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美在側,如沐春風。
眫兒很會說話。不是指他口舌甜滑,擅長奉承——其實姜姬對龔獠的奉承讚美都很適應不良,每到這時她都會想起自己的年齡,然後對龔獠說的話全都打一個最低折扣。
眫兒沒有奉承她,沒有讚美她,也沒有表忠心,他就像個到府上門表演才藝的人,在殷勤之中透着一股“我只是來表演的”的單純氣質。
他給姜姬說笑話,表演繩藝——就像姜姬小時候玩過的翻花結,他來表演更多了幾分觀賞性,一雙玉白修長的手翻弄着黑、紅雙色的絲繩,繩端繫着小鈴,清脆悅耳的鈴聲中,他翻出一個又一個複雜的不可思議的花樣,連“見多識廣”的姜姬都不得不讚嘆。
他說的笑話很白話,一點都不難理解,也沒有下流的東西,多數都是一個叫“數白”的傻子和一個叫“立杆”的笨蛋的故事,後來他只要一說:“這日,數白……”姜姬就開始笑。
時間過得太快了。
馮瑄一直在旁邊,也含笑聽着,一聲也沒出。直到黃昏降臨,他才提醒了一句:“公主,天晚了。再不讓眫兒出宮,他回家時就要走夜路了。”
現在這夜路可要危險得多,真伸手不見五指,路上一盞燈都沒有,更不會有哪個人家有錢沒處花在晚上還在門前點燈爲行人照路,哪怕是馮家與蔣家這樣出了名的有錢有勢人家。
姜姬這才發覺周圍已經變暗了,“時間過得太快了。”她遺憾的說。
眫兒從剛纔馮瑄說話起就閉上嘴不敢動了,聽到姜姬開口,才擡頭看她。
被他這麼一望,她不知怎麼就腦補出他其實也不想離開,他剛纔也很快樂,他跟她是一見如故等等。如果不是注意到他發乾的嘴脣,想起他從進來起就一口水都沒喝還在不停說話,她就要相信自己的腦補了。
姜姬擊掌,讓役者送水來。
眫兒見擺到自己面前的水盞,連忙恭敬道謝,舉起一飲而盡。他雖然蒼促,水淋到下巴上,卻給人一種喝酒的豪爽感。
姜姬以前從沒見過這種人,今日才相信世上有這樣一舉一動皆可入畫的美人。
“你明日還會來嗎?”她道。
眫兒一點也不驚訝,露出個笑,被水滋潤的雙脣紅得可愛,“奴奴一定來陪伴公主。”
直到他走後很長時間,姜姬都在不自覺的笑,心情好的像歡快的樂章。
馮瑄從第二天起就不來了,而眫兒開始每天都來,他每天都帶來不計其數的禮物,卻從未開口要求什麼,也沒有說蔣彪讓他來是幹什麼。
摘星樓裡的每一個人都喜歡他,連姜旦都不再每天出去跑了,只要眫兒來,他就緊緊跟在眫兒身邊,牽着他的手或抓住他的衣服。
姜谷和姜粟也展現出了難得的女兒態,她們對眫兒笑,特意給他留下食物,在第三天起,兩人就壯着膽子在眫兒來時上樓來,以前馮瑄來她們都是避開的。
而摘星樓外也有人被眫兒吸引而來,都是那些在宮中的女人。姜姬自從知道她們沒有食物後,就讓役者做一些餅放在外面供她們取用,役者做的數量有限,最後能佔據“食點”的只有四個女人,其中正有那個總想衝進來的女人。
不過她現在不但自己不敢靠近,誰想靠近她就打誰。
就算在這樣的壓力下,仍有越來越多的女人躲在摘星樓附近等眫兒,在眫兒沒來之前,她們還會在水道前洗乾淨頭髮、手臉,整理衣椒,採摘鮮花綠葉裝點自己。
這樣的發展實在是令姜姬歎爲觀止。
眫兒日日到摘星樓,自然會被人看到。漸漸宮中有傳言稱有一美童日日去見公主,公主愛之,每日相伴,同坐共食。
如馮營,聽說後大怒,“小小年紀!就知美愛色!日後必是永安之流!”
姜元則是聽過就算,旁人聽過後在他面前提起,他笑道:“那人當真如此美貌?我兒即愛,就由她去吧。”
衆人再提起公主與美人就是一笑了之了。
就是憐奴聽說後也啞然失笑,他知道是眫兒,心道沒想到這眫兒還有這等本事,不知蔣彪之妻要氣成什麼樣。
蔣彪蓋着頭,讓人關着門,趙氏在門外大叫:“奸子!你敢不出聲?!”
趙氏乃趙肅之女,當年是被蔣彪給搶回家的。趙肅有四女,此女最幼,生得最美。當年趙肅將趙阿蠻送進王宮後,蔣趙兩家就勢成水火。蔣彪趁趙家女兒踏春時,以騎士衝擊車駕,等趙肅四女都逃下車後,將趙氏搶了回來。當年,趙氏不過十歲,而蔣彪年已十七。
蔣彪搶回趙氏後,當晚就娶爲妻室,第二日就去趙家認親,趙肅緊閉家門不見,蔣彪在趙家門前磕頭喊過爹孃,留下聘禮揚長而去。
因搶親之事,趙肅不再認趙氏,不許她再回家,趙氏恨蔣彪入骨,曾一刀將蔣彪捅了個對穿,要不是蔣淑請來名醫,蔣彪早歸天了。
當時蔣淑要殺趙氏,蔣彪讓人將趙氏藏在牀底,死活不肯交出她,蔣淑站在牀前問,“非留不可?”
趙氏被縛於牀底大罵,蔣彪聽着那讓他斷子絕孫全家不得好死的咒罵聲,泰然自若,對蔣淑道:“兒要留下她!”
蔣淑便任其自去。
天長日久,蔣彪任打任罵,也與趙氏生下三子。趙家絕情,趙氏悲傷之餘更添憤恨,性情大變。她不愛蔣彪,卻對孩子無恨,只得在蔣家安身。
啪的一聲,一個陶罐在窗戶上砸碎了,嘩啦一聲,臭氣瀰漫開來。
蔣彪用被子捂住鼻子,繼續裝死。
從人用袖子捂住口鼻仍能聞到臭氣,可看蔣彪不動不出聲,也不好開口。
蔣彪甕聲甕氣的說:“這麼臭,她忍不了多久的,很快就會走了!”
果然風向一變,趙氏聞到臭味,又大罵幾句,帶着人走了。
蔣彪這才讓人把後面的窗戶打開,他從窗戶鑽出去,跑到別的地方,讓人清理這裡。
從人發愁道:“夫人生氣了。”
蔣彪也發愁,“公主喜愛眫兒,早晚要把眫兒送去給公主。”他看從人,“怎麼辦?”
從人出主意:“夫人既愛眫兒,主人不如再買個人給夫人?”
蔣彪黑着臉,“她偷我的人就算了,我還要再給她買一個?”
從人驚訝,他還以爲蔣彪不在意呢!
“……”從人又憋了一會兒,試探的說:“不如,主人去向夫人陪罪?”
蔣彪猶豫幾回,還是搖頭:“……她要再拿刀捅我怎麼辦?黃醫可不在此。”當年救回他一條小命的名醫早走了,也不知還活着沒有。
從人再出主意:“請幾位公子去向夫人求情?”
蔣彪雖愛趙氏,卻對她生的那幾個兒子看不順眼,無他,全都像極了趙家人,尤其像趙肅的幼弟趙薈。平時根本不肯多看一眼,三個兒子見到他也是噤若寒蟬。
所以雖然找兒子求情可能會有用,蔣彪還是皺眉搖頭,想了半晌,嘆道:“……氣上幾年也就不氣了。”又道,“眫兒既能討好公主,就讓他多在公主那裡奉承,不必急着回來。”
從人瞭然,這是怕眫兒回來被夫人關起來不讓出來,那就不能再去見公主了,“那我去給眫兒說,讓他別回來了。”
“讓他求求公主,看能不能留在摘星樓。”蔣彪眯着眼睛道,“只聽憐奴一人說話,還是不行。讓眫兒也進去,或許能有別的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