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萬里再次“領軍”,心情自然十分複雜。
一方面,這些“花家軍”雖然似乎仍然聽他的號令,但他很清楚如果他不能餵飽他們,那這些士兵轉身仍舊會背棄他;
另一方面,魯國公主好像並不打算真的奪走他的“軍隊”。
因爲這次交到他手裡的人數超出了他的想像,足有一萬七千人!
雖然他親手“送”進公主城了四萬五千人,但眼下這一萬多人也比他想的要多得多了。
哪怕這一次爲了“作戲”,他只能帶三千人出來。可經過一番小心且細緻又隱密的查探之後,他得知這剩下的一萬七千人全都對他忠心不二!
這個意思是說,他們都表示只肯聽從“花大將軍”的調遣!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花萬里的心頭涌上熱流,彷彿重獲新生!
哪怕他下一刻清醒過來後發現自己還是要留在公主城,根本沒有第二條路留給他,他在這一刻仍然重新振作起來了。
他之前是被接連而來的打擊給擊垮了。本來他在戰場上就是九死一生,能活下來的每一天都值得感激祖先保佑。現在無非也是回不去鳳凰臺,只能龜縮在公主城以圖後事而已。
但留在公主城其實也是大有可爲的。
他或許看錯了魯國公主,但這也說明這個女人野心不小。他以前曾經打算跟隨朝陽公主,現在換成魯國公主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唯一需要他小心的是避免第二次被人拋棄。就像被朝陽公主拋棄成了跟陶然相鬥的棄子一樣。
他到目前仍未感覺到魯國公主對他的真心真意。這個公主有些捉摸不定。從一開始的假裝示弱,到現在的避不見面;之前將他關在府中,讓他無法接觸到士兵,後來卻突然敞開大門,任他與他人接觸交談。
現在又把花家軍“還”給他了。
就算他現在手中無糧無錢,帶着軍隊也走不出一百里,但她竟然敢把一萬七千人就這麼還給他,她就不怕他反戈一擊,掉過頭來打她嗎?
還是她自信他已經除她之外,無路可走?
“將軍,可要圍上去。”一個家將問道。
“圍,但不殺,擒住爲首的即可。”花萬里道。
家將舉起令旗,就有三隊人往前包抄,不過片刻就分出了勝負。
實在是雲重雖然長在軍中,卻從沒上過戰場。論起兵書來也比不過花家百戰之師,只怕連花家一個家將就能輕而易舉的將他打敗。
可這樣的一個人,公主卻讓他只能圍,不能殺,最後還要將人放走……
花萬里想到一個可能:莫非公主想將那個“慶王”引出來?
不,她可能是想除掉慶王!
那他,就是被她安排來“殺賊”的人!
花萬里想到這裡,既喜又憂。
喜的是,如果他做好了這件事,可以再揚一回名!他現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花大將軍”了。只有當他是“花大將軍”時,他纔有價值,才能被人看重。
所以對戰“慶王”之師,對他來說是幸而非不幸。如果魯國公主存着把他養到死的念頭,再也不會放他上戰場,那他就真的離死不遠了。
他以前覺得他的父親被朝陽公主害死是意外,等他上了戰場後纔有了另一種感悟:不是朝陽公主不得不殺父親,而是父親空有將軍之名,沒有將軍之實。
朝陽公主要殺人立威,就選中了他的父親。
父親會死是因爲他太弱了。除了虛名之外,他並沒有其他讓人懼怕的地方,也不會讓人可惜。
他以前非常崇拜父親,認爲父親從不上戰場是非常明智的。但當他真的領軍出征之後,他才意識到,父親從不親自領兵的原因是……他怕死。
父親可能一直都把花家是個將門當成了負擔。他回憶起父親在世時的言行,與他談書論作時的飛揚神采,終於明白,父親其實也是一個普通人。
他嚮往真正的世家大族,比如徐家。他一直想改變花家,可一直沒等到機會。他畏懼戰場,畏懼領兵,所以終其一生,只是日日披掛,卻從來沒有用他手中的劍斬過一顆人頭。
花萬里從第一次出征起,就發誓他日後一定要死在戰場上。一個將軍如果不上戰場,那他就是一個廢物,一個沒有用的擺設。
他只有在戰場上,只有身後有萬千兵馬時,纔是最有力量的。
憂的是,慶王畢竟是諸侯王。哪怕他現在還沒有立國,可聖旨已下,花萬里戰他,勝了也要被問罪的——除非慶王有大逆之罪。
他擔心他會再次處於進退兩難的境地。
可這回魯國公主並沒有給他後退的機會。她只給他安排了一條路,就是戰慶王。
勝了,可能他會死;敗了,那他還是沒有活路。
那要怎麼選呢?
花萬里沒有多費思量,片刻就拿定了主意。
此時雲重已經被擒住了。
花萬里命衆人退開,策馬上前,一劍挑開了縛住雲重的繩索,又扔了一把劍給他,笑道:“看你倒像個勇壯之士,不妨與我比鬥一番,若勝,自然放了你,若敗,便跪下對我磕三個頭,叫我爺爺如何?”
花萬里以前從未如此玩弄戲耍過被俘之人,他也不是這種性格。家將們雖然覺得奇怪,也沒有阻攔他。還有人悄悄道:“將軍被關了許久,性子有些變了。”
“他忍氣吞聲,好不容易出來了,讓他鬆快鬆快吧。”
雲重氣得勃然色變。他以前跟花萬里相比,那是花萬里在殿中與諸位公卿吟唱作樂,他在殿外階下守衛。但如今他是慶王之子!父爲王候,他便是王子!花萬里辱他就是辱父!
可他不能在此地說出“慶王”的名字。也幸虧以前沒什麼人認識他,像花萬里這等公子,就算當面見過雲重一百回也不會記住昔日階下着甲執銳之人的臉。
不然,他這個慶王大公子,日後的慶國太子的臉就要丟盡了。
雲重雖然領軍不行,但單打獨鬥卻勝過花萬里百倍。
他已經生了殺心,決心要在這裡要了花萬里的性命。於是執劍攻上,第一招就往要害去。
兩人對了幾招,花萬里眼看就要不敵。家將們都想上前相救,可又顧忌花萬里的顏面,不敢出手。
正在焦急間,花萬里突然喝了一聲:“給我打他!”
家將們尚在不解猶豫之時,聽慣了軍令的士兵沒有二話,一擁而上,瞬間就把雲重又給打翻在地。
雲重自然要罵的。
花萬里反笑道:“叫的好響亮的一頭犬。”
家將們對花萬里這與往常截然不同的作法還有些不習慣,但都覺得他真的是在公主城裡受了委屈,這是要發泄一下,都能接受。
便要上去勸他:“將軍,該回去了。”
花萬里說不。
然後又讓人把雲重放開。
雲重灰頭土臉,肩背都有了傷,看花萬里的眼神都淬了毒。
花萬里再次扔給他一柄劍,笑道:“再比一次。”
家將們:“……”
不是,剛纔比過了,你打不過人家!
雲重被縛了兩次,一次是被人從馬上拉下來,一次是被一羣執□□長矛長戟的士兵像捉小雞一樣打翻壓在地上。兩次下來不可能不受傷。
此時再比,有點勝之不武了。
雲重撿起劍,冷笑:“便再來替你爹教訓你!”話音未落,合身撲上。
花萬里挺劍迎上,三招之下,又現敗相,他這回連退都不退了,直接喊:“給我打他!”
家將們:“……”
士兵們聽命行事,上前又把雲重給敲翻了。
雲重被□□長矛壓住四肢,趴在塵土裡像個翻不了身的烏龜,破口大罵,問候了花家祖宗二十八代。
家將覺得難聽,叫人堵了雲重的嘴,上前去勸花萬里:“將軍,該回了。”您玩夠了嗎?
花萬里擺擺手,讓人再把雲重放開,第三次把劍扔到他面前,笑道:“再來啊。”
家將:“……”
家將們心累的退開了。也不再勸。
都看出來了,花萬里這是在故意羞辱這人。不過……沒聽說花家跟這慶王有什麼深仇大恨啊。花萬里這樣像是被慶王搶了媳婦似的。
家將們就這麼眼睜睜看着花萬里逗狗似的戲耍了雲重七-八回才罷休,這還是因爲眼看要黃昏了,再不走今晚就要住野地裡了。
花萬里耍人一開始只是想設局,後來也真是玩出了興致,滿腔鬱氣一掃而空。
他爽夠了,上馬,卻沒有讓人把雲重抓起來,就這麼把人丟在這裡了。
家將們覺得不妥。這不是明擺着放虎歸山?
花萬里笑道:“我就是等着他再來找我。”這麼耍還不生氣的只有聖人了。
果不其然。不出半個月,就聽說河谷慶王帶兵來了,要親自“迎”魯國公主與小太子回鳳凰臺。
當然,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這人,他們是非帶走不可的。不然也不會直接帶着萬人大軍來了。
姜姬很吃驚,她還覺得這個計策太粗糙直白了,雲重未必會上當呢。沒想到放花萬里出去效果這麼好。
不過人既然來了,當然要把他打回去。
她叫來花萬里和霍九弈,道:“以花將軍爲主,霍將軍次之。你二人必要將這雲重的人全部打散,但主將要放回河谷。只是他走時,身後敗軍不得超過一千人。”
花萬里搶在霍九弈前開口:“我一人便可,不需霍將軍出馬。”
霍九弈笑道:“花將軍還是適合坐在殿上,這上戰場的事,還是交給小弟吧!”
花萬里被霍九弈一激,冷笑道:“我花家在此,何人敢放肆?”
霍九弈頭一揚:“不才,霍九弈。”
姜姬出來打圓場:“這一次就以花將軍爲主。花將軍,雲重來意不善,這場仗不好打。你多加小心吧。”她再轉向霍九弈,“霍將軍從旁輔佐。”
兩人應下後就退下了。
到了宮外,各自點兵出陣。
霍九弈在出城前特意讓人送了句話給花萬里。
“若將軍不敵戰敗,我會替將軍收屍,不會叫將軍棄屍於野的。”
家將聽到這個傳信,頓時大怒,立刻就要點兵去殺霍九弈。
“好個黃口小兒,膽敢詛咒將軍!”
花萬里卻突然背心一寒。
——他是說真的!這正是公主真正要他做的事!
——“花大將軍”要在此戰被慶王長子打敗,要死在這裡!
能止小兒夜啼的“花大將軍”敗在名不見經傳的慶王長子手中,這慶王與其子的名字即刻就會傳遍天下!
有那麼一刻,花萬里想過要逃走。
可他隨即想起公主卻早在一個月前就把花家兵還給他了,兵器糧草也沒有再拖延。
這是不是說明公主並沒有真的想要他的命呢?
——如果他真的逃走了呢?
霍九弈會來殺他。
“花大將軍”還是會被慶王長子所殺。
而真正去抵抗河谷大軍的,應當是姜武!
公主替他安排的路就是放他逃走,再讓霍九弈來殺了他。
霍九弈特意來點醒他。如果他不知內情,真的逃了,他就會來取他性命。
暫且不管霍九弈爲什麼要提醒他,他現在要做的是——
花萬里發令道:“隨本將軍去把那河谷賊子殺光!搶光河谷糧!”
早就知道“河谷糧”是何等貴重的士兵們聽到這句話都瘋狂起來了!雖然他們平時也沒有怎麼餓過肚子,但那是一斗米半鬥錢的河谷糧啊!他們這一輩子都吃不起這麼貴的糧食吧?
殺了那些河谷兵,就可以搶河谷糧吃了!
花家軍如同下山猛虎,席捲而去。
摘星宮裡,姜姬聽說花萬里帶兵真的迎戰河谷雲家去了,抱着三寶走到殿前,指着河谷的方向給她看:“你看,爹就在那裡哦。”
三寶努力伸長脖子也沒看到她爹。
“爹呢?”
姜姬笑道:“爹去買糧食啦,買回來蒸米飯給三寶吃。”
三寶很喜歡吃米飯,聽了就興奮地學狗叫,嗚嗚汪汪的,又嫩又可愛。
最近宮裡多了幾隻野狗的小狗,三寶跟小狗天天玩,學狗叫學到能把母狗引來的程度。
姜姬看母狗帶着一串小狗噠噠噠過來了,笑眯眯的把三寶放下,喊寄兒來陪三寶玩。
寄兒的七爹蹲在旁邊笑得喘不過來氣,姜姬踢踢他:“我讓你挑的小孩子挑好了嗎?再不送來,就罰你們多生幾個!”
被寄兒喊七爹的侍人擺擺手,“這就爲難了,我們真的生不出來,有寄兒一個就夠了。至於陪三寶玩,公主,何不再生一子?”
姜姬捲起袖子抽他。
七爹抱頭四處閃躲,唉唉叫,終於道:“公主稍待,實在是現在城中複雜,我等不敢冒險。我還有一計,何不令國中送來?諸相、諸公、諸大夫家中皆有子孫,選出與三寶同齡相似之子並不難。”
姜姬猶豫一會兒後,終於點了點頭:“好吧,也該讓他們來了。”
七爹喜道:“某這就去寫信!寄兒,不要學狗叫。”
寄兒蹲在三寶旁邊,兩人正比着跟小狗學叫,叫得母狗挨個舔他們,越舔越叫,實在沒辦法,索性橫臥,小狗們立刻趴上去吃得歡樂極了。
三寶喊姜姬:“娘,它又臥下來了,爲什麼啊?”
姜姬:“……”
那是在喊你們去吃奶,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