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顆人頭讓樂城百姓多了許多談資,倒沒什麼人害怕或恐懼,大多數都是看熱鬧。何況死的都不是樂城高門大族,不是商人,就是小城守將小吏等這種人物,在樂城百姓的眼中,那都不算事,這種小人物死了,他們最多居高臨下的嘆上幾聲就罷了。
街上是着實熱鬧了幾天,看着人多,樂城今年的集市早早的就開了市,市場藉着這股“東風”提前開市,也迎來了開門紅。
被砍頭的幾個商人全是糧商,在商人中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們這一倒,留下的遺產就成了肥肉,幾方爭搶,所以這段時間樂城的商人不減反增。
商人多了,商品就多了。街面上最多的就是賣吃食的,其中又以炸香雲和蒸豆糕最多。
蒸豆糕是百姓們自己做出來的,以黃豆爲主。黃豆磨成粉後,與其他穀物磨成的粉混合,再混入乾果、蜜餞,重新揉制蒸熟,看起來紅紅黃黃一大塊,似乎很飽腹。
一些店家賣得精細些,在裡面加入羊油或豬油,蒸好後再炸一遍,出鍋後滾糖粉和芝麻,分外可口。
除此之外,樂城百姓去年種出了黃米,在二環外的村落裡很多村民都以黃米加黃豆爲食,現在是春天,野菜多,餐桌的豐盛讓百姓們難得在初春沒有餓肚子。
姜姬聽到後高興極了,龔香道:“這只是因爲沒有收稅的緣故。”
樂城一直沒有向城外的百姓收稅,他們種出來的糧食除了自用,就是拿去賣。而樂城附近的糧價一直都有公主在託着,不管黃豆豐收幾次,價格都沒變,黃米今年初入市,公主一開始就訂了一個比黃豆更高的價格,可見嚐到甜頭的百姓明年就會種更多黃米了。
聽說有家族在城外有田地的,今年也開始開墾了,以前都是用來賞景的,保持山水原貌什麼的,不知是不是廖俊的事讓大家發現原來在家裡種種花都能賺個博士,所以今年世家子弟的新興趣就是種花種草,頗有一種“他能做,我也能!”的氣勢。
公主聽說後就笑開了懷。
龔家以前在城外也有幾處莊園,他在時還特意去莊園中引水做溪,借石造山,修造自己的園子是他的興趣,把園子造得充滿意趣也是他的追求。
——把園子裡的山石溪水全鏟了種田?他想都沒想過!
而且外面的人都誤會廖俊喜歡種田,人家喜歡的是種奇花異草,興趣高雅,只是公主就看中他種田的本事了,現在這羣人跑去種花是本末倒置。
姜姬說:“稅是不會向百姓們收的,他們能自給自足我就心滿意足的,那麼多有錢大戶等着我去收錢,我爲什麼要去收百姓的?”
當然是因爲百姓的容易收,百姓不會反抗啊。大戶是會反抗的。
龔香也不說話,反正公主早就想對大戶動手了,現在只是在等他們先動手好佔據主動而已。
樂城的一處小巷子裡,一架不起眼的馬車停在一戶窄門前,趙理從車裡下來,快步進門,他進去後,門就吱啞一聲關起來了。
趙晶和趙時在屋裡坐不住,就在門口等他,看到他回來,都顧不上進屋再談,連忙問他:“打聽到了嗎?”趙理看了三人一眼,搖頭:“沒有。”
他們三人上次招考過後就立刻走馬上任,雖然一頭霧水,但工作繁重,反倒顧不上緊張了。
他們這一批招了七十多個人,要面對的卻是二環西邊第四區到第七區五萬六千人的戶籍複覈工作。
分到他們手下的全是一羣還沒留頭的孩子,從四五歲到十四五歲都有,十人一隊,逐街逐戶,挨家敲門問話:家裡有幾口人?今年有老人去世嗎?有小孩子降生嗎?有娶媳婦嗎?有招婿嗎?
然後登記下來,跟去年的數據進行對比。
趙理來了以後才知道,每年都要這樣搞一次,這也太空耗人力了。
但去年就在的幾個小童卻說:“今年的人又多了呢。”
“對啊,多了好多!”
他才知道直到現在,還有人不停的往樂城涌來。
奇怪的是,大王竟然沒有遏止此事。人並非是越多越好啊,樂城哪裡養得了這麼多人呢?世人傳說大王慈愛心軟,難道是真的?大王不忍趕走這些跑來樂城的人,就都留下了?今年街上又冒出大王憐惜鄭人,願意接納鄭人到此的消息,才叫趙理無話可說。
三人一直忙到年尾,直到這時才發現趙薈已經很久都沒有派人來看望他們了。
趙理以爲趙薈太忙了,沒顧得上他們,他也很久沒去給趙薈問好,見快過年了,就拿剛拿到手的俸祿好好打點了幾樣禮物,打算以同姓爲姻的理由跑去找趙薈,也好讓他們的關係能過個明路,日後再聯繫起來也方便。
不料,趙薈住的小院裡人去屋空,灰塵落了厚厚一層,家裡的糧食、行李、書全都不見了,屋子像是打掃過的。
讓別人來看,會以爲趙薈帶着家人出遠門了。
趙理以爲趙薈回鄭國了,但爲什麼沒有跟他們說一聲呢?他想辦法託了一個往來鄭魯兩地的商人去鄭國時幫他送信,商人最近纔回來,對他說,在鄭國的趙家人全被鄭王殺了。
“某費盡千辛萬苦,也沒找到屍首,慚愧,只得替你家人立了一個衣冠冢,也不敢鍥上姓名,日後你若要去拜祭,在望仙城城北邊的那個小山丘西面,有一排松樹,下方的墳包就是你家人的了。”商人搖頭嘆息數聲後,留下一句節哀走了。
趙理三人已經驚呆了,直到商人走了,他們三人都不信。
趙晶和趙時哭個不停,一邊哭一邊收拾行李,要回鄭國去看是真是假,他們纔不信呢……家裡那麼多人,怎麼會一下子就死了?鄭王因爲什麼要殺趙家?趙家只有趙薈一人曾在鄭王身邊爲卿,也像個客人一樣,從來不敢插手鄭國之事的。
現在趙薈不在,趙家人有什麼事能惹惱鄭王?至使鄭王要了趙家全家性命?
趙理攔住兩人,如果一切屬實,那他們就是趙家僅存的血脈。
他疑心趙薈是得知趙家在鄭國的消息後才匆匆離開,都沒來得及跟他們說一聲。
但趙薈不可能沒料到他們會找上門啊。再說就算趙薈走的時候沒來得及留消息,這都走這麼久了,也該讓人回來看看他們,順便給他們送個信。
趙理的心沉沉的墜下去了。
……會不會,父親也出事了?
一頭是遠在千里之外的趙家,一頭是趙薈的下落。趙理決定先找到趙薈,生要見人,死要見屍,無論如何都要找到他!
至於鄭國……日後再想辦法打探吧。
他說服了兩個侄子,三人藉着過年這段時間的假期,在趙薈住的街上四處打探,越打聽,越是不安。
趙薈在最後出現的日子裡早出晚歸,有一日天快亮時纔回來,孤身一人。
最後他就突然不見了,連家裡侍候的下人都不見蹤影。
以趙薈的心機城府,什麼事會讓他這麼慌張忙亂?
趙理知道趙薈在蓮花臺有一個內應,他也會仿趙薈的字跡,也知道趙薈與人秘信時會在信尾附上什麼字句。
唯有一點,他不知道趙薈的內應是誰。
現在看來,唯一有可能知道趙薈是出了什麼事的,只有這個內應了。
他想把這個內應吊出來,就在蓮花臺宮門處的侍衛那裡流連,用趙薈秘信中的詩句串成了一首小調,寄希望於這首小調能把這個內應給吊出來。
但直到現在,仍然沒有人因爲這首小調來找他。
“會不會這個人也遇到不測了?”趙晶說。
趙理沉默,這也是很有可能的。
趙時問:“會不會是……被人抓了嗎?”
趙晶說:“就算是抓了,應該也不會殺小爺爺吧?小爺爺是趙家人啊。”
八姓之一啊,就是大王也不會輕易殺了趙家人。
趙理:“我們猜也猜不出來,只能等那個人出現了。”
趙晶:“他要是一直不出現呢?”
趙時突發奇想,“對了,不是說摘星公主會嫁給鄭王嗎?不如,我們想辦法從公主那裡打聽打聽。”
趙理搖頭:“我王與鄭王反目,只怕是不會……”他猛得站起來,趙晶和趙時忙問:“知道什麼民?”
趙理在屋裡急轉了幾圈,恨的一直打自己的頭:“我真笨!早就聽街上人說鄭王與我王反目成仇了!這樣一來,摘星公主當然不會再嫁給鄭王了!鄭王氣怒,拿家裡出氣也是順理成章的!!”
趙晶和趙時瞬間就變了臉色,到頭來,竟然是因爲鄭魯反目,才使趙家人送了性命嗎?
可……這能怪魯王嗎?是趙家人自己棄國離家,跑到鄭國去的。寄人籬下,仰人鼻息,得此下場,誰也不會替趙家可惜!
趙晶喃喃道:“那小爺爺……”是不是也是因爲此事,激怒了魯王,才被人害了?
趙理茫然的望着兩個侄子,他們都在看他,縱使三人年紀相差無已,但他是長輩,三人之中以他爲首。
他們在等他說話。
可他能說什麼?
這間斗室在他眼中開始旋轉起來,他踉蹌幾步,趙晶趕緊過來扶住他:“小叔叔!”
趙時也過來扶着他說:“小叔叔別慌,小爺爺一定會沒事的,我們再繼續打聽。”
從此後,趙理每天都到宮門前等着,侍衛們見多了在這裡守大王的窮士子,對他還算客氣。趙理每日請他們飲豆漿,吃鼎食,跟他們的關係很好。
這天早上,趙理不抱希望的照舊來到宮門前,門前拉着驢車的小攤販一看到他來就把煮好的豆漿、油炸黃金餅和炸香雲送上來的,旁邊賣燉羊肉的小販也切了兩隻羊腿送過來,還有賣餅的,賣鼎食的,紛紛把吃的往這裡送。
與趙理熟悉的侍衛也早就過來了,幾人支起桌子,據案大嚼。
趙理端着碗豆漿喝不下去,旁邊的小販緊張的說:“豆漿是今天早上才磨好煮的,乾淨着呢,絕對沒味的,大人喝兩口,是不是不夠甜?”
趙理搖頭,喝了一口,對小販說:“很好喝。”
小販這才放心了。
侍衛看趙理行事,嘆道:“公子真是善心人。”
另一人道:“我看公子出身不俗。”
趙理沒敢說自己是趙家人,有人問起,也只說家裡不是樂城人氏,這一句就足夠解釋了。
不管別人怎麼猜,他都沒露口風。
這時,一個侍人快步出來,往這裡攤販聚集的地方一望就走過來,幾個攤販上來兜售,他說:“羊肉是熱的嗎?”
賣羊肉的人忙說:“熱的熱的!下面燒着煤球呢!還有雞,還有鴨,還有蛋!公子吃什麼?”
侍人說:“給我切兩斤羊腿肉,再切一隻雞,再加二十個蛋吧。”
侍衛在旁邊聽了,笑着說:“怎麼?你們那一屋的都沒吃飯?”
侍人笑道:“別提了,送飯的偏到我們那邊時給灑了,這讓人怎麼吃?只好我跑快點出來買。”他又轉去賣豆漿的那裡,讓他提兩甕豆漿跟着送進去,又去賣餅那裡買了十幾張大餅,轉了一圈,對侍衛說聲少陪就要進去了。
趙理不想錯過機會,上前幫侍人提東西。
在宮門口,侍人請他留步,笑道:“不是我不幫忙,只是宮禁森嚴,不敢冒犯。”
趙理說:“我在家鄉有一個兄弟,久未見面,聽人說他在宮裡,他家人託我來找,想問下小哥知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侍人說:“他叫什麼名字?我回去打聽打聽。”
趙理說:“只怕他改了姓名。”
“哦。”侍人沒多問,這也可以理解,像他們這樣的,很多都不願提起舊日姓氏,“那怎麼找呢?”
趙理說:“我也不敢見他,只怕他也不敢見我。只要知道他安好就行了。他平時愛唱小調,我唱兩句你聽聽看。”說罷清了清喉嚨,吟了兩段。
侍人聽着,說:“這兩句中有幾句詞倒像是白公子唱過的,只怕你那兄弟是在白公子身邊侍候。”
趙理的心狂跳起來,“白公子?”
侍人笑道:“你不知道?他現在倒是不如以前出名了。他是公主身邊的寵兒,早年間十分受公主喜愛,只他不識相,現在公主將他丟開了,他也很久沒出來了。”
是他!就是他!他就是父親的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