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天華的這位丈母孃呢,那也是一位很是攪屎高手,女兒過世這些年了,和陸家的關係就是各種粘連不斷,家裡有點難事立馬跑到陸天華的單位去,擺出來一副你是我女婿的樣子。
陸湘君一個孩子對她姥姥這做派都厭煩的很,更加不要說陸天華本人了,如果不是怕丟人,怕別人講究,陸天華早就把話說清了。
這些年陸天華工作調動了幾次,但無論調幾次,他都是高升,家裡確實有不少的錢,這一片都是這樣講,事實上也是,多少人都揣測陸天華家得趁個百八十萬的。
陸天華去了前丈母孃家,湘君的姥姥一見他親自來了,立馬就笑開了。
她不覺得這是一種糾纏,相反的覺得自己很了不起,你看女兒都沒這麼久了,她還能和前女婿走的這樣的好,這一片有幾個這樣的?
再說陸天華爲家裡謀利的這些,不是她拉攏和陸家的關係,能有今天嗎?
“天華來了,快快快,進來坐。”
“我就不坐了,單位還有事情要處理呢。”陸天華揹着人,現在沒有人看,臉子很冷,也沒什麼耐性:“湘君給我來電話,說你總給她學校去電話。”
“是啊,我還想和你說呢,你說你當爸爸的也不說孩子,湘君和她姐關係一點都不好,你說這孩子都叫陳如是給帶壞了。”巴拉巴拉就開始數落陳如是的不好,陳如是是蛇蠍心腸,陳如是就是故意的,陸天華的臉越來越難看,他和陳如是在一起生活,陳如是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能不知道?
覺得對方得寸進尺。
“湘君也是不懂事,對了天華啊,裕民和我說他現在住的那個房子房票你沒有給改是吧,你看眼看着孩子就要上學了,戶口不落下怎麼能行呢,找個時間,你和裕民把房票給改了名字吧,喝水啊,大熱的天。”
這話說的是極其的不要臉,這房子呢是陸天華的私產,因爲來路有些不正,陸天華的心思很細膩,怕別人來查,所以這房票寫的是別人的名字,連家裡的親戚都不是,當時湘君的姥姥總說她老兒子沒有地方住,成天的往陸天華的單位去跑,陸天華被磨的沒有辦法了,才把房子借給了裕民來住,結果住了幾年,對方似乎忘記了,這是借給他們的,而非是贈給的。
湘君的姥姥臉上掛着笑,說的就和一毛錢一樣的簡單,該換名字了,你找個時間趕緊給我們換了,省得孩子住的不省心。
陸天華不滿。
“這房子是我借給裕民住的,改什麼房票?他有什麼資格改房票?”
湘君的姥姥無奈的嘆口氣:“這不也是沒有辦法,裕民沒有房子……”
“他沒房子我就得給?我是開銀行的我?以後這樣的話您老就少開口吧,這些年我爲你們家做了多少的貢獻你們心裡清楚,我心裡清楚,孩子的媽媽是自然過世的,我陸天華也沒欠你們什麼,人還是有些分寸的爲好,一旦過頭了,就招人煩,還有不要給湘君打電話過去了,孩子唸書挺累的,她現在都長大了,就連自己爸媽都不愛搭理呢。”
陸天華是拐着彎的說陸湘君和她姥姥家不親,原本就是,過去這老太太對陸湘琪最好,湘君也就勉強吧,後期對湘君也沒什麼樣,就是總接,給接過去了轉身就找陸天華要利息。
湘君的姥姥心想,過去這麼些年你也沒有在這事情上計較,怎麼突然就翻臉了?
噢!
心中明白了,是陳如是吹了枕邊風。
老臉一瞬間變得有些難看,覺得陸天華不是人,再怎麼樣自己的女兒沒有嫁給他?不是嫁給他之後死的?
*
傷病!
恐怕對一個運動員來講,這兩個字的傷害是巨大的,一旦和這兩個字沾上邊,前途未卜。
LZ女乒止步於全國錦標賽16強,今年陸懿淨沒有出戰,派出的都是小將,對外是講要鍛鍊小將,但內裡隊裡有隊裡的問題,今年被報以最大希望的陸懿淨傷病不斷,沒有辦法上場,作爲一個運動員來講,哪怕是你在格外的小心,你也不可能和這兩個字不沾邊。
陸懿淨全年就沒有歇過,馬不停蹄的各種比賽訓練,國家的,隊裡的,拉練賽公開賽,身上的那個傷具體還要從前兩個月的比賽說起,腰肌勞損,頸椎和肩都不是很好,傷病各種各樣的又多,如果你逼着她去上場,她是能上,但以後也許就留下遺憾了,隊裡希望她上,但經過決定還是讓她進行治療,一邊治療一邊訓練。
LZ的成績一落千丈,隊裡的指導也是非常的無奈,今年對隊裡而言困難真的很多,首先就是陸懿淨因傷缺陣,鄭敏不參加團體比賽,程曉飛被調到成都隊,在未來的兩年之內不能代表LZ隊參賽,隊裡派出來的都是三線選手,請問怎麼打?好在鄭敏個人的成績依舊出衆,能讓隊裡的教練和領導覺得欣慰一些。
根本就沒的打。
提前落幕了。
讓陸懿淨休息,是因爲接下去她還有法國和瑞典連奪兩站比賽,前途重要,孩子的未來更加重要。
隊內對陸懿淨特別的照顧,因爲她現在在隊裡就算是大咖了。
陸懿淨的傷病是長久累積性質的,不是短時間造成的,因爲傷病這一年她的訓練比賽成績都不是很好,原本被叫進國家隊就是爲了模仿川島松子,給胡曉萍當陪練。
今年胡曉萍正式退役,那一年胡曉萍帶走了掌聲帶走了所有人祝福的目光,鄭敏開始嶄露頭角,就連趙晨晨的名字也開始家喻戶曉,看乒乓球的人,鄭敏、趙晨晨沒有不知道的,而被嚴肅譽爲有實力能超越趙晨晨的陸懿淨因爲傷病晦暗了一年。
她想打上去,可怎麼努力都是沒戲,沮喪,萬念俱灰,身體狀態不夠給力,各方各面的原因,加上還有來自家裡的,存在着兩個字變得異常艱辛,雙重壓力壓在肩膀上,人生到了這個階段,要麼爲自己的不行找個藉口,要麼就只能繼續憤怒下去,等待花開。
陸爺爺和陸奶奶對孩子從來就沒有提過什麼要求,但別忘記了,上中還有一位和陸懿淨關係剪不斷的親生母親。
陳如是在電話裡質問陸懿淨,那是公開賽打回來,她的狀態差的要死,就連鄭敏都說,這不該是陸懿淨的水平,發揮失常,嚴肅更多的精力放在鄭敏的身上,因爲鄭敏的年紀擺在這裡,鄭敏和趙晨晨成爲女子隊裡第一的競爭者,但從教練的角度來看,確實趙晨晨的技術特別好但就是發揮不穩定,但鄭敏就不同了,磨了幾年,經歷過太多的比賽,累積了很多的經驗,按照一隊所有領導的想法,就是把鄭敏給推上去。
鄭敏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本事,趙晨晨年紀還小,如果她能爭到,她就爭,沒有人對陸懿淨抱有希望,今年她的狀態不行,加上也還算是年輕,明年後年大後年她還有機會,就是她不出成績估計失望的人也不會太多。
懿淨對這個冠軍她是渴望的,不渴望自己也不會下那麼多的苦功夫,但就是求而不得。
冠軍距離她就是遠遠的。
打完比賽回來,繼續在治療,原本情緒上已經很痛苦,找不到發泄的途徑,她不能和別人講,不能訴苦,這不是她的個性,她更加不能說給爺爺奶奶聽,長時間的家外生活,養成了她有什麼事情都往心裡放,只報喜不報憂,生活再苦嚼一嚼吞下去,苦味兒太重喝口水就好了,不講。
對家就是不說,陸爺爺陸奶奶哪裡能知道這些?
無非孩子今年的比賽成績不好,那誰能永遠站在巔峰上?
陸懿淨睡不踏實,睡不着,根本沒有睡意,一天到晚累的不行都閉不上眼睛,心理負擔很重,她這樣肯定不會逃過嚴肅的眼睛。
嚴肅不是不上火,陸懿淨一直都是他帶的,他希望看着走向更好的明天,但現在實力上確實不行,差了那麼一點,鄭敏的各方面實力更強一些,他肯定是要先把鄭敏推上去的,至於以後到底是成全趙晨晨還是成全陸懿淨,這要看她們自己。
看她們的自己能力。
原本嚴肅是這樣想的,結果陸懿淨就連睡覺都睡不着了,嚴肅覺得問題大了。
眼眶下方都是黑色的,臉還是那張臉,一點笑的模樣你都找不到。
你說她十歲嚴肅還能和她坐下來好好談談,她現在都是大姑娘了,嚴肅怎麼和她談?見面了冷靜不下來,他就非常的惱火,你把自己給弄成這樣,你說有用嗎?
你現在身上有傷病,咱們就好好的養,好好的練,還是有機會的,可她不。
她和自己較真。
說是好幾天了一直都是這樣的,睡不着。
和陸懿淨住一起的人就是開玩笑的說,她說老陸這是要成仙了,沒有睡意。
隊裡給看,帶着她去看,各方面都有看,然後最後看的中醫,老中醫給開的藥,需要藉助手段讓她睡下去,但說想睡個踏實覺根本沒有,她總是做夢,不能好好的休息,思想負擔太重。
一邊喝中藥一邊去打比賽,比賽打到哪裡,藥就跟到哪裡。
陳如是忍到陸懿淨的一場比賽結束之後,她給陳如是打過來電話,在電話裡陳如是就徹底發飆了。
“你這球到底是怎麼打的?你有沒有用心去打?進了國家隊技術水平反降落到這種程度,你還打什麼球?不能好好的打,你就退役,呵……”陳如是說話帶了很多語氣助詞,她也許知道也許是不知道,陸懿淨真的很要強,別人出這樣的聲音也就算了,但這份嘲諷來自她的家人,她最親的人,她多少天都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我要是當初知道你是這樣的,我何必在你身上浪費錢。”
陸懿淨似乎更加瘦了,人好像一陣風都能給吹跑,皮膚顏色也不是很好,長時間的喝藥,但是訓練的時候更拼了,和自己玩命,她心口堵着一口氣發泄不出去。
鄭敏和陸懿淨一個隊出來的,現在看見陸懿淨都恨不得繞路走了,覺得這小孩現在嚇人。
上午訓練結束,鄭敏和嚴肅並排走着。
“我現在看見她都覺得瘮的慌,這麼拼是爲了什麼啊?身上還有傷呢。”
鄭敏很喜歡陸懿淨,以前在隊裡就對陸懿淨不一樣,她更加像是個姐姐,像是個前輩,對後輩提攜,前天她們出去比賽,陸懿淨看別人打比賽的時候喝的藥,然後就坐在觀衆席上睡了不到二十分鐘,鄭敏當時人就坐在身邊呢,就這二十分鐘對她來說都是奢侈,平時還沒睡這麼長時間呢。
嚴肅也有問過,那孩子的嘴撬不開,她家裡還是她自己的問題,她都不講。
事實上嚴肅也想不到陸懿淨家裡會有這樣的反應,累死他他都沒有辦法去想。
中午吃飯,鄭敏走到陸懿淨身邊,就坐下了。
“和姐說說,怎麼了?心裡爲什麼這麼大的負擔?”
情分不一樣,一起長大的,是她看着長大的。
懿淨搖頭:“沒什麼,就是情緒總調動不上來,打的成績很差,心情沮喪。”
鄭敏吃着自己的飯,說晚上的,她請客,出去玩一圈唱個歌什麼的,最近沒什麼比賽,還能有時間出去出去。
“我晚上要練球。”
鄭敏聳肩:“你要是我媽的孩子,我媽晚上做夢都會笑出來。”
鄭敏她媽是個非常風趣的人,總調侃自己的孩子,鄭敏一打電話就是和她媽鬥嘴,不像是懿淨這裡,和陳如是通話,她總覺得壓抑,抑鬱。
她得出成績,不是爲了陳如是。
陳如是在電話裡說,你爺爺奶奶才過幾天好日子?你爺前段日子去給人家幫忙,結果從很高的地方摔下來了,差點就死了,你奶沒有和你說吧?他們倆未來的保障就只有你,你出息他們有好日子過,你不出息,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以前過的都是什麼日子。
等吃過飯,鄭敏拉着陸懿淨回去休息一下,下午就要開會了,因爲在隊裡平時訓練大家也都是穿短褲,鄭敏的眼睛一掃,陸懿淨的大腿上有個印子,那印子發紫,邊圈有些發黃,這個位置不可能是摔的。
鄭敏想到那可能是什麼東西弄的,不由得嚇了一跳。
這問題大了。
嚴肅武濤聽鄭敏說,武濤當時嚇的夠嗆,他讓嚴肅馬上找陸懿淨談,現在必須得談。
在這麼下去,孩子就廢了。
陸懿淨說那是摔的,嚴肅壓根不信,發了很大的火氣,這和自己女兒你說有什麼差別?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嚴肅看着她坐在這裡,想起來了那個午後,在涼州省隊的午後,那個小丫頭和他女兒坐在一起的樣子。
嚴肅覺得心酸。
“我希望你能打到世界第一,但是懿淨啊,有些事情不能過於着急,你是我帶出來的,難道你能不能打出來我不清楚嗎?”
陸懿淨看着自己的腿。
那根本就不是摔的,而是自己扎的。
是用叉子扎的,好在那叉子並不是特別的尖,所以傷的至少目前來看,雖然看着嚇人,她至少也不能算是自殘。
這個冠軍,不是鄭敏的也會是別人的,現在不會是你的,嚴肅不想傷她,但是沒辦法,這就是目前的狀態這就是現實。
嚴肅有給陸奶奶去過電話,他做了工作然後還要家裡人來做工作。
“用餐叉子扎的,當時還騙我,說是摔的。”
陸奶奶的鼻子有些發酸,她答應嚴肅答應好好的,說是要勸孩子,掛上電話,扶着電話的那隻手就沒動過,家裡安裝了電話,爲了孩子和家裡聯繫方便,就保持一樣的姿勢。
陸爺爺下樓遛彎去了,他的身體時不時也要動一動。
徐阿婆過來借點醬油,家裡的醬油用沒了等着下鍋呢,現在出去買來不及了。
“老陸太太借我點醬油……”
推門進來一看,這是幹什麼呢?
怎麼哭了?
陸奶奶爲這孩子她哭過了幾次,不是覺得孩子不爭氣,相反的覺得孩子太爭氣了,家裡的負擔都壓在孩子的身上,教練說讓她去勸,她要怎麼勸?
孩子心裡不好受,一樣的隊待着,看着人家出成績,她就不行。
“噢噢。”
“你這是怎麼了?和老頭兒吵架了?”
陸奶奶苦笑:“我能和他吵什麼,要鹽是吧,我去給你拿……”
“是醬油。”
陸爺爺上樓,推開門,夏天這個樓就更加陰暗潮溼了,但有個好處,那就是能涼爽一些,進門就吹風,家裡的窗子都開着呢。
“懿淨的教練來電話,說是讓我們給孩子去一通電話勸勸她……說是扎的自己大腿……”
陸奶奶的手指捂着臉,她但凡有點辦法,她早就不讓孩子繼續下去了,她受不了,還睡不着,這心裡得壓了多大的壓力啊?
這孩子也是,哪裡來的這樣大的壓力,打的不好就不好,難不成家裡人能罵你?
陸爺爺沉默了半響,和陸奶奶的態度基本保持一致,不能打。
孩子不說就是不想讓他們知道,孩子想說她就說了,不想說你好好的打這通電話過去,更讓她心裡放心不下,覺得爺爺奶奶都看着呢,得轉好啊。
“競爭壓力大,打球好的人多。”
這是早就想到的了,陸湘琪當年打的那樣的好,最後怎麼樣了?還不是無聲無息了,懿淨這一路往上走,家裡沒能幫上她什麼忙,都是靠孩子自己的意志力。
陸爺爺爲這個孩子感覺到驕傲,太驕傲了。
孩子沒有自控力他也能理解,卻一路出息成這樣,爲家裡爲她過世的爸爸爲她爺爺奶奶爭光了。
通電話在電話裡也沒有講這些,就是陸奶奶不停的誇懿淨,誇的懿淨眉頭糾結了起來。
她怕的就是別人把自己的情況說給家裡聽,她爺爺奶奶年歲都這樣大了,不想讓他們擔心,不想讓他們成天跟着提心吊膽的。
“奶,你好好的說這個做什麼?”
陸奶奶在孩子看不見的地方搖頭,不停的搖頭,這個傻孩子,傻孩子啊。
“沒,你爺爺前天和我說,說我們家懿淨出息了,我和你爺爺都不上班了,以後就靠你養了。”
“那好啊,這是我的榮幸,你們放心的養着,以後我給你們換大房子,換更好的房子。”
陸奶奶聽着受不了,她寧願孩子不懂事一些,陸爺爺見老妻這樣,搶過來電話,要是在電話裡哭,那孩子原本就心細,馬上就會想到的,爺爺和懿淨聊着,說最近有些親戚和他們又重新把走動了起來。
其實你說不恨,那陸奶奶一定就是恨的,家裡難的時候,一個一個的都恨不得插上翅膀都飛了,現在知道家裡情況好點了,又要重新走了,人生哪裡有那麼多便宜的事情,但陸爺爺考慮的角度和陸奶奶不同,你說人活在世,哪裡能有一個親戚都沒的?
是這家做人失敗,還是怎麼回事兒?
親戚吧,差不多就得了,人家對着你擠笑臉,你也不能虎着臉,老頭兒念念叨叨的把家裡的事情都和孫女說,還開玩笑的說,現在懿淨就是家裡最大的柱子,最頂用的那個柱子。
等掛了電話,陸爺爺和陸奶奶一直到晚上睡覺兩個人都沒有什麼話講,大門就關着,也沒有出去遛彎,就這樣坐着,電視裡播放着新聞聯播,晚上陸奶奶睡不着,就睜着眼睛,可她睡不着她都這把年紀了,陸懿淨纔多大的孩子啊?
陸奶奶去陳如是單位找她,陳如是前天腳紮了,但依舊還跳舞呢,她對自己其實挺狠的,一般人這樣肯定要休息在家裡的。
你看她走路,也看不出來她受傷,陸天華就讓她不上這個班算了,反正家裡也不差她這點錢,可是她不幹。
順着視線看着站在門口的陸奶奶。
“我找你說兩句話。”
陸奶奶擡頭,看着陳如是:“你給懿淨前幾天打過電話了是吧?”
陳如是點頭。
“昨天她教練給我來電話,說孩子把自己給紮了……現在就睡不着,走到哪裡藥就拎到哪裡,靠藥維持睡眠……”陸奶奶心裡其實挺慪的,她都要慪死了,可她還是來求陳如是了。
放孩子一馬吧,別逼了,除了孩子她媽,她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
陸奶奶苦笑:“你那麼聰明,不用我說你就猜到了,孩子能成什麼樣讓她自己去走,不用我們催,她自己肩上壓力都很大,她教練說這一年她的傷不斷,我是佩服你有先見,這孩子就是你培養出來的,可如是退一步來說,你當過一個合格的媽媽嗎?她從小到大你沒對她說過一句表揚的話,全部都是要求,她是個女孩子啊,你就沒有過狀態不好的時候?我不知道你怎麼想,但是康安活着,他是不會讓孩子這樣的,我但凡要是知道她有今天,我一開始就不能讓你干預她的人生,再出息這些都是用辛苦和堅持拼湊出來的,我看着心疼,我是沒什麼大理想大抱負。”
“下次你要給她打電話,說兩句安慰孩子的話吧,不能說也別太難爲孩子了。”
陸奶奶心塞。
心塞的厲害。
陸奶奶轉過頭,蹣跚的離開了,家裡事情不斷,一波跟着一波的,陸爺爺又重病一場,差點就壓垮了她的脊背,好不容易撐過來的,這些年她是撐過一段又一段的,爬過一個接着一個的坡,爬的堅信,爬的蒼老。
身上的衣服還是過去的沙料做的,陸奶奶年輕的時候還挺喜歡穿裙子的,但陸康安過世以後,她要工作,工作穿着裙子肯定不方便,這些年已經養成習慣了,再去穿裙子也覺得不方便,陸懿淨長到多大,陸奶奶在外就多少年沒碰過裙子了。
懿淨三四歲,那時候陸奶奶年紀其實也還是可以美的年紀,但沒有資格和權力去美的。
陳如是覺得心裡不太舒服。
很不舒服。
因爲之前陸懿淨從來沒有對她講過,她受傷了,傷在什麼地方,沒說她現在就連睡覺都睡不着了。
下班早早就回到家裡了,陸天華那麼讓她休息休息,她就是不肯,今天可能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老早就回家了,一直在沙發上躺着。
陸天華回來拿一份資料,擰開門還納悶呢,這鎖有點不對勁,難道是媽來家裡了?
擰開門進去一看,結果是她,在家裡躺着呢。
“你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爲家裡進來人了呢,真是難得,今天回來的這麼早。”
陸天華笑呵呵的說着,想着自己也不回單位了,她難得提早下班一天,兩個人去市內轉轉吧,看看她有什麼想買的。
“怎麼躺着呢?”
陸天華換了拖鞋,上手來拉陳如是,陳如是的手縮了回去。
“別管我。”
陸天華能不管嘛,以爲她在單位受氣了。
“你怎麼了和我說說……”
“我說讓你別管我你聽不懂是不是?我回個家你也和我作對,我走還不行嗎。”
從沙發上爬起來就開始發火,發了很大的火氣,給陸天華都嚇到了,好好的就這樣了,到底是因爲什麼啊?
陸天華想着,要是我錯我就給你道個歉不就好了,上手去拉陳如是的手,陳如是眼睛惡狠狠的瞪了過來,陸天華愣了一愣,就鬆開了手。
他們倆再婚以後,就連嘴都沒吵過,陳如是這怎麼了?
“如是……”
陸天華見陳如是跑了就下去追,他也弄不明白陳如是今天到底是怎麼了,自己好像沒有說錯話,進門說的這幾句話哪裡能惹到她。
陳如是就覺得煩,陸奶奶指責她,指責她對孩子不好,可她對孩子要求不高,能有今天的陸懿淨嗎?
沒人能理解她。
對,她就是個惡毒的媽,她就是壞女人,她就是個壞蛋。
滿腦子裡裝的都是陸奶奶的話:“……說是現在睡不着,天天喝中藥,走到哪裡就喝到哪裡,小比賽不要緊還能喝,如果參加大比賽,藥份肯定就會有影響的,再大也才20,懿淨這孩子你看着她什麼都不說,其實心裡和她爺一樣,我煩你,看見你我就恨不得離得遠遠的,你自己捫心自問,就算是再聽話的孩子,是不是大人告訴什麼就做什麼,我和她爺爺讓她給你打電話她就打?是孩子心裡想要有個媽,你對着她再不好,她心裡還是有你,這就是血緣,我也阻攔不了,該怎麼做你自己看着辦吧,你和康安就這麼一個孩子,逼死了你覺得痛快了,你就繼續。”
陸奶奶走了兩步,又回頭,她是真的不認爲陳如是愛這個孩子,她感覺不到,一絲一分都感覺不到。
“我不喜歡你,打你進門我就沒喜歡過,可孩子她爺爺說,孩子出息都是你的功勞,這些年你不容易,愛的方式有很多種,雖然這話我不贊同,但還是謝謝你,陸懿淨教的很好,養的很好,又教訓又聽話又出息。”
陸奶奶緩緩的走着,她不過就是個老人,人生其實已經沒什麼盼頭了,對物質上的那些她都沒的求,有生之年就希望孩子能好好的,這樣她也算是對兒子有交代了,陸家的骨血至少也給延續下來了,以後孩子要怎麼樣,那都是孩子的事情,她盡到責任了。
陳如是寧願陸奶奶指着她的鼻子來罵,也不願意讓對方和她說什麼感謝她,她不需要任何人感謝,她就是自私,她就是這樣的個性,她就是特立獨行,她就是不愛這個孩子,她就是嫌棄,她就是……
陳如是快步的跑着,計春華騎着自行車要去辦什麼事情,正好遇上了,計春華可沒有停下來,陳如是和孃家的關係就是這樣的,已經都臭的不能在臭了,孃家也沒有人想沾她光什麼的,計春華可不敢亂好心,她要是停下來問,一個弄不好陳如是以爲自己又要求她什麼,別讓人家犯難啊。
計春華那車根本就沒停,陳如是親眼看着的,親嫂子當她瘟疫一樣的躲了開。
她沒什麼地方可去,除了和陸天華的那個家,就是孃家了,但這些年她刻意的和孃家拉開距離了。
這片誰不知道,養女兒那就是白搭,養出來一個陳如是一樣的女兒,不說求你贍養父母,一旦得勢孃家的大門都不登,就這麼幾步,走過來撐死十分鐘,誰生這樣的女兒,還不如找根繩子直接吊死呢。
要說老崔太太也真是悲劇,就她偏生了這樣的女兒,幸好還有兒子。
陳姥姥在家裡看電視呢,女兒家過的好,她也不羨慕,不搭孃家也沒有什麼,她不差這點錢,也沒打算從女兒的身上刮錢,愛來不來,她就這態度。
兩個兒子都沒太大的本事,但兩個兒子都很孝順,人活一輩子要求不能太好,所謂知足者常樂。
陳如是敲門。
“誰啊?”
老太太下牀,還以爲是鄰居呢,一推開門,結果一看是陳如是。
臉上的表情淡淡的,在深厚的感情也經不起歲月的洗禮,客客氣氣的讓陳如是坐。
“和天華吵架了?”
孃家就是孃家,要是陸天華欺負如是了,她當媽的就不能讓分了,你看我和我姑娘之間有什麼問題,捂着放在心裡,這是她們之間的問題,但你不能欺負她沒孃家,她還有媽還有兩哥哥呢。
“媽,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怪?覺得我很無情?”
陳如是一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的,因爲覺得根本沒什麼必要去重視,別人怎麼看又能怎麼樣呢?
陳姥姥長長嘆口氣。
“你說吧,到底發生什麼了?”
好好的,怎麼會突然跑回家裡來?
陳如是就把陸奶奶去找她的話原原本本都說了,陳姥姥頓時紅了眼圈,伸手去擦還沒來得及流淌出來的眼淚。
懿淨給奶奶家去電話,也同樣的給姥姥家去電話,並且陳姥姥家的這個電話也是陸懿淨給安的,當然了孩子心裡掛念是一方面,另外的一方面就是孩子的爺爺奶奶確實人品不錯。
錢是從爺爺奶奶手裡拿出來的,說孩子想給安的,孩子不一定能想到這麼全面的。
姥姥很喜歡懿淨,覺得出息,覺得孩子苦,別的孩子從小就長在她眼前,照顧不照顧的她都給帶了,就懿淨,小時候生出來她媽就不肯喂,那時候她也輪着去幫忙帶帶,帶的天數很少,後來女兒鬧的呀,她都不好意思登陸家的大門,說句不好聽的話,孩子以後出息,他們就是想孩子都不好意思去沾邊,讓人爺爺奶奶怎麼去想?來借光來了?
那麼大點就被送到省裡,一年到頭回家幾次?
這是人爺爺奶奶給照顧的好,孩子有什麼成績都是人爺爺奶奶的功勞。
“你媽這輩子沒念過幾天書,也不懂得什麼大道理,我就說一句,如是啊,你自己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胸口,你問自己一句,你對得起對不起你女兒,你如果覺得對得起,那我這個當媽的沒有話說。”
“至於你說的我們恨不恨你,這沒什麼,自古以來就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的東西我們不沾,我不怪你,你兩哥哥嫂子都不怪你,誰要是背後講你一句閒話了,你告訴我,我收拾他們,我們老陳家這點骨氣還是有的,自己有本事賺就有本事花,沒本事賺那就別眼紅,我們不求你能爲我們做些什麼,陸天華他家要是欺負你,你回來講,你媽別的沒有,一把力量還是有的,到了我這把年紀,我多活一天就是賺的,欺負的狠了,我就敢撕了他們家。”
“我們倆一樣都是母親,我對你怎麼樣,你對懿淨怎麼樣,你自己心裡想想吧,反正你是個大有主意的人,別人說什麼你也不肯聽。”
陳如是忍不住的放聲哭了出來,這些年了,她壓抑了這些年了,她容易嗎?
“我是爲了她好,我不逼她,你們都寵着她,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她打小父親就沒了,她能和別的孩子一樣嗎?她要是不自立自強一輩子沒出息窩窩囊囊的活着,她對得起她爸爸嗎?她爸死了這麼多年,外面是怎麼講究陸康安的?”
這就是陳如是心裡的一個結,別人說沒見到陸康安的屍體,一直說陸康安活着,這話說的人也許就是隨便講講,孩子一直沒有出息,別人會說,你看陸康安家也就這樣了,但孩子一旦有出息,人家就會講,陸康安是死的早,可生了一個不錯的女兒,一個挺出息的孩子,她要做給別人看,做給別人瞧,叫那些說閒話的人都閉上嘴巴,我的孩子比誰的孩子都優秀,比誰的孩子都好。
當然這個好,就是要用她的童年,她長期的和家人聚少離多用她的孤單和她的傷病慢慢累積而成的,懿淨走到今天的這一步,眼看着就要走到頂點了,陳如是秉着呼吸,她就等待着她女兒站在人生的最高點自信的笑着,結果呢?就差這麼一點,陸懿淨身上開始不停的出現問題,她很想抨擊陸懿淨,就差那麼一點路,你就是爬也得爬過去,要努力,傷病算是什麼,忍忍咬咬牙也就撐過去了,可她精神上也出現問題了。
自己和這個孩子的關係就像是數九天結冰的河面,天氣回暖,你看着那冰面結的很厚實,一旦上腳,會不會塌,沒人知道。
陳如是一直走的無謂,大步流星,但是現在她停下腳步了,她站在冰面上不敢前進。
也許一個向前,前面的冰面皆塌,全部碎裂,可是回頭走回去,她不甘心。
她怎麼甘心?
都走到今天這一步了。
不知爲何,心裡竟然感到恐慌,感覺到害怕。
陳姥姥的眼中瀰漫着霧氣,跟着掉眼淚,她不忍心看孩子受苦,不忍心看女兒這樣,說到底她就是心軟,陳如是一哭,她就受不住,想想陳如是的話,是啊,這些年她女兒也是不易。
陳姥姥抱着陳如是痛哭失聲。
“你聽媽的話吧,如是啊,別逼孩子了,懿淨睡都睡不着了,她才20歲,以後有那麼多的機會,你要相信她,自己生的孩子你都不信,誰還能信?那她現在就是跨越不過去那道坎,你逼的再緊她也不行的,世界冠軍就那麼好嗎?她拿過全國冠軍,這不是挺好的嘛,媽求你了,你就滿足吧,她現在真的很好,很強了,給她爸爸和陸家都掙臉了,已經光宗耀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