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灼營此時只剩下千餘人,得到主力全軍覆滅的消息後,魏武馬上帶着部隊向北撤退,大約五里之外就是黃河,渡過黃河這支新軍殘餘便可以逃回直隸。
李定國看着新軍漸行漸遠,並沒有下令騎兵追擊:“天色已經這麼晚了,沒必要讓我們的兄弟冒險追擊,風雪會替我們消滅這些官兵的。”
此戰三個營一萬兩千新軍官兵,加上持續從山東補充過來的士兵,闖營粗略統計便有共計有五千多人被俘,六千餘人死亡,這些冒着風雪北逃回直隸的殘軍可能只有數百人能活着返回明軍駐地。
黑夜裡一隊火光由遠而近,衛士們舉着火把護衛着許平來到新軍的大營,雖然天氣寒冷,裝甲營的全體軍官們仍整齊地在營地外列隊歡迎。
“恭喜,大將軍。”部下們一見到許平,就齊聲向他道賀:“不可一世的新軍,整整三個營啊,被我們全殲在這裡。”
新軍十個營,先後有五個在河南遭到毀滅性打擊,還有一個被包圍在開封,剩下的四個仍被牽制在山東。而且裝甲營更向許平報告,被俘的新軍中有不少本來還是山東四營的屬下,這段期間以來新軍一直竭力補充河南的部隊,現在山東四營恐怕也缺額嚴重。
“是啊,除非鎮東侯有撒豆成兵的本事,否則幾個月內是不要想攻打我們了。”許平這樣說着,臉上毫無欣喜之色,明軍的營地外到處都是戰死的新軍官兵,許平走進營門前,注意到壕溝幾乎被屍體填滿,營牆上滿是新鮮的血跡。
“大人,我們之前被俘的兄弟都被救出來了,”劉紘已經將被俘的闖營士兵盡數拯救出來,目前正負責監視新軍俘虜:“我們還抓到了數萬山東民夫,卑職已經讓他們另立一營,明日開始仔細鑑別,若是還有新軍藏身其中,我們很快都能找出來。”
“我們的兄弟怎麼樣?”
“蒲將軍對他們很好,他們的斗篷都被允許保留,要是有人丟了斗篷,蒲將軍還發給他們必要的禦寒衣服,每天都和新軍一樣有三頓飯吃,受傷的甚至能得到藥物。”劉紘告訴許平蒲觀水曾說要還給他一個人情:“蘭陽和祀縣大將軍兩次都優待新軍的俘虜,我們的士兵因此有福了。”
“藉口,”許平搖搖頭:“這不過是藉口罷了,是蒲將軍自己有一顆仁心,怎麼好歸功於我?”
“善待新軍俘虜,我們不能輸給新軍。”許平接過劉紘遞過來的書信,這些都是蒲觀水的遺物,許平希望能從其中得到一些情報,他翻開書信看起來,越看臉色越是凝重。
放下書信先去看過黑保一和蒲觀水的遺體,許平接着走到新軍大營的庫房裡,裡面滿滿的全是糧食。許平環顧着身邊堆積如山的穀物,伸手在一包米上輕輕撫摸,上面的封條還是在山東時做好的。
跟在身後的衛士們不敢打擾許平的沉思,只是靜靜地等在他身後,許平在心裡默唸着:“蒲將軍冒兵家大忌,冬季來攻打我,爲的就是把這些糧食運進開封,不讓開封的慘劇繼續。在他給侯爺的遺書裡,我能感到他因爲勝利在望而衷心的喜悅,不僅僅是因爲給義兄和山嵐營解圍,更是因爲他覺得他拯救了開封全城的百姓。”
“爲了河南的百姓,闖營的兄弟,我一定要擊敗新軍,我沒有選擇的可能,而且我今天也做到了。”許平一手撐着那些米包上,像個雕塑般地沉默不語:“可蒲將軍拯救開封百姓的志向,不僅要讓世人知道,也需要有人替他完成。”
十九日天明後,闖軍各部開始進行搜索。四周的曠野裡隨處可見倒斃在雪中的新軍官兵,他們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有極個別的幸運兒在被闖軍發現時仍然存活,不過他們大多被嚴重凍傷,很少有人能在短期內恢復健康。許平下令把這些新軍士兵的屍體帶回安葬,把他們的腰牌收集起來統一保存。
晚上李自成會親自召開慶功宴,很多將領早早便去闖王的大營報告了,今天許平在營地裡聽到的滿是爽朗的笑聲,而他並沒有跟着李定國、餘深河或是劉紘他們一同前往,而是帶着幾個衛士在曠野裡巡。
“我剛剛從軍的時候,覺得領兵打仗是一件能夠光宗耀祖的事情,那時我做夢都希望有一天能像侯爺那樣,統領大軍攻城掠地,用敵人的首級爭得封妻萌子。在我的夢裡,當我獲勝歸來時,部下們會向我發出排山倒海的歡呼聲,而我也會是名副其實的英雄豪傑。”
許平孤身一身踏雪而行,衛士在身後很遠的地方替他牽着馬。
“德州一戰後,我滿心歡喜,在戰後的慶功宴上,我雖然明知要在諸位前輩將軍面前保持謙卑的姿態,仍幾次不可抑制地笑起來。然後是山東,每次攻克東將軍的堡壘時,我總是急不可待地派人去向張大人報告,生怕他不能立刻知道我的功績,我躍馬走在部下之前,生怕他們看不到我,不能贏得他們的尊敬。”
今天參謀們中也滿是歡聲笑語,周洞天也跟着餘深河同行前去闖王的大營,因此許平身後除了貼身衛士並沒有一箇舊部:“第一次在戰後漫步於戰場而不是縱情於慶功宴上,也是在山東。那時周兄弟跟在我的身後,一個勁地勸我回營去。”
面前有一個白色的小丘從地面上微微隆起,許平走過去,面前出現了一張年輕的面容,從軍服上看是一個赤灼營的士兵,他大概是在夜色中迷路了,沒有向北渡過黃河,而是長眠在河南的大地上。
許平從這個士兵的懷裡取出他的腰牌,緩緩收到自己的懷裡,揮手示意衛士跟上,讓他們把這個新軍士兵從地裡扶起來裝在馬上,一會兒帶回營統一安葬。
繼續往前走,許平走上黃河大堤,冰封的河面驟然出現在眼前。一眼望去,冰面上橫七豎八地滿是倒地的人體。許平一躍從堤上跳下冰面,衛士們在他身後擔心地喊着。
昨夜裡,不知道有多少人滑到在地,接着就再也站不起來了,許平嘗試着想把一個屍體拉起來,但它已經和冰面凍在一起,硬得像鋼鐵一般。許平手裡一滑,不但沒能把那具屍體拖起來,自己反倒失去平衡坐到在黃河上。
“大人!”
衛士們從身後衝來:“大人,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在他們趕到前,許平已經站起身,環顧四周,這種屍體要多少有多少。
“以殺止殺,殺人可也。”隨着這句話冒上心間,許平苦笑一聲,這又是商鞅的話,不過以他現在的心境,這句話倒是很順耳,不過許平覺得這句話最大的問題是:你怎麼知道你的殺人行爲可以止殺?
“弔民伐罪。”這話許平認爲比較符合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爲,不過接着他又忍不住想到:“這一地的亡者也有家人妻子,他們真有一死之辜麼?我常常寬慰自己要給河南百姓帶來幸福,乃至天下的萬民,這是我現在的志向,不過,靠這麼殺人,真的能達成我的志向麼?我真的能消除世間的凶兆,帶來太平治世麼?”
“傳令,再次宣諭全軍。”許平拍去手上的雪,對身後的衛士們說道:“殺俘者,以命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