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比想象中還要快, 一轉眼,三年便過。
又是一年春,冰雪消融, 春花吐蕊。宮裡萬年不變的景色中居然有了那麼點驚奇, 三五成羣的宮女太監低聲耳語之後, 步伐相當一致的朝御花園而去。
不用說, 又是看熱鬧……什麼熱鬧能這麼勞師動衆?如果主角是迷死人不償命的太子爺軒轅羽辰的話, 這一切都不奇怪了。
石桌之上,日田中爭漢楚。沒有硝煙的戰爭更加慘烈,對弈之人定要拼個你死我活。
“國師, 你輸了……”軒轅羽辰下手吃了玉凌子最後一個“卒”,擡眼看着對面的人, 笑意很淡, “那麼……今晚的侍寢以及三天的外出, 國師也不得不應下了……”
“太子的棋藝凌子怎能及?”玉凌子反問自己一句,石桌下的拳頭卻攥得更緊, 故作輕鬆的笑笑,風華絕代的模樣竟然有些失色,“我應下就是,凌子還有事,恕不奉陪……”拱手起身, 玉凌子依舊瀟灑的轉身, 消瘦的背影讓人不經聯想, 這晃過的三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不遠處的慕容婉晴看見玉凌子起身走人, 甩甩袖子也要跟去, 還沒轉身纖腰就被人盈握住,看清來人的模樣, 蠻橫的大小姐眼裡居然流露出害怕的顏色。
“婉晴,你瞧,你叔父贏不了我,所以……很抱歉,今晚又不能和你睡了。”軒轅羽辰話語輕佻,引得周圍的小宮女都紅了臉。說罷,他蜻蜓點水般的在慕容婉晴額際留下一吻,轉身走向不遠處的羽嫣。
這樣的舉止很親密,至少在旁人眼中是曖昧。但當事人卻明瞭,那,只是一種懲罰。一吻落下時,慕容婉晴僵直了身子,眸子裡恐懼的顏色更深,而軒轅羽辰,即使動作再親暱,他眼中若萬年玄冰的冷漠卻是怎麼也化不掉的。
走出御花園已遠,羽嫣拉住前方的羽辰,輕聲說,“羽辰,你這是又是何必呢?明明……”
“姐……”羽辰打斷她,之後便立在原地沉默。羽嫣見此,幾步上前,擷下羽辰肩頭的髮絲,語氣平淡,“有人來報,依舊……沒有任何發現。”她擡眸,“三年了,是不是……”
“我不會停止找她……我答應過她,天涯海角……也要伴着她。”羽辰的眸中劃過一絲微弱的光亮,即便難以察覺也證明了他心中的驛動。三年了,唯有想起她時,他才能感覺到自己是活着的,心臟依舊能夠跳動……
同樣的情愫在羽嫣的心裡流動,她垂眸,話語有些悲涼,“吟風……也是一樣,沒有任何消息……我爲何,爲何偏偏晚了一步?僅一小步……”
羽辰輕撫羽嫣的肩頭,淺笑安慰,“姐,別這樣,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至少,我們都還有希望,不是麼?”
羽嫣點頭,聽了這話,她當真能鬆口氣,眼前的羽辰果真是長大了。從“無崖”之上撕心裂肺的痛中蛻變後,他,是能用肩扛起天地的男子。唯有心裡那柔軟的一角,一直在默默低泣……微弱的哭聲,誰也無法察覺。
“時候不早了,你快回星辰宮去吧,予墨和納雪應該等你很久了。”
“說着說着把正事都忘了,姐你也回去好好休息,我沒幾日就回來。保重自己。”
“快走吧,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羽嫣睨着遠去的身影,眼裡滿是憐愛之色,她可憐的弟弟,脫胎換骨之後,活得……讓她這個當姐姐的都覺得累。平了慕容的叛變,現下又出現個神秘的“銀葉樓”,劫富濟貧救助百姓雖好,但着實讓朝廷頭疼,羽辰此去就是爲了探探對方的虛實,路上禍福難料……
思及此,羽嫣甩頭,提步往寢宮去,現下,還是撫撫琴爲妙……至少,她能什麼都不想,除了陸吟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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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好的卦象,大吉!梅若衣眯眼微笑,好難得,無數次的“兇”後,終於換來一個“大吉”,當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呀!她看看太陽的高度,快步出了屋……
“凝兒,時辰到了,你出水吧!”梅若衣站在寒潭岸邊,望着潭中清麗的女子,嘴角不自覺的上揚。三年了,子凝這孩子當真沒有辜負她的厚望。
“是!徒兒遵命……”子凝對着岸上的師父盈盈一笑,皙白的修長身體似蛟龍一般躍出水面,落在岸邊之時,玲瓏的身材已被純白的寬大衣衫包裹。
子凝瘦了,個子也長高了不少。頭髮高高得盤成一個髻,稚氣退去的臉上更多的是不服輸的傲氣。她只是輕輕的勾脣,不再肆意的大笑……
可喜的是,她的確能做到平心靜氣了。若問爲什麼,還是那句老話,時間永遠是最好的良藥。淡了痛,癒合了傷疤,卻沉澱了思念。恨麼?在這寒潭裡,她早已忘了仇恨的模樣,愛麼?她不知道,只是每當深夜來襲,她總渴望在這寒潭裡,有另外一個人給她溫暖……而那個人,非他莫屬……
“丫頭,別瞎想了,去屋裡換件衣服來我房裡,我有話要對你說。”梅若衣說完這句話就翩然離去,子凝偷笑,她這個師父呀,外冷內熱,每次關心她都不會很直接的表達。不過想來,如果沒有遇到這麼好的一個師父,她現在又會是怎樣?
子凝敲敲頭,自嘲現在的自己怎麼老是想這麼多,無奈的笑笑,她準備換身衣服去抱抱她美麗的師父。
一炷香的時間後,子凝出現在梅若衣的梅之小築。一進門便看見師父把自己最心愛的“珞梅”琵琶打包的嚴嚴實實,子凝不解,幾步上前要問個明白,“師父,您這是……”
“凝兒,你是時候……出谷了。”梅若衣停下手上的動作,看着眼前的子凝心裡很是複雜。不捨是必然,可有的事,不是她想阻止就能阻止的了。
“什麼?”子凝愣愣,之後便緊隨着梅若衣,師父坐下她也坐,師父站着她也站,其實,她只是想問問原因,只是……不知道怎麼問出口。
“你幹什麼?”梅若衣回身,正好和子凝撞了個正着,緊緊眉頭,她問,“想只跟屁蟲似的,你有話就直說……”
“我,我……”子凝頓了頓,搖搖牙接着說,“我想知道爲什麼?是不是凝兒哪裡做的不好,師父非要趕凝兒出谷。”
“非也,非也……”梅若衣襬擺手,低頭看着桌上的茶杯沉默了片刻開口,“你不能一輩子呆在我這兒,不是麼?外面還有很多人等着你,你爹、你娘……興許,還有別人……”
羽辰麼?他會等着我麼?
子凝再次不自覺得想到這個名字,是呀,自己離開家已久,這些熟知的人,都怎麼樣了?如果她再次出現,大家還能不能接受這個新的她呢?
“凝兒,你又跑神了……”梅若衣拍拍子凝的腦袋,示意她在對面坐下,掏出懷裡的三個錦囊遞與子凝,“這次你非走不可,記住,出谷向西走,遇到困難按紅、白、藍的次序打開錦囊,你自然會找到能幫助你的人……”
子凝看着錦囊遲疑,梅若衣見她猶豫不決乾脆把錦囊塞到她手中,見她又要開口便說,“你什麼都不要問,按着我說的去做就好……如果你向北走,後果……將不堪設想。”
子凝心中一震,往北走,那是洛城的方向!!!
“是洛城沒錯,不過,現在不是你回去的時候……你收拾收拾去,明天一早,我帶你出谷。我累了,想好好休息……把你的疑惑都壓回肚子,一切自有分曉。”
子凝是很想問清楚,更不想打擾師父的休息,道聲安,她掩好房門離去。梅若衣聞得腳步聲漸遠,從牀頭取出一塊刺繡精美的鳳凰枕套,長嘆氣……
別了梅若衣,子凝揹着師父的“珞梅”琵琶出了谷。走到一半,她又想起了什麼,飛奔回谷中,果真不出她所料,師父還在原地遠目她離去。子凝心裡鬆動了一下,撲上去抱緊了梅若衣,“師父,您老人家一定要保重!答應凝兒,好麼?”
梅若衣輕撫子凝的背,斥責的話語充滿了甜膩,“好好好……”梅若衣戳戳子凝的額際,口吻忽然變得嚴厲,“你這個丫頭,廢話別那麼多,快出谷去吧!”
子凝鬆開梅若衣,點點頭,轉身離去,走幾步還不忘回頭張望一下。梅若衣定在原地不動,嘴脣的弧度很美,眼裡也隱隱有些晶瑩在閃動,直到人影變成一個點,她嘟囔了一句“傻丫頭……”便回小屋去了。
這谷,再一次恢復了平靜。待到下次熱鬧時,會是什麼時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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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谷不遠,是個驛站,子凝頓了頓腳,向着驛站的方向走去。她真的猶豫了,到底是向北還是向西,想來想去,她找個地方坐下慢慢考慮吧……
“小二,來壺茶……”子凝卸了身上的琵琶,鬆鬆肩,舒服了不少,也理所當然的聽見了鄰桌的交談。
“現在的太子爺可不得了,是個厲害的角色!咱日耀今後可就要指着他了……”
“太子爺”三個字讓子凝心中猛地收緊,生生把手中的茶杯給捏碎了。痛意襲來,她扔下壞了的茶杯拿手帕簡單的包紮止血,也顧不得文小二要個新茶杯,豎起耳朵繼續聽……
“那是……要知道,慕容老賊想囚禁太子爺,結果呀……卻被太子給煩囚禁了!就連慕容婉晴的婚約也給壓下來了!”
“要怪就怪慕容老賊心軟……”說話的人忽然壓低了聲音,不過那字句依然沒能逃過子凝習武的敏銳耳力,“你可知道,那太子不是德妃親生,竟是……琳妃的兒子!”
“什麼?琳妃?!就是之年前被囚冷宮自盡的那個?慕容老賊的女兒?”
“是呀!要不慕容造反呢?……”
“客官,給您個新茶杯……”小二拿了新杯子,打斷了子凝的聆聽。子凝笑着道聲謝,還不忘和小二說,“你們這杯子也太不結實了!下次記得換個結實點的……”
小二連忙點頭,轉過身便是一頭霧水,他們店裡的杯子蠻結實的,忽然自個就碎了的事還是頭一遭,是不是當真該換了?
子凝瞧着小二搖頭晃腦的樣子不禁失笑,心想,小二哥呀,真是對不起你……誰讓,誰然那個名字再次出現了呢?所以,只好對不住了!
旁邊說話的兩人越說越火熱,最後把諸如太子天天晚上換人侍寢、和國師下象棋延期婚約的事全部扯了出來。子凝越聽越煩,索性甩了一錠銀子在桌上,連小二也懶得喚就轉身走人。
誰知,更煩的事發生了……原本寬敞的大道忽然“呼啦啦”的涌來很多人,還齊刷刷的並排站好,把子凝擠到路邊的野花叢裡去了。
還沒弄清是怎麼一回事,就聞得不遠處不急不慢的馬蹄聲。“哎呀,真的是太子爺呀!”“果真沒錯,太子爺今天真是從這裡經過吶……”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個比一個激動,子凝嘆氣,果真是冤家,怎麼出谷的第一日就能遇見他。她下意識的蹲下,讓衆人擋住自己。
高高的白馬上,一襲紫衣的男子朝着衆人微笑,淺淺的、若有似無的笑意。只是,那琥珀色的眸瞳深不見底,好似一彎冷凝的月牙潭。
“小白?!”子凝瞪圓眼,那男子跨下騎得,不正是自己當年遺落在宮中的小白麼。三年過去,連它也變得英勇帥氣,優美的線條,無與倫比的強壯和美麗。勻稱高大,毛色閃閃發光,頸上披散着濃黑的長鬃,流瀉着力與威嚴。
那麼,馬上之人……子凝循着視線而上,心臟徹底停止了跳動,嘴中情不自禁的呢喃,真的,“是他……”!俊美的側臉,欣長的身姿,不同的是,他的眼神,變了……他的笑,更加不真實……這,真的是他麼?
有道不一樣的視線……羽辰感覺自己像是被什麼擊中,一股電流竄過全身,是誰的目光,讓他這般不自然?難道……他省了後面有些不切實際的猜測,在人羣中匆忙尋找着某個身影,雖然,他並不知道,這個視線的主人究竟在哪裡……
感覺到人羣中不斷遊移的灼灼視線,子凝背過身,縮緊了身子,有些無措。可她還是忍不住偷瞄,再偷瞄……
子凝一瞥,那絕美無瑕的正臉便映入眼簾……心跳的好快,彷彿下一秒就不能呼吸……分不清是緊張還是喜悅,她的目光好像被緊緊拉住,收也收不回來,連喘息也變得粗重。
我在人羣裡,他看不到我吧?我只是在縫隙裡偷看,沒關係吧……
羽辰注意到人羣的一角,無奈太過擁擠的人牆讓他看不真視線的主人,可是他有種強烈的感覺,有人,在那裡!那個人,也許就是他尋找了很久的人……
“羽辰,羽辰……”一旁的呼喚拉回了羽辰的目光。上官予墨拍拍他的肩,繼續說,“難得見你失神啊,快走吧……不然天黑前就趕不到了!”
羽辰點頭,回身留戀那一角,繼續策馬前行……
見他離去,子凝站直身子,心裡有些失落,他就這麼走了麼?是不是他真的沒有看見我?她低頭睨着叢中的野花,勾脣,主意來了……
“咻”的一聲,似有物飛快的劃過衆人頭頂。之後,太子爺的玉冠上就華麗麗的多了朵美麗的紅色野花……
那朵花,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穩穩插進了太子爺的濃密烏髮中……
衆人的議論讓羽辰納悶,擡手擷下紅花,他不知該笑還是該怒,是誰,開了這麼善意的玩笑?很快,他的目光就鎖定了向西而去的某個身影。揹着琵琶,有些倔強……
子凝揹着羽辰而行,她決定了,就依師父的話,向西而行……她目前,不想見到某位太子爺的身影。至少……現在,還不是時候。
果然,我們還會再相遇……
羽辰勾脣,眸中蕩起陣陣漣漪,揚鞭策馬,加快行程。這一行,巧了!他也是向西而去,所以,不急,一切可以慢慢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