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瑄回到馮家時,馮丙已經匆匆進宮了。馮甲見到他說,“宮中什麼都沒有,昨天阿喬她們進去連侍女都沒帶,阿丙擔心得厲害。”
馮瑄坐下,進來前他看到屋前站着二十多個家中的侍女,“大父,外面的人是怎麼回事?”
馮甲昨晚上發愁了很久,今早起來就把家裡漂亮的女孩子都給數了一遍,數出來這二十幾個,打算全送進宮去。
“你回來正好,跟我一起把這些人送到宮裡去。”馮甲道。
馮瑄,“我去見大王……”不好吧?
馮甲道:“你正好可以去見見公主。”
馮瑄拍腿道,“我來就是因爲這個!大父,公主出宮了!你知道嗎?”
馮甲……當然不知道!
他跑到馮營那裡把“生病”的人給抓起來,“昨日你去,見到公主了嗎?”
馮營哪裡有空去管一個肆無忌憚的公主?揮開馮甲的說,“不曾見。”
馮甲急得團團轉,“那小公子呢?”
馮營這才坐起來,“莫非也被公主帶出了宮?”
在半子和馮喬沒有生下孩子之前,他們本來就打算把小公子這個大王唯一的兒子攥在手心。公主出宮沒什麼,公主若是把小公子也帶出去就不行了。
可等馮甲催馮營速速進宮時,馮營猶豫了一下,推開把衣服遞來的童兒,道:“先去打聽一下,蔣偉進宮了嗎?”他頓了一下,再問:“還有,蔣彪昨天送蔣絲娘進宮,現在他在哪裡?”
這個倒是很好打聽,蔣彪昨天把妹妹送進王宮,根本沒回蔣家,連夜出城了,據說他是要去樊城,接替蔣盛,或者說是想把樊城搶到手裡,蔣盛今早得知後已經去追了。蔣家照樣還是亂成一鍋粥,蔣偉只怕焦頭爛額,還在閉門不出。
“我也不去。”馮營把衣服一扔,回身往牀上一躺,還用被子矇住了頭。
馮甲扯也扯不動他,可當面跟大王說話,特別是事涉公主與小公子,他還差得遠,只好對着馮營大罵:“你連阿喬也不管了嗎?有小公子在她身邊,她才能過得更好!”
馮營猶猶豫豫的轉頭,對馮瑄說:“傳個話給阿喬,讓她想辦法把小公子要到手裡。如果不行也不要勉強,就日日去公主那裡吧。”
馮瑄提醒道:“公主出宮了。”
馮營怒道:“那就叫她回宮!”
馮丙一早進宮,金潞宮前卻大變樣了,那些原來徘徊在此地的女人全都不見了,而遠處卻傳來嘻笑聲,有幾個臉紅紅的侍衛一邊跑一邊說,“快!快!女人在那裡洗澡!”
馮丙沒去管這些閒事,先進金潞宮後殿去見馮喬幾人。
馮喬幾人仍是昨夜的裝扮,一夜過去,形容憔悴,但就算周圍什麼都沒有,她們也儘量把頭臉洗淨。馮丙進去時,四個女人正在兩兩梳頭,奇特的是給馮喬梳頭的是蔣茉娘,蔣絲娘則在跟半子說話。
蔣絲娘羨慕道:“你們比我們好得多,我父親死了,母親……不得相見,連大哥現在也沒辦法幫我們。”
半子從沒聽過這麼慘的事,沒想到蔣淑一死,他的孩子竟然只能任人魚肉,連母親都成了別人手中的把柄。
“現在我們這一進宮,還不知母親……”蔣絲娘想起馬氏,眼淚自然滾滾而下。
“你別難過。”半子替她擦眼淚,溫柔說:“你現在做了王后,你叔叔應該不敢對你母親做什麼了……”
這樣一想,王后給蔣絲娘做也好,至少她的母親不會再被人威脅了。
馮丙聽到個尾巴,心中不免一沉,他笑着走過去,喚道:“半子。”
“爹!”半子看到父親,自然驚喜的迎過來,但父女兩人之間還隔三步時,馮丙就不讓她再靠近了,相反,他對着女兒行了個大禮,“見過夫人。”
半子臉上羞紅,還了一禮。
馮喬也上來拜見,蔣絲娘與茉娘也跟着一同施禮,其中蔣絲娘絲毫沒有王后的威勢,反倒對着馮丙口稱“叔叔”,執子侄禮。
馮丙笑着應了,讓人把箱子擡進來,說:“這是你們在家中用慣的東西,我讓人趕緊收拾了給你們送進來。”
半子立刻上前抱出幾套新衣,看了眼蔣絲娘和蔣茉娘,她抿着嘴輕輕推過去兩套,“還請兩位姐姐不要嫌棄。”
蔣絲娘先笑道:“我這王后只有身上這一套衣服,再嫌棄就沒有衣服換了,等大王來了……”她捏着臭子,做臭不可聞的醜態,逗笑了半子,然後大大方方的把衣服收下,鄭重道謝。
馮丙的擔憂也放下了一半,不過等半子送完衣服後,趁着蔣絲娘和蔣茉娘離開時,他還是叮囑半子不要對蔣家兩女放輕戒心,“你們同在宮中,不可能沒有爭鬥,不要傻呆呆的把她們當成朋友。”
半子點點頭,然後又興奮的說,“爹,姐姐出了個好主意呢!”她看向馮喬。
馮喬早就羞紅了臉。
馮丙道:“什麼好主意?”
半子道:“宮中不是有很多以前的宮女嗎?我看她們衣衫破舊,食不飽腹,還有被侍衛欺負的,姐姐說會給她們新衣服穿,她們就都對着姐姐跪下了。”
她怕馮丙生氣,道:“我們在宮中一個人也沒有,所以才……”
馮丙笑道:“這樣很好啊,正顯我馮家女子美德。”他想起蔣絲娘,問:“她們當時有沒有說什麼?”
半子:“絲娘姐姐和茉娘姐姐都說好,說姐姐是最好的,她們都很愧疚沒有想到這個。”
馮丙提醒她道:“要稱王后。”
半子立刻點頭,“我以後不敢了。”
馮丙不能在宮中久留,他離開時,恰好那些女人都在水道中洗過澡來領新衣服了,她們溼着頭髮,洗得乾乾乾淨淨卻仍只能穿着破爛的舊衣,在深秋的寒風中瑟瑟發抖。
他看到半子出來把衣服一件件給她們,重新換上衣服和鞋的女人們似乎也找回了當日在王宮中侍候大王與諸位夫人時的美貌與美德,她們垂着頭,亭亭玉立,跟着半子回到了金潞宮。
這讓馮丙心懷大慰,回到馮家後迫不及待的去找馮甲,一邊嘆一邊說:“我看,是我們把蔣家女子看得太嚇人,她們二人無父無兄,蔣偉也像是要完全不管她們,今日要不是我去給阿喬送衣服,她們連換的衣服都沒有。”
馮甲說:“你明日再去一次,把我給阿喬挑的侍女送去。那些逃宮女子不要再用了,寧可只讓她們做些灑掃的活。還要小心囑咐阿喬,多去服侍大王。”他轉頭對馮瑄說,“你明日去迎公主回宮。”
馮瑄道,“只怕公主未必肯聽我的。”
馮甲道:“那你就讓她聽你的。公主年幼,又一向對你十分信任,現在宮中有了王后,她更該儘快拜見王后,這是她爲人子女的本分。”
結果馮丙第二日進宮去送侍女,就見到蔣絲娘和馮喬一起在大王面前恭請公主回宮。
馮喬道:“公主年輕,喜歡玩樂,但宮外庶人多,對公主不好,若是公主缺少玩伴,也可以宮中尋找,或將公主喜歡的人宣進宮來。”
蔣絲娘道:“姐姐說的是。”雖然蔣絲娘是王后,但她堅稱馮喬年長,應該稱其爲姐,一直很尊重馮喬。
大王笑道:“我兒年幼,不懂這許多規則,日後還要阿喬與王后多多教導於她。”
馮丙趁機拜見,將馮家侍女贈給大王。
姜元看到這二十幾個侍女,隨手一指道:“既然這樣,王后姐妹與阿喬、半子各得一半吧。”
馮丙一怔,馮喬已經恭敬道:“是,大王。”她對蔣絲娘道:“妹妹先選吧。”
蔣絲娘連連推拒,“我怎麼好要姐姐的侍女,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她有些羞慚的說,“……今日若不是姐姐贈衣,只怕我……都不敢出現在大王眼前。”說着,她以袖掩面。
馮喬看了眼姜元,見大王心不在焉,索性自己去挑了十二個侍女,讓她們去服侍蔣絲娘,蔣絲娘羞得沒辦法,竟然躲回後殿去了。
馮喬莫明有種隱隱出了口氣的感覺。昨日,蔣絲娘將住了她;今日,她就還了回去。蔣絲娘與蔣茉娘一個空有美貌,一個父親已死,兄已遠逃,又拿什麼跟她們馮家女比呢?連衣裳都要靠別人施捨的女人,竟然是王后……
姜元在此時對馮喬溫柔的說,“果然阿喬才是最好的。”他握起馮喬的手,“阿喬,你就替我多照顧照顧她們吧。”他苦笑了一下,“只是我那孩子從來沒有教導,性情頑劣,我又不忍心管束,阿喬千萬對她溫柔些。”
馮喬被姜元握着手溫柔說話,整個人像坐在雲上,又像在夢裡,她都不知道自己答的什麼。
馮丙看到馮喬羞紅着一張臉,難得小女兒態的輕輕頜首,對大王聲如蚊喃的道:“大王疼愛公主,阿喬已知,必不會嚴厲對待公主的。”
馮丙對她悄悄使了個眼色,做口型:小公子。
馮喬看到,驚慌自己忘了小公子,連忙補救:“大王,還有小公子,奴奴自知學識淺薄,不敢妄言教導小公子,但奴奴願替小公子開蒙啓智,令小公子成爲不輸大王的英才。”
姜元聽了就伏到馮喬耳邊,說:“不如阿喬爲我生下一個更好的小公子吧。”
馮丙看到大王在馮喬耳邊說了什麼,然後就把發怔的馮喬抱到了懷裡。
看到這一幕,馮丙只能匆匆告辭了。
憐奴看到馮丙出去,溜到蔣茉娘那裡。
茉娘看到是他,嚇得要跑,被他抓住。
“昨天蔣彪走的時候跟你說了什麼?”憐奴笑着問。
茉娘嚇得渾身發抖,回想起蔣彪盯着她問:“那幾日你在哪裡?”
她想起那可怕的幾日,想起憐奴的話,怎麼敢說她被賣到了宮外?還在一處到處是野妓與嫖客的草屋裡住了數日?
她看也不敢看蔣彪,死死低着頭,第一次說謊讓她止不住的渾身發抖。
“不、不知道。”她搖頭,“是個、是個草屋,沒有人,沒有別人。”
蔣彪罵道:“果然是那小子!”
他匆匆走來,不及細問,茉娘這才鬆了口氣。
憐奴小聲對她說:“現在絲娘是顧不上,但她早晚會問你的。你不會想告訴她實情吧?”
絲娘仰起頭,眼盈於睫。姐姐、姐姐是不會放棄她的,姐姐是會幫她的。
“別告訴她。”憐奴這時像個爲絲娘着想的好哥哥了,“你告訴她,一時是不要緊,但以後呢?絲娘不止是你姐姐,她也是蔣家女。萬一有一日,她會不會寧願殺了你,也不讓蔣家染上污名呢?”他嘖嘖道,“蔣家送你這樣的女子進宮服侍大王,還有了夫人之位,難道不是蔑視大王嗎?”
他說完就走了,蹦蹦跳跳的。
絲娘卻在他背後滑坐在地上,捂住嘴,無助又絕望的無聲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