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傳來細微的動靜,許平知道這是一些部隊趁着夜色進行換防,疲憊的單位準備退到後方休息,而體力充沛的士兵會補充進棱堡和戰壕。
就在這時,對面的陣地上響起了火箭發射聲,天空中綻開一團團的火光,這些耀眼的煙花拖着長長的紅色尾巴,向着闖軍的陣地上墜落下來。許平多次聽部下們說起過新軍這種照明火箭,因此並不感到十分驚奇,恰恰相反,許平倒是沒有覺得這種火箭能擔得起報告上那種“把夜晚照得猶如白晝”的描述,它們發出黯淡的紅光,映出闖營陣地上的綽綽人影。
許平忍不住探頭向對面望去,想看看這種火箭是不是能把新軍的陣地也照亮,他剛剛露出一個頭,就感到有人猛地撲到自己身上,把他一下子撞到在壕溝地面。
“別探頭,笨蛋。”
等這句話罵出口後,嶽牧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對最高長官出言不遜,他連忙謝罪,卻被許平按住:“嶽兄弟說的對,我是個笨蛋。”
雖然是匆匆一瞥,許平已經證實了參謀們的報告,即使在明軍發射這種火箭時,他們的陣地上仍是漆黑一片。
隆隆的炮聲響起,暴露在空曠地上的闖營士兵紛紛伏倒在雪地上,很快許平就看到久聞大名的臼炮炮彈在半空中炸響。其中一個離許平所在的位置並不算很遠,大團的明亮白光瞬間就讓他已經習慣了夜色的兩眼前只剩下一片金芒。空爆的臼炮炮彈下,幾個趴着的闖營士兵發出慘叫,其中兩個士兵的斗篷也被爆芒點燃,在黑夜中熊熊燃燒起來。
被炮彈點燃的衣服和其他物品,就像是火炬一樣給新軍指引着射擊目標,忽隱忽現的火光送來槍炮聲和呼嘯着的鉛彈。不遠出有一個木梯被臼炮點燃,許平看到一個持矛軍士撲過去,把那個木梯推到在地,來不及解開斗篷就合身撲上,把火和光亮一起壓在身下。
臼炮漸漸停止了,炮擊期間幾個負責偵查的士兵始終向着對面張望,官兵沒有趁勢發動任何進攻,壕溝裡士兵們緊握着武器的手也鬆開了一些,許平聽到四周響起些如釋重負的呼氣聲。
“新年還沒有到,官兵就這麼大放煙火了。”嶽牧輕聲說了一句。
身後的雪地上又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趴到的闖營士兵繼續趕路,棱堡內的火光也漸漸變小,現在李定國已經積累了很多緊急救火的經驗。
周圍漸漸又陷入黑暗,一些第一步兵翼的士兵無聲無息的從壕溝裡站起身,把步槍架在沿上,看到對面有火光亮起時,他們就扣下扳機予以回擊。射擊完畢後,這些士兵馬上縮會身體裝彈,然後潛行兩步從另外的位置探出頭,繼續等待着對面出現槍口火光的時候。這種盲目的對射持續了一段時間,冷槍聲也漸漸沉寂下去,終於徹底止歇住,整個陣地又恢復了剛纔那種沉睡狀態。
在第一縷拂曉的陽光照射到河南大地上以前,許平帶着貼身衛士撤離了壕溝。
回到指揮部以後,許平召集全體參謀討論戰局,他們已經計算過這段時間以來新軍的火炮射擊次數:“幾天來這兩口大鐘的射擊數量如何?”
“比剛開始少了一些。”周洞天立刻答道:“恐怕不止是少了一點,而是少了很多。”
“確實是少了很多,而且射擊方式也在改變,最開始是不顧一切地向我們傾瀉炮彈;然後是猛烈炮擊儘可能地殺傷我們的防禦人員、接着迅速發起進攻;現在已經是以干擾爲主,破壞我軍的調動、休息和補充,殺傷和進攻重現交給普通炮兵和步兵。”對新軍的改變許平已經有了一些猜測,他覺得最合理的解釋莫過於新軍這種炮彈有限:“我覺得大鐘用的這種炮彈不是新軍隨軍工匠能準備的,甚至不是山東能提供的,它們應該是從遙遠的後方運來,而且數量極其有限,很可能現在新軍手中能夠製造這種炮彈的工匠都沒有多少。不斷減少的射擊次數說明新軍的彈藥儲備並不充足,他們無法維持一開始那種大規模的炮擊,甚至不充足到無法保證將這種大炮當作掩護炮火使用。現在這個數字還在繼續下降,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新軍正在繼續消耗他們的儲備;一種是新軍正在積累儲備,你們認爲是哪一種?”
“是消耗儲備,新軍現在每前進一步都付出極大傷亡,他們營中的傷病得不到救治,蒲將軍急於攻入開封已經不僅僅是爲了給他義兄解圍了,也是爲了拯救他部下的生命。”周洞天立刻答道:“蒲將軍認爲我們會先頂不住,他正用這種火炮加大我們的損失,他在消耗儲備。”
這個意見和許平的看法相同:“我完全贊同周兄弟的話,既然如此,那麼新軍的炮擊數量就還會持續下降,直到降低到每天可以輸送的數量。”
“這個輸送量是多少呢?”
“現在還不清楚,我估計不出來。按照我們的計算,前天他們打了三十發,昨夜打了二十五發,我想今天應該比昨天還要少一些。等到數字穩定的時候,我們就可以知道他們的輸送量。”第一次新軍大量使用這種炮彈轟擊闖營陣地時,那夜整整炮擊了兩個時辰。事後闖營估計新軍發射超過兩百枚這種炮彈,給堅守部隊造成了毀滅性的後果,建制被打散、大批士兵被殺傷、很多幸存者喪失鬥志躲在壕溝和棱堡裡瑟瑟發抖,黎明時被衝上來的新軍輕易擊潰,第一個確定要堅守的穩固據點就這樣易手。
現在闖軍對這種炮彈已經有了相當的心理適應能力,而且炮擊的密度下降也讓士兵們更容易保持士氣和鬥志,許平說出了最後的決定:“李將軍必須寸土必爭地堅守陣地,消耗新軍的這種炮彈,讓新軍不能積攢這種炮彈。如果我們因爲畏懼這種火炮而主動後撤的話,新軍的儲彈量就會不斷增加,那麼無論最後我軍決定在哪裡做最後的堅守,他們都可以用大量的這種炮彈來摧毀我軍,所以我軍不但不能後撤,而且要禁止任何的撤退。”
殘酷的爭鬥戰還在持續,到十二月十六日夜,兩門臼炮向闖軍的棱堡進行了十次射擊後就陷入沉寂。現在臼炮白天對戰壕的攻擊已經停止。蒲觀水深感參謀司在戰前的推演全是一堆廢紙。根據參謀司的推演,新軍攜帶來的臼炮炮彈足以摧毀闖軍三個大規模的戰壕防禦體系,但蒲觀水在這裡遭遇到的並不是大型防禦體系,而是連綿不絕的持續抵抗。
新軍和闖軍的戰鬥變得越來越血腥,前線闖軍在抵抗的時候,後方的闖軍就在拼命強化下一道防禦陣地。面對寸步不退的闖軍,新軍工兵幾乎得一直把戰壕挖到闖軍的壕溝前,然後讓步兵和他們展開面對面的對射才能將其驅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