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陶然擊掌而嘆,不禁起身,在屋中大步來回奔走。
座下的人也立刻起身,侍立一旁。
距此不遠處的街上,哭聲不絕於耳。
花家出征時的赫赫烈烈還在眼前,花薔的棺材就送到了,隨侍棺旁的從人一看到花家來人,就從懷中取出利刃自盡而死。
花家人就連立刻把人帶棺都帶回了家,仍有風言風語傳來。
等花家人發現花薔乃是自盡後,一顆心就沉沉地墜下去了。更別提花薔是被人送回來的,他身邊的從人只剩一個也自盡了,跟着他一同出征的家丁、護衛,不管是家養的還是投到門下的各種將軍一個都不見了。
最要緊是花萬里不在!花母實在不敢自己做決定,只好一邊給花萬里送信,一邊求見朝陽公主。
在送上厚厚的禮物後,她見到朝陽公主把花薔意外而死,大軍不見蹤跡的事說了。
朝陽公主問:“花萬里呢?如何不在?”花母心中一沉,說:“我那孫兒還在外帶兵呢,不在城中,因此事事關重大,實在不敢隱瞞,這才上稟長公主。”
朝陽公主皺眉,“此人無用,毀我大事,他既死了,我不能再問他的罪,不然絕不能饒過他!”花母心中悲涼,伏首道:“我這堂侄辜負長公主,確實該死。”
朝陽公主這才稍解顏色,說:“只這一人敗了,也不說你花家都敗了,只要其他人勝了,一人的勝負倒無關緊要。”
花母求來了這一句話,回家後說給家裡人聽,花家其餘人等才放心了些。
一人擔憂道:“既然長公主這麼說,那其他幾路不知……”是勝是負?
花母又能怎麼辦?他們在鳳凰臺,鞭長莫及。
花薔的喪事暫時不能辦,他是功是過都要再論,花母命人將花薔的屍身妥善安置,那義僕的屍首倒是可以先下葬。
其餘的只好等花家其他人的消息傳來再做打算。
不料花家關起門來還沒多久,一路人邊哭邊罵的進了鳳凰臺,招搖過市來到花家門前,哭罵花薔仗勢欺人。
這個仗勢當然不是仗花家的勢,而是仗聖旨的勢。
這些哭訴的人說花薔因爲手捧聖旨,帶兵到他們城下時就非常囂張,不但辱罵城中父老,將父老送去勞軍的糧草酒肉全都打翻,還公然索要金銀美女,不顧聖旨,毫無廉恥。
因他們城中一戶有一女兒生得玲瓏,被他要來當個侍酒的侍女,此女爲了城中父母鄉親忍辱侍候,不料花薔一逞獸性之後竟將此女扔給軍中粗漢肆意□□。此女不堪受辱,只能自盡。其父母要收斂屍身,見女兒身上沒一塊好肉,悲痛欲絕,在安葬了女兒之後全都自盡了。
字字血淚,句句誅心。
這些人一路哭一路罵,走遍大街小巷。花薔的惡行也大白天下。
花家關着門,得知此事時已經晚了。花家下人去捉拿驅趕這些不知從何處而來的人,反倒成了罪狀。
花母得知後,連忙把家人都叫來,告訴他們,花家有大難。
“這個毒計就是看在薔兒不爲人所知,世人不知他的品性,就會人云亦云,看他們哭得可憐,就信以爲真。”花母嘆氣,“花家勢大,在旁人看來,若不是花薔真的做出這等惡事,又怎麼會被幾個百姓痛恨呢?”
花家衆人又驚又疑又恨。
花母說此時再閉門不出,只怕這罪名他們花家就背定了。現在事不宜遲,他們立刻遍訪親友,請他們援手,到時一起去鳳凰臺,一定要保住花家百年聲譽。
花家人傾巢而出,而這一場鬧劇也終於落到了鳳凰臺諸人的眼中。
姜姬在公主城,消息多少有點滯後,還是姜智替她把消息帶進來的。
他問:“公主,可要我們做什麼?”“什麼都別做。”姜姬搖頭,“花家再險,他們家也比別家多幾條命。畢竟是帶兵的,現在大軍在外,鳳凰臺的人只要不是傻到家,都不敢在此時落井下石。萬一在外的花萬里能捨下這一家婦孺,那他帶着十幾萬大軍,那可真是……”她想到這裡笑一笑,有那麼一股衝動讓姜智去添一把火。後來想想還是算了。
她的人太小,左右不了大局,那又何必白費力氣?她問姜智,最近他身邊的人對魯國的印象如何?對魯王的印象如何?有沒有人想去魯國一觀?姜智笑道:“近來天天都有人來打聽我國和我王,聽說現在青年學子如果出去遊學,倒是都要去魯、鄭、趙看一看呢。”
魯國是中興之相,鄭是滅國之相,趙王窮兵黷武,也很值得一觀。
現在各個諸侯國中,魯國的名聲是最好的。
姜姬聽了心頭髮熱,情不自禁的喝了一聲:“好!”
好!!
她要姜智不要專注這鳳凰臺上下的風雨了,在鳳凰臺要注意多多聯繫有志青年,不必替魯國特意吹捧,只說實話就行,有大興的樂城、鳳城,也有改頭換面的商城,還有正處在建設中的晉江沿岸用來種鄭國米的新城等等,讓他們知道,魯國是個大有可爲的地方。
現在這個時代的青年士子游學,其實有點像現代的出國留學,不是說出去旅遊一趟就回來,多的是在外面待個十年八年的,當然也有就此留在本地的。
而能去遊學的,學識、見識、心胸等都不會缺。魯國有這些人相助,何愁不興?
她開始覺得姜智一個魯吹已經不夠了,段小情正好去職之後一直閒着,雖然他在公主城也能找着活幹,可是段小情別的不說,身份、樣貌都是上上好的,當一個高品質的魯吹很合適。
她給段小情傳了個話,讓他回鳳凰臺去,專職接見各界對魯國好奇的人,不管公卿還是走足,只要對魯國好奇,對魯國有善意,都可以交朋友嘛。
段小情接到命令後跑到找姜姬哭,死活不肯回去。
他是在姜姬已經到了公主城後,她叫人去送信把他給接過來的。
他說他不去,他要一心服侍公主,一心替公主辦事。
姜姬察覺到他是怕死。
這人嗅覺靈敏,察覺到鳳凰臺上下正處在要命的時候,朝陽公主和陶公就快鬥起來了!就要到分勝負的時候了!
他怕死,所以不去。
姜姬沒辦法,他這樣就算去了鳳凰臺也不會好好辦事的。
段小情察覺到她不高興,連忙推薦了藍家當替死鬼,還說願意去藍家說服藍家子弟去鳳凰臺當魯吹。
姜姬有點猶豫,她讓段小情這種世家身份的去當魯吹,是想讓他借住在徐家,好借一借徐家的勢。可藍家藍如海曾登過陶家大門,現在藍如海跟陶家的關係也沒斷,雖然只是非常非常一般的關係,可這種情況下,讓藍家去徐家借住就不合適了。
而藍家去陶家也不行,陶家是這次要下場,她只想站一邊看,還不想這麼快被捲進去。
她打發段小情走了,想自己再想想還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段小情出來後,既懼又悔。他跟隨公主兩年,對公主是欽佩的五體投地。他因自私而拒絕公主,公主卻並未責難。這叫他更是慚愧。他想,公主讓他去鳳凰臺肯定是有用的,只是他太膽小,這才辜負了公主。
他轉身去找王姻,拉着王姻喝酒,酒後吐真言,自曝其短,痛哭流涕。
王姻哭笑不得,讓他安心,公主不會因爲這件事就殺了他,也不會不用他。
“公主現在手邊人少,所以每一個都要物盡其用。”王姻刻薄道,“段兄何必擔心呢?依我看,你的性命必是安然無恙的。”
段小情被刺得臉上一紅,低頭囁囁說:“我只是……害怕誤事……”
公主所謀何其龐大?
他無膽,但並不是不知輕重的人。萬一因爲他一時畏怯,誤了公主的大事怎麼辦?
那他萬死難辭。
段小情說到痛處,捂住臉痛哭起來:“……日後我還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地底下的列祖列宗只怕想不到子孫會變成無膽鼠類吧?
王姻心中冷笑,嘴上卻不肯饒他,叫他放心,說段家子孫如此,段家祖宗估計也好不到哪裡去,肯定早就知道了。
又狀似好奇的問段家歷代是不是都是無疾而終?老死在牀?可有勇壯之輩?
又搖頭,估計沒有。真有勇壯之人,想必也留不下子孫後代來。
不過段家這樣,個個都能安祥長壽,不是很好嗎?
又問段小情知不知道他兒子段青絲現在怎麼樣了?以前也算是大王身邊知心知意的人,唉,誰知就受了一個傷,在家歇了幾個月,大王身邊再也沒有他的位子,有其父必有其子。你這個爹這樣,兒子如此也不奇怪呢。
他一邊諷譏,一邊給段小情勸酒,途中還讓侍兒扶着段小情去吐了兩回,怕把他灌死了。
姜姬睡了一夜起來,聽說段小情跪在外面。
姜姬早上起來事多,還要奶孩子呢,暫時沒空理他。
等她餵飽孩子和自己,陪女兒玩了一陣,自覺完成了當母親的責任後,才讓段小情進來。
不料,段小情進來後一身酒氣,兩隻眼睛跟狼似的發綠光,跪下就說他要去鳳凰臺,昨日是他不對,畏難怕事,但他今日醒悟了!他要替段家子孫做一個傍樣!他不能再誤了段家子孫後代!
他……喝多了。
姜姬微笑點頭,聽他慷慨陳辭之後,大加讚賞,不等人酒醒就叫人把他送上車,派了護衛的隊伍和跟車的隨從,打包行李,再附上給徐公和白哥的書信,一切就續就把人給送走了。
段小情昏糊糊的上了車,立刻醉倒,一直睡到了晚上才醒。等他醒來,四面荒野,天上星子點點。
他茫然問身邊侍候的從人:“這是哪裡?”他的從人好笑的看他:“公子,這是外頭。”
“我們去哪兒?”“去徐家。”從人知道他不想去鳳凰臺,可都出來了,那又是公主的吩咐,周圍都是公主派來的人,他實在不敢讓段小情再說出什麼不好的話來。
段小情茫然着洗了臉,梳了頭,喝了湯,又都吐了,繼續睡。
睡到了第二天中午起來,酒徹底醒了。
從人給他洗臉穿衣,不敢給他喝湯了,端來了加了鹽的水,這回是好好喝進去了。
段小情嚼了兩塊姜,頭腦清醒許多,舌頭也找回來了。
對從人說:“王姻害我。”
從人點頭,小聲說:“公子,認了吧。”
段小情悲從中來,可要哭,又想起王姻昨天趁他酒醉時說的話,句句都刺到了他的心裡。
他步下車,一望無垠的荒地上,只有一條新被馬車輾出的路格外顯眼,它從後面來,往前延伸而去。
這是魯國商隊走出來的路。
也是公主帶他們走出的路。
段小情站在這路上,喃喃道:“……難道,我還不如這些商人嗎?”
他站了半晌,被太陽曬得頭暈眼花又被從人扶上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