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着沒去看她。她如果需要,有大把的人會照顧她,不缺他一個。
然而卻是一夜無眠。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實在受不了了,出去的時候,發現院子裡空蕩蕩的,沒有看見她的人影。一顆心又往下沉。
轉身要走,突然又在一棵桂花樹下看到了他。那棵樹很大,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棋歸就是蜷縮成一團,靠在那棵樹下,緊緊地抱着自己的膝蓋,好像很冷。她的頭髮上,睫毛上,都落滿了露水。
燕君行有些不知所措。總不能這樣就服軟,可是他心裡又總是覺得又鈍又悶的難受。
最終燕君行還是俯身把她抱了起來,可是她卻沒有醒。
燕君行這才發現,她好像生病了。
他沒注意到的是,不遠處,有一扇窗戶,終於慢慢關上了。張毅之的臉淹沒在窗戶後面。
等燕君行把棋歸抱到牀上,才確定,她不是可能生病了,而是一定生病了。渾身冰冷,額頭卻燙的厲害。
他想起她自打生過孩子以後,身體就一直不大好,而且昨晚她出去的時候還是一身的汗,出去以後吹了一晚上,果然就病了。
張毅之很快就到了,給她把了脈,道:“普通的風寒,吃幾副藥就好了。”
燕君行沒有多說什麼,只囑咐他去抓藥。
可是棋歸卻一直沒有醒。下午的時候,她的身體更燙了,燕君行沒有辦法,只好掰開她的齒關給她把藥灌進去。
大半都被吐了出來。
她在夢裡哭了起來,說,苦。
燕君行就又掰開她的齒關,塞了一顆剃了核的梅子去讓她含着。
她的手一直緊緊地拽着被子。
好像還在說那句話:燕君行,你別作踐我。
你別作踐我。
他生氣,是因爲實在太喜歡,所以纔會那麼失望。可是爲什麼,倒好像讓她覺得,是一點都不喜歡了,是在作踐她?
燕君行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
雖然只是凍了一晚上,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棋歸的燒就是一直都退不下去。後來燒得嘴脣上都起了泡,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一直說胡話。
一會兒叫着幾個孩子的名字,一會兒叫着燕君行的名字。
說得最多的是:我錯了,我錯了。
或者是:我不怕死,真的不怕。
有時候燕君行把她抱起來的時候,她會拼命往燕君行懷裡鑽,拽都拽不出來。
直到第三天,她才睜開了眼睛,臉已經瘦尖了。她可能還沒清醒,靠在燕君行懷裡,看着他,不確定地道:“你還喜歡我嗎?”
燕君行一手摟着她,一手端着藥碗,輕輕地吹藥碗。聽她這樣問,便道:“喜歡。”
說着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輕聲道:“吃藥吧。”
棋歸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他說什麼,表情還是呆呆的,低頭就着他的手把藥喝了。苦得皺起了臉。燕君行又塞了一顆梅子在她嘴裡。
棋歸又睡下了。
燕君行掛念齊國求和的事情,看她睡得香,就出去了。
這天下午棋歸捂出了一身汗,一下覺得輕快了不少。可是渾身汗臭又很難受,身邊沒有人,她猶豫了一下,大聲呼叫李宛。
進來的是張毅之。
他看了一眼,就知道棋歸好多了,便道:“公主,有什麼吩咐?”
棋歸有點不好意思,道:“李宛呢?張大人您若是看見他了,請幫我叫他給我燒一桶洗澡水來。
聞言,張毅之倒是愣了愣,點頭答應了。不過他也沒有去找李宛,而是自己去燒了水,然後請璞玉給她提過去,自己煎了藥湯,一起加在了浴桶裡。
棋歸看見是璞玉提了水來,又看往水裡加藥湯,頓時就想起她是用蠱的。便有些猶豫。
璞玉看她猶豫,道:“這是張大夫親自熬的藥湯,泡一泡是有好處的。”
棋歸這才點點頭,道:“有勞了。”
璞玉出去了。棋歸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可是身上的汗黏糊得難受,還是脫了衣服,下去泡了個澡。躺了這麼多天,本來覺得渾身的骨頭有些僵硬,血脈也不通暢,泡了泡,竟然覺得好多了。
等她洗完澡收拾好了李宛才滾出來。
棋歸肚子餓得厲害,便道:“我餓了想喝粥。”
李宛的眉心就直跳。
他陰沉着臉轉身出去了。
進了小廚房,發現那些個廚娘,有幾個在曬太陽說話,還有一個在竈膛上忙活着,看來是在做蛋羹。
見李宛進來了,衆人瞥了他一眼,沒說話,只管自顧自的忙活。
李宛就問:“這個點兒,這蛋羹給誰做的?”
“是璞玉小姐的。”廚娘也懶得搭理他,正猶豫着燙不燙怎麼端出來。
李宛直接伸了手去端了出來,道:“另外做一份給璞玉,公主病了,剛下牀,現在得吃點補身子。”
他轉過身,道:“你們幾個也別聊天了,找個人去買只雞回來,殺了做雞粥。還配幾樣小點心。晚上公主要吃麪,素面就成,不用太油膩。”
說着,他就陰沉着臉道:“以前是公主脾氣好,縱着你們。要是待會兒沒有弄好,你們就好好瞧瞧,誰也幫不得你們!”
說完,轉身走了。
他去把蛋羹遞給棋歸,也沒有停留,又去把八部騎兵裡的百合叫了來。
等她帶着百合回去,棋歸嘴裡叼着一個勺子,正在發呆。
李宛就皺眉:“粥沒送來?”
棋歸道:“什麼粥?”
李宛深吸了一口氣,道:“還餓嗎?”
棋歸道:“餓。我在等將軍回來。”
那樣廚子們殷勤一些。
李宛輕聲道:“別等了,我帶你去下館子好不好?我知道這裡有一種灌米腸,你會喜歡的。”
棋歸有些猶豫。
李宛道:“走吧。”
棋歸就道:“那,百合你留下,幫我和將軍說一聲。”
百合點點頭。不過她留下最主要的目的不是給燕君行報信,而是直接去了廚房,把那羣婆娘都打了一頓。
廚房裡雞飛狗跳,把院子裡的璞玉和張毅之都招來了。
璞玉急道:“這是幹什麼?這位姑娘,有話不會好好說嗎?何苦動手呢?”
百合看都沒看她一眼,冷冷地道:“你們當我家公主是好欺負的麼?騎主親自來說了,還敢這樣?”
這時候,回到家裡沒找到棋歸,陰沉着臉的燕君行聽到動靜,也找了過來。
他看也沒看現場的混亂,直接問百合:“公主呢?”
看見燕君行,也許是顧慮到他到底是棋歸的丈夫,她倒是收斂了,行了個禮,道:“騎主帶公主去下館子去了。約莫待會兒就回來了。”
燕君行愕然:“下館子?”
百合看了一眼滿地蹲着的婆子,冷笑道:“公主說,她餓。”
燕君行一顆心就沉了下去。
璞玉連忙道:“或許其中有什麼誤會呢?幾位媽媽平時都是很和善的,或許是不知道……”
百合對她就不怎麼客氣,直接道:“平時倒罷了,公主怕駙馬心裡不舒坦,不讓我們跟着,有什麼,還能親力親爲。可是這剛大病了一場,連一頓飽飯都吃不上!這叫和善?”
璞玉還想說什麼,突然一直不聲不響的張毅之道:“下午公主憋出了一身汗,找不到人,只找到屬下幫她燒了水,託付璞玉姑娘送了過去。”
燕君行轉過身,道:“不用留了。”
百合追了上去,道:“可否留兩個八部騎兵的女衛,照顧公主?”
燕君行深吸了一口氣,道:“你們要留,留便是。”
真是奇了怪了,他什麼時候說過不讓她們留下了?
其實私心裡也知道棋歸是怕他不喜歡。因爲前兩次的事情,棋歸都是被八部騎兵的人帶走的。
可是說實話,今天的場面,他也確實非常震驚。
他沒有想到,棋歸爲他一點一點剝下了身上的鎧甲,然後竟然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棋歸回來的時候,已經睡着了。是八部騎兵裡的女衛月牙兒一直抱着她進來的。
燕君行看着人把她放在牀上,低聲問:“吃了什麼?”
月牙兒有些驚訝,但還是道:“吃了灌米腸,喝了一大碗粥,還喝了一大碗牛肉湯。”
“……怎麼吃這麼多?”燕君行倒是笑了起來,道,“沒吃叫化雞?”
月牙兒低聲道:“說是病沒好,不敢吃火氣太旺的東西。”
燕君行擺擺手,讓她下去了。
他仔細端詳棋歸的臉,發現棋歸的臉色明顯比前幾天好多了,也不皺着眉了。難道是吃飽了緣故?
他的手在她臉上摸了一把,倒是笑了一笑。
棋歸半夜肚子又餓醒。也許是病着這幾天一直沒怎麼吃東西,每天光吃藥,和灌點米糊湯水之類的東西,所以她現在容易餓。
可是大半夜的也不知道去哪兒找吃的,怕吵醒燕君行,她披了一件衣服,自己跑到了廚房。在不遠處晃盪的百合嚇了一跳,然後看見隨後跟出來的燕君行。燕君行衝她擺擺手。
百合猶豫了一下,沒有出聲,也沒有跟出去。
棋歸跑到廚房裡,也沒注意到身後跟着誰,點燃了蠟燭,然後就開始翻箱倒櫃地找東西吃。最後找到了今天早上不知道是誰吃剩下的幾個饅頭,抓了一個出來在手裡,又摸了摸,水壺裡還有水,她拿了個大碗給自己倒了一碗,坐下來就吃起來。
突然有個人笑道:“吃獨食?”
棋歸愣了愣,本來架起來的二郎腿也放下了,有些不自在地道:“將軍……”
燕君行掩住眼中的心疼,道:“我也餓了,我來下碗麪,一塊兒吃?”
棋歸聽得嚥了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