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武駐守漣水大關已經有一個月了,而且看起來,他還會繼續在這裡待下去,直到鄭國不再有船開進來。
到此時他才發現姜姬一定要掌握鳳城、漣水的原因。正因爲從晉江開始這條河就已經在他們的手中,現在才能從鄭國運糧進來,不驚動任何人的,把這些糧食送到樂城。
而她現在又盯上了通洲,最近她和龔四海在聊的都是通洲和袁城這兩個地方。
說不定等到明年的上半年,他的兵就該送到這兩地去了。
姜武在心裡想着,眼前又有一條船破開薄霧向這裡駛來。
大關上站着許多士兵,手舉巨大的火炬在空中揮舞,在起霧的河面上,只有這樣才能讓船看到。
兩岸也燃起火炬來,船放下船錨,船速開始減緩。
岸邊也開始放下小舟,上有弓兵,手握巨箭,慢慢向大船靠近。
天已近黃昏,漣水大關內外都點起了火炬,把這一片水面照得像白晝。
姜武披上了皮裘,秋天的江面還是很冷的。他看向江上的士兵,問身邊的人:“鼎食煮好了嗎?底下的火不能熄,要讓大家一下船就能吃到熱飯。”
身邊的小兵一邊吸着口水一邊點頭:“好了!我剛纔去看,鼎中放了好多雞蛋和肉啊!還有很多炸魚呢!”靠江吃魚,他們有的人在沒有跟着將軍之前只吃過家鄉小溪裡手指長短的細魚,沒想到來到這裡後,魚都有手臂長短,一條魚就夠他吃飽了,就是要吞刺,吃起來不舒服。
姜武問他:“現在會吐刺了嗎?”
小兵搖搖頭,道:“魚都炸焦了,刺也能吃。”
姜武:“我也不會吐刺。”
所以,她才讓粗役炸魚給他吃,還把魚削成薄片,炸得焦脆,咬一口,油都會滴下來的香!
小兵驚訝道:“將軍也不會吐刺?”將軍不是什麼都會嗎?
姜武向前幾步,看到船上的糧食已經開始往下卸了,就轉身離開了。
他來到了營中吃飯的地方,當中二十隻大鼎一字排開,每個鼎前都排着一列長隊,每人手中一隻竹筒或木筒,等着上前盛飯。
鼎食是煮好的谷飯,放了肉和雞蛋,旁邊還有一個巨大的草筐,裡面是炸制好的魚塊,軍中的粗役還在不停的往裡添東西,現在炸的是香雲。
他走過去,自有粗役替他送上晚飯,跟大家的一樣,也是鼎中煮的各種穀物混成的飯,冒尖一碗,另有兩個碗裡放的是炸魚塊和炸香雲,桌上有豆醬和醬菜,大家可以隨便吃。
由於姜姬大批的購入鄭糧,所以最近軍中的谷飯越煮越稠,穀米放得越來越多,他看到同桌的幾個小將吃得頭都不擡,捧着陶碗大口大口往嘴裡扒,嚼都不嚼的直接吞下去。
她說過,看他們吃飯很嚇人,生怕他們吞太快把喉嚨燙壞了。
姜武被她這麼天天說,只要跟她同桌就會被她這麼嘆上一回,現在捧起碗來吃飯,也學着嚼兩下再嚥了。
等他吃完一碗擡起頭來,看到同桌的小將們全都一口一口嚼嚼再吃,還偷偷看他。
鼎中的食物熱氣一夜都不會散,巡邏回來的人也可以隨時吃到熱氣騰騰的食物。姜武交待人隔兩個時辰就要在鼎下重新點火加熱鼎食後就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他護送卸下的糧食向樂城出發。
姜姬已經帶姜旦搬回了蓮花臺,這也同時帶動了行宮附近百姓們的一次大規模遷移活動。這種事一年會發生兩次,每當姜旦從行宮搬回蓮花臺,或從蓮花臺搬到行宮,城外的道路上就會擠滿了車馬,還有很多是揹着行李的學子,讀書人。
當然,也有很多商人。
樂城內外兩座大集變得更熱鬧了。
小星和其他宮女們坐在一輛車上,車搖搖晃晃的,前後左右都蕩着煙塵。宮女們愛惜容貌,怕被灰塵染在臉上,讓臉變得不好看,都紛紛戴上了面紗。
一個宮女說:“真羨慕春華宮的人,你們看,王后的車行進時,前後左右都沒車走呢。”
這樣就不會有灰塵了。
聽說可以看到王后的車駕,宮女們紛紛擠在車門和車窗前。
小星捧着肚子,也不由自主的把頭伸出去。
王后的車駕很好認,它緊緊跟在前方大王的車駕後,比大王的車略小一點,上方的華蓋小一點而已。
王后的車駕前後左右都有許多侍人跟隨。
這時,前面王駕處過來一行侍人,捧着東西,後面王后的車駕就停了,跟着從車駕中出來兩個宮女,對侍人行禮,把侍人手中的東西接了過去。
“不知大王送給王后的是什麼?”
“一定是好東西!”
“那還用你說?”
宮女們嘻笑着,紛紛猜測起來。
小星的心中滿是苦澀,默默坐了回去。
宮女們平時雖然很照顧她,卻不會再把大王和王后那邊的事告訴她了,她再想打聽什麼也不可能了。何況現在她真的只是一個宮女了,沒有了姓氏,家族也不會再承認她,聽說,她的哥哥也不能再進宮了,連他的朋友都在埋怨他騙了他們,害他們失了大王的寵信。本來贈大王婢女應該是會和大王的關係越來越好,誰料他們家暗中打着這樣的主意,結果他們家沒落着好,別人家也受了連累。
小星茫然的撫摸着她的肚子,在她成了宮女後,這個孩子……也不再有用了,大王有王后,不會在意一個宮女之子,公卿大臣們也不會把這個孩子放在心上。
還是就如大王所說的,如果是個公主,說不定會更好。
蓮花臺和之前沒什麼不同,但舊時風景,此時看來倒有一種新奇感。至於重新登上摘星樓的姜姬感覺格外不同。
今天,她剛得到刑家的消息。
刑家確實是想逃的,但沒跑得掉。守屍的人太多了,都等着刑家倒下分一口肉。
從時間上看,大概就是刑家賣掉這一船糧食後,商人把錢給了就走了,但卻同時把刑家有錢的消息賣了出去。於是刑家就被人包圍了,全家共六百多口全都抓了起來,男丁被押解到王城,女眷要麼就地格殺,要麼就賣掉了。
這棵大樹,倒得實在太快了。
至於商人爲什麼會賣掉刑家的消息,倒不是出於她的指示,而是這個商人一直想把刑家賣個好價錢,然後再從接手刑家的人手中以更便宜的價格買糧。
刑家的價格雖然算是跳樓大減價,但一個快要倒臺的家族要這種價格,還是讓人“不滿”的。這個商人就嫌刑家到了如此地步還要這種價格,太過分,所以他替自己找了另一個更合適的賣家。
刑家倒了,但刑家的男丁大半都活了下來。就像當初她被姜元帶到樂城來一樣。如果其中有一個人心有不甘,那刑家就未必真的到了末路。沒有了家族的制約,說不定這條路走起來會更容易。
綠玉進來通稟,“公主,大王和太子求見。”
姜姬坐下:“讓他們進來吧。”
這是來向她問好的。
果然,姜旦和姜揚回宮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先來向她這個姐姐問安,問一下她這個姐姐是不是需要侍奉,得她允許後,才能回去換衣服做自己的事。
這是龔獠在教導禮儀時教給他們的,姜旦和姜揚就一五一十的照做了,無形中就把姜姬的地位給擡起來了。
甚至現在她問政的事外面的人也不是不知道,倒是都沒引起什麼特別的反感和大規模的抵抗。
因爲,這是姐姐在愛護弟弟嘛。
姜旦和姜揚一起進來,兩人的對比是很明顯的。
姜姬都不能否認,姜揚比姜旦長得好。跟姜揚比,姜旦塌鼻子小眼睛,嘴還長得太大,個頭低,身形馬馬虎虎,算是個不胖不瘦,而且練武練得身上還是有肌肉的,就是長了肌肉也不好看,沒有健美之感。
姜揚就是五官端正,細長眉目,身形修長。
但他們兩人的氣勢就完全不同。
姜旦昂首闊步,雙目直視前方,行動間大方自如,因爲踢球的關係,走路的步子邁得很大,腳步也很重。
姜揚低着頭,跟在姜旦身後,因爲他的腿比姜旦要長,行走時不免畏手畏尾,給人膽小、畏縮之感。
看臉,人們應當更喜歡姜揚,但如果看整個人的氣質,姜旦勝得沒有意外。
姜姬笑着招手,讓這二人起身:“行了,我這裡沒事讓你們做,回去吧。”
姜旦直起身,前後張望,壯着膽子問:“姐姐,大兄還沒回來?”
姜姬道:“要到明天了,你急着踢球就先跟太子玩吧。”
姜揚忙道:“我踢得不好。”
姜旦拍了姜揚一下,“你是不敢踢。算了,孤也不難爲你。”
姜揚笑了一下,道:“我到時去看兄長的英姿。”
姜旦在踢球上的自信是很強的,立刻說:“這回我一次能贏!”
姜姬笑道:“這可是你說的,到時我和王后去,你要是又輸得光屁-股,可怎麼辦?”姜旦不是第一次輸得光屁-股了。
姜旦肯定道:“這回孤能贏!”
既然大王都這麼說了,那第二天比賽時,金潞宮前面的廣場都被人給圍滿了,宮女,侍衛,還有來面見大王的公卿大臣,都來觀賞姜旦的英姿。
姜姬和鄭姬坐在將臺上,現在整個王宮只有她們兩個女眷,除她二人外,左右都是世家中的女子。
球賽可以說很激烈,很粗暴,也可以說很無聊,大半時間都是一堆男人在推打,如果愛看拳擊、自由搏擊類的體育節目的,可能會看得津津有味。
姜姬就看得很入神,還跟身旁的綠玉點評。現在她出入都帶着綠玉,一代新人換舊人,白清園已經過去了。
雖然她還想用他,但趙薈已經被龔香殺了,爲了延長白清園的使用期限,現在必須讓他退出衆人的視線,製造一種他已經失寵的印象,才能避免趙薈牽扯上他。
她不知道趙薈和白清園之間的事有多少人知道,趙薈告訴了誰,白清園又告訴了誰。所以她只能先把白清園給冷一冷了。
綠玉算是第一次亮相,他的容貌固然不如白清園,但他對她那滿臉的愛慕與崇拜卻是最好的加分項。
所以從綠玉出來後,在座的衆位世家女眷沒有人覺得綠玉比不上白清園的。
“我覺得這個好,一看就比上一個更會體貼人。”一個世家女子對另一個女子小聲說,“找男人,不能光看臉。”
另一個女子仍在猶豫,“這話固然在理,但王郎容貌不俗,我實在不能割捨啊。”
姜姬聽得不懂,綠玉看她好奇,出去打聽一番回來細細說給她聽。
原來第二個女子打算招婿,現有兩個人選,一個人長得好,很得她心意,一個卻是她父母看重的,對她也很好,她就猶豫不知選哪一個。
沒想到現在招婿是這麼普遍的事了。
姜姬事後讓人去打聽,才發現原來世家女子已經爭取到了在家嫁人的權力了。
這個招婿,就是招一個身份家世略低的,日後住在女子的家中,雖然還是嫁,但由於是男方到女方家中來,所以也算是招婿了。跟招贅的區別是,男方不用改姓,也不必在女方祖譜中記名。至於兩人的孩子,當然還是要姓女方的姓氏的。
這樣男方的牴觸會少很多,那些不願意招贅的可以接受這種的。
有的家族會有未出嫁女不得入祖墳這樣的家規,在這裡也有了辦法:招婿的女子日後生下的男孩子繼承女方姓氏後,女子可以以母親的身份入葬祖墳,繼承香火。
這個招贅的變種現在成了樂城世家女子選擇婚姻的第二大選項了,如果不能嫁個如意郎君,就在家嫁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