“他們比不了許兄弟少年老成,”吳忠輕笑一聲:“所以許兄弟是將軍,而他們只是千總、把總。”
喉嚨裡咕嚕一聲,許平沒搭茬。吳忠忽然又問道:“許兄弟可是有了意中人了吧?”
許平回頭看了吳忠一眼,聽對方說道:“今天我看見許兄弟和我一樣,對身邊的姑娘看都不多看一眼,想來是有了。”
面對許平不置可否的一聲輕嘆,吳忠笑道:“果然是有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討許兄一杯喜酒喝。”
許平沒有回答,反問了一句:“吳兄也牽掛着家裡人吧?”
“是啊,犬子已經六歲了。拙荊非常賢惠,我很敬愛她。”吳忠揹負起雙手,望着北方長嘆:“我希望能建功立業,能封妻廕子。”
“子君,我也很敬愛你。”許平在心裡默默唸叨着:“我盼望着早日備下配得上你的聘禮。”
轉天把攜帶女子入營的事處理完畢,許平繼續處理其他的煩心事。曹雲、江一舟結伴回營去負責點卯的吳忠那裡報到,被吳忠一通臭罵然後和其他幾個類似軍官一起轟來許平這裡請罪,時至此刻曹雲仍是酒氣刺鼻,江一舟那邊則是香風陣陣,兩人臉上的胭脂、脣印都沒洗乾淨,至於他們倆負責帶進城的馬隊手下,更是一問三不知。別的人情況也差不多,許平雖氣得夠嗆,但最後沒有發作,揮手讓他們退下、禁足營中:“吳將軍該罵的都罵了,我也罵不出什麼新鮮花樣了,你們好自爲之吧。”
兩人走後,許平把自己痛罵了一頓,發誓再不讓手下踏入德州一步。
這時衛兵又報告有人求見,帶進來的人自報姓名叫周勳,是張傑夫的弟子。雖然現在他們讓許平已經很頭疼,不過昨天才吃過人家的東西,不好今天就翻臉,他客客氣氣地接待來者:“周少俠,前來何事啊?”
“昨天給許將軍添麻煩了,我師父心下十分不安”周勳押送些菜蔬來軍營,說都是德州商民犒勞官兵的。
“張大俠太客氣了,而且這是說哪裡話啊?”許平對此表示謝意後也就讓衛兵去收下,當然酒水一律要原樣送回去。
臨走時周勳又奉上一個盒子,道:“這是我師父、樂大俠和姜大俠的一番心意,請許將軍千萬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