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雖然“稱病”,但小日子過得是很舒服的。
每日拘上幾個可愛聰明靈秀的家中子弟,給他讀書、陪他下棋,偶爾聯句對詩,也可以遊戲一番,到他這個年紀了,無事不可說,無事不可做,家中的小孩子時常覺得他老邁不堪,偶爾他口中吐出的話嚇他們一跳也很有趣味!
這日早晨,徐公剛起牀,就聽說公主要過來。
徐家就一個公主。
雖然魏國公主也住在徐家,但徐家上下都沒把魏國公主放在心上。
徐公慢吞吞的問:“白哥呢?”下人道:“昨日是他們兩夫妻一塊回去的,現在還沒起呢。”
“那最近他們跟公主聊的是什麼?”
下人道:“姑娘還在跟公主講史呢。”
“講到哪兒了?”
“公主聽史是東扯一篇西拉一篇的聽,姑娘講起來也不順趟。我記着上回問姑娘,姑娘說剛講過前頭幾位。”
聽皇帝家的故事?
徐公提着半顆心,洗漱更衣用飯後就專等公主了。
果然,公主來了。
冬天的太陽本就格外喜人,公主踏着晨光走進來時,年輕的臉龐,烏黑的秀髮,一雙格外動人的眼睛,叫人一見就喜歡。
她坐下來,親密的對徐公說:“我在房中無趣,特來找您玩。”
徐公也很有童心的問她:“公主想與我玩什麼?”公主道:“我也不懂鳳凰臺的人都愛玩什麼,您教教我,也叫我到了宮裡不會被人取笑。”
雖然徐公覺得她真進了鳳凰臺也不會有人敢取笑她,她今天過來應該是有事的,但既然她這麼說了,徐公就陪她玩。
要說玩,徐公也是很有心得的。他幼時在家就格外聰明靈秀,家中長輩都對他另眼相看,兄弟們不能做的事,他只要有理由就都能做。倚花問柳,奇技淫巧,無不精熟。
於是就成日帶着姜姬玩起來。
家中子弟也被叫來相伴,一羣少年人,哪裡有徐公見的世面多?徐公又是打定主意要勾起姜姬的玩興來,不說叫她一下子就沉迷進去,至少也要玩得真心高興,而不是應付差事。
姜姬也真被哄得不錯,天天都在徐公這裡玩到月至中天才走。
徐公等啊等,等了十多天了,一直沒等來姜姬的目的,直到徐樹匆匆而來,告訴他,段小情出城去了城外一處姓藍的人家,藍家也是魯人,前幾年來的,是魯王送到鳳凰臺的。
段小情去了幾次後,這藍家的人就進城來了。三日前,藍家人拜訪陶家。
徐公明白了。
徐樹還在發怒:“我等待魯國公主無不盡心!她怎麼會找到陶家門上去?”
徐公沒心情現在去教兒子,把兒子趕走,只告訴他別動藍家,也別碰陶家。
徐樹還真打算去找藍家的麻煩呢。陶家碰不得,藍家算什麼?城外一處沒有根底的家族而已。也該叫魯國公主看看他們的厲害,砍掉一隻她在外面的手,她就該懂了。
徐公聽他的一二三計,沒好氣道:“滾滾滾,罰你今天把白哥的書抄了,叫白哥過來。不,叫白哥請公主過來,不,叫白哥來送我去見公主。”
徐樹驚訝的看到徐公叫人拿新衣服出來,取假髮來,取他新制的好頭冠來,然後精心打扮一番,白哥出早等在門外階下了,徐公一手扶着白哥,對白哥說:“你今天不必抄書了,叫他抄!”
白哥這沒心眼的,還伸頭往裡面看是哪個倒黴蛋,一看是徐樹在屋裡瞪眼睛,連忙把頭縮回去,扶着徐公快步走了。
姜姬昨晚回來的晚了,早上起來的就晚,此時剛用過早飯,正在選今天要穿的衣服,綠玉和阿笨一人拿着她的一隻手,在替她染指甲,面前還有一個據說極擅用胭脂的侍人在替她妝面。
這侍人笑起來有一對酒窩,眉眼彎彎,哪怕成了侍人,也會有不少女人愛上他的。
“公主,把嘴脣微微嘟起來,奴奴給你點上胭脂。”
白哥扶着徐公進來時就看到姜姬仰面對着一個高大俊朗的侍人,閉着眼睛。
他倒抽一口冷氣,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被徐公在肋下狠狠撞了一下,痛得他立刻就回神了。
徐公笑眯眯的過來,像是沒看到姜姬如此形容,身前身後皆是高大的侍人,連給她拿衣裳、拿鞋子,捧着腰帶的都是侍人。這些侍人有的面白無鬚,有的卻仍能看到青色的胡茬子,個個身高腿長,寬肩厚背,容貌或俊秀或英武,皆是不凡。
……真的都是侍人嗎?白哥的眼神已經很不客氣的溜到這些侍人的跨下去了,可惜不能扒下來看個究竟。
但聯想到公主的“風格”,就算是假的又怎麼樣?
很正常嘛。
那侍人的手指在姜姬的嘴脣上輕輕點揉,把胭脂花膏給均勻的暈上去,一會兒這嘴脣也像花瓣一樣染上了好看的紅色。
徐公笑道:“公主這胭脂膏真好,不知是何人所制?”
姜姬笑道:“是個魯人,替他的妻妾所制。”
白哥:……
人家給妻妾制的花膏,你怎麼會有?!
他生平僅見的女人中,此女是不凡的一個!
什麼樣的事到她這裡都是正常的,什麼樣的話叫她說出來都沒問題。
想歪的人反而會自己反省。
他現在就已經覺得姜姬就算真與魯國世家公子有染又怎麼樣?這說明她有魅力。
徐公和白哥等姜姬梳妝完畢,徐公才問姜姬何時要回鳳凰臺?姜姬掩面道:“我定是一個惡客,徐公煩我了。”
徐公口甜似蜜,“怎麼會呢?我巴不得公主日日都在徐家呢。可是公主身份尊貴,應該住在鳳凰臺纔對呢。”
白哥也道:“對啊,只有公主才能當皇后呢。”
誰知姜姬突然眉毛一立,“我不當皇后!”
徐公一怔,白哥以爲她在說反話,就盡職盡責的“勸說”。
“公主不當,誰還配當皇后呢?公主品德高尚,又是神女降世,是最合適的人選。除了公主,沒有別人能匹配此位了。”
可不管白哥怎麼勸,姜姬就是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當皇后。
無奈,徐公和白哥只能走了。
徐樹不像白哥那麼年輕,白哥每天抄的書給他抄,夠他抄三天的。三天後,徐樹捧着抄好的書來見徐公,等徐公替他解惑。
魯國公主聯繫陶家,爲什麼不阻止她?
徐公也需要找別人開闊一下思路,他問白哥,白哥說姜姬只是想讓人再多誇誇她,多請請她。
“肯定是嫌不夠風光。”白哥是這麼猜的,姜姬的行事也是有其缺點在的,那就是名聲了。雖然現在誇成了神女,但她從小就愛慕男色的事也是真的。如果等她真當了皇后,再被人翻出以前的醜事就壞了,沒登上後位前叫人怎麼吹捧都行,登上後位就束手束腳了,就有許多顧忌了。
他覺得姜姬一定希望能把名聲上的瑕疵清洗乾淨再當皇后。
換句話說,要大家更用力的誇她!
這也不難啊。白哥已經又去糾結師兄弟們寫吹捧的文章了,然後到各種文會上去宣讀一番,總之,繼續吹嘛。
雖然現在大家已經對魯國公主失去興趣了,畢竟已經吹了快有三四個月了,這個話題也該換一換了。文會上一直都是潮流的開創者,他們很少對一個話題這麼有興趣,還是一直誇的,如果現在有人開始準備罵一罵魯國公主,那他們倒是更有興趣。
白哥就做兩手準備,一部分人去罵,另一部分誇,這樣就能再熱乎一段時間了。
徐公直覺白哥猜得不對,但也叫他去做了,現在徐家與魯國公主綁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他也看好魯國公主,願意替她吹捧。所以繼續吹吧,沒錯。
現在徐樹在這裡,他就叫徐樹來猜一猜,公主故意聯繫陶家,是想對徐家說什麼?
徐樹這才明白過來:“爹的意思是,公主是爲了警告徐家?!”何其大膽!!何其放肆?!何其狂妄?!
徐公看他都要氣瘋了,不得不拿手邊熱茶替兒子洗個臉,冷靜一下。
“爲父都沒生氣,你氣什麼?你替爲父猜一猜,這公主是什麼意思?”
徐樹就看徐公不但不生氣,還認真的去想:“必是有什麼事,公主想叫咱們去做,又不好直言。”
徐樹再氣,對着親爹也沒辦法,只好跟着一起猜。
有什麼是陶家能做,徐家不能做的呢?
徐樹說:“該不是公主看中陶然了吧?”
徐公搖頭:“陶然那人心眼太小,他現在一心一意要□□,纔看不上皇后呢。”
說實話,皇后這個位子其實沒那麼要緊,現在鳳凰臺上下除了徐家跟着魯國公主,其他的人家都在旁邊站着看笑話。
皇后?重要嗎?
就算她生下太子了,就算太子長大了,那也要等皇帝沒了才太子纔有用啊。
在此之前,太子都沒什麼用,何況一個皇后。
哦,她還沒當上皇后呢。
徐家跟着魯國公主瞎折騰,在很多人眼裡是個笑話。人人都說徐公臨老,晚節不保。徐公退下來了,弟子中卻沒一箇中用的,兒子生得多,也沒管用的,眼看壓了一輩子的陶然要上位,徐公急了,出昏招了,他就帶着徐家上下,把注下在了未來的皇后身上,指望魯國公主當上了皇后,生下太子,保徐家富貴呢。
不止外人這麼想,徐家上下也這麼想,徐樹自己都這麼想。
徐公也不跟他們爭長短。他確實是這個打算,但那是在見到魯國公主後纔有的打算,他們以爲他是個諸侯公主都願意下注?那已經進宮的趙國公主難道不值得賭一把嗎?
當然不值得。
先有魯國公主姜幽,纔有他現在的打算。
換成趙國公主,徐公就帶徐家一起龜縮了,纔不管皇后是誰呢。
魯國公主如此要緊,他當然要猜公主的心意了。
徐樹猜啊猜,只說出一個可能:“公主會不會是真的不想當皇后?”他悄悄說,“公主必有情人,萬一她想着情人,不願嫁給皇帝呢?”
他其實早就在擔心這個了。雖然現在對女子貞潔沒有太大的要求,但女子嫁人前有情人也是大忌啊,萬一嫁人以後,還是與情人來往呢?萬一不愛丈夫,仍愛情人呢?
魯國公主是肯定有情人的,不會沒有。就是這個情人是誰?
魯國公主真的願意舍下情人,當皇后嗎?
皇帝那個樣子……
聽白哥說的,魯國公主應該也發覺了。
徐公說:“是。但她仍是來鳳凰臺了。不想當皇后,那她來鳳凰臺幹什麼?”他擺手,“這個不通。”
魯國公主到鳳凰臺來必定是有所求的。鳳凰臺能給她最大的東西無疑就是皇后之位了。
徐樹說:“那我就猜不出來了。說不定還是白哥說的,擔心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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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公親自寫下美文一篇,親自下場替魯國公主吹捧。
二月,鳳凰臺春祭。開年大祭,姜姬再次列席。而且爲了避免上回的“問題”,她的車駕一開始就被引到了席前,就在皇帝之下的位子上,等她坐下後,皇帝的車駕纔來。
朝陽公主派來的——非常年輕漂亮——的侍人溫柔的扶姜姬起身,等皇帝在前頭坐下,她纔跟着坐下。
這侍人實在長得好,而且說不定是朝陽特意送給她的。因爲她剛坐下來,這侍人就跪在她榻前,引着她的手去摸他脖子上的喉節。
這幾乎就是明示了。
她懷疑這個“侍人”估計沒有受過刑。
朝陽公主這是表示,放心,你的小情人儘管帶進宮來,我在宮裡也給你準備好了。
上回她推辭皇后之位,朝陽公主也有點急了,她思來想去,可能就以爲她是爲了這個纔不肯進宮。
別說想養小情人了,在宮裡看上誰都行啊。
姜姬在那侍人喉節上劃了一下,手指繞了個半圈,繞到他耳後、頸後輕搔,這侍人跪下來半天都不敢起身,眼珠子都紅了。
她踩在他的膝上,輕輕道:“你叫什麼名字?”侍人清一清喉嚨,沙啞道:“奴奴叫如意。”
——如我心意?
二月祭後,姜姬進了鳳凰臺。卻遣綠玉送阿笨回魯。
別人以爲她在排除異已,聽之任之。
綠玉非常難受,死活不肯走。
她悄悄對他說:“你去,看一看大將軍現在的情形。若是姜奔已經得了官,就叫大將軍悄悄來一趟。”
綠玉反應過來:“讓大將軍到鳳凰臺來?”
姜姬笑道:“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