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毅之保持這個姿勢,繼續在她手臂,和腰腹,甚至腿側摸索。棋歸只顧自己嚶嚶地哭,哭着哭着,就開始斷斷續續地開始說話。
“或許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一個母親。”
張毅之的聲音聽起來很平穩:“你知道。”
“我總怕,她不是我親生的,我總是怕因爲我疏忽而讓她不自在,讓她不明白我是真心待她的。”
張毅之道:“她會懂得。”
“我只盼着她像個平常的姑娘家,安安穩穩的長大,平安一生便是了。她面上答應得挺好,可是轉個身就會出點什麼事。這到底是爲什麼?”
張毅之道:“因爲她本來就不是個平常的姑娘家。”
棋歸執拗地道:“她就是,她是我的姑娘。”
張毅之道:“她是你的姑娘,也是個不平常的姑娘。公主,您放她去吧。”
棋歸大哭起來,斷斷續續地道:“不行,我,我爲她,操碎了心……”
她哭得好像徹底爆發出來一般,幾乎有些歇斯底里,一直沒有停止過哭訴,卻沒有什麼章法。從剛剛收養果果開始,一忽兒又說到她生的第一個孩子。然後突然又說到李宛說她子女緣不深。最後又開始絮叨果果,說果果總不按她說得去做。
張毅之就聽着,偶爾插一句嘴:“孩子大了,該放開手了。”
“有太后在,您不用擔心。”
“不,不是您的錯。”
“別難過了,郡主並不是故意想讓您這麼難過的。”
……
直到她哭泣的聲音漸漸熄了下去,只是還在斷斷續續地抽搭着。張毅之擡起手,按了一下她的黑甜穴,棋歸哼哼了兩聲,然後就徹底沒了聲音,在他懷裡睡着了。
百合鬆了一口氣,想上前,被張毅之制止了。她敏銳地發現,棋歸好像動了動,似乎還是不安穩。張毅之一直半弓着身子,棋歸是以一種非常舒適的姿勢躺在他懷裡的。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棋歸的臉,似乎是在觀察棋歸的臉色。
有那麼一瞬間,百合好像是從他眼裡看到了一點什麼說不去弄個出道不明白的東西。可是也就是眨眼的功夫而已。她再看的時候,張毅之的眼神又好像一直是從前那樣子,深不見底,波瀾不驚。
百合不由得暗暗自嘲都是自己想多了。這麼不舒服的姿勢,張毅之怎麼可能會是故意的。他要佔棋歸的便宜,有一千次一萬次更好的辦法。
又過了大半晌,他終於讓百合來把自己懷裡的棋歸抱了起來,放在了牀上。而他自己因爲長時間保持一個極其不舒服的姿勢,也要百合來扶,他才站了起來。
他回頭又看了看棋歸,雖然腮邊依然掛着淚痕,可是呼吸綿長,該是好多了。這纔開始往外走。
百合亦步亦趨地跟着他,斟酌着該怎麼開口。
出乎意料的,張毅之解釋了一句,道:“一口氣堵在胸口,引發了痙攣,哭出來好多了。等她睡醒,喝了藥調理一下就行。”
剛纔還死氣沉沉,突然像被靨住了一樣的棋歸,看起來是真的有好一些。百合頓時對張毅之敬若神明,連忙道:“果然還是張大人醫術高明,叫人放心。”
張毅之似乎苦笑了一聲,但是百合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看錯。
他道:“好好照顧公主吧,有事,再來我府裡找我便是。”
百合連忙道:“您請稍等。百合還有一事不明。”
“請說。”
百合道:“只是一時傷心,或者是擔心,公主怎麼會突然就……瞧着有些嚇人。百合想再請您瞧瞧,公主有沒有別的什麼毛病?”
棋歸的身體狀況,張毅之不用再看,幾乎可以倒背如流。
他回過頭,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道:“讓她好好休息,不管怎麼樣,一定要讓她睡飽。她的心脈較弱,負荷不了太多。又喜歡多思多想,這次的事兒,也不是一時氣悶,該是長期累積起來的。小郡主的事兒,或者是她的一塊心病吧。”
他用的是猜測的口氣,可其實,他是可以肯定的。
棋歸自己還是個孩子,身邊的幾個親生子女,也都還小,不需要她負擔太多的責任。唯獨只有養女,已經長大成人,甚至比她更聰明。她想負起對養女的責任,想做一個盡職的母親,卻不得其門而入,可是又恥於對人開口。
完全就還是個孩子心性,想扛起來,也不管這個擔子比自己想得要重得多,壓得狠了,也往自己心裡憋着。結果還是扛不住了吧?
她啊,就是個孩子。
張毅之想起來,就笑了笑,然後再沒有看百合,轉身走了,出去的時候和常太醫擦肩而過。
常太醫神色莫名,問百合,道:“公主怎麼樣了?”
“好多了。”
“這,關着門是……”剛纔棋歸可是哭得非常淒厲。
百合知道輕重,瞪了他一眼,道:“張大人教了我一套手法,他站着外頭,讓我在裡頭幫公主推穴。公主果見好了起來,哭過之後,也冷靜下來了。”
常太醫一聽,依稀想起來在哪本醫書上看過記載,可是死活就是想不起來了,他連忙道:“是什麼手法?您還記得是哪幾個穴位嗎?”
百合哼了一聲,道:“不記得了。”
自己不好好看書,不好好多學點兒,光想取巧,倒是挺美的。
常太醫也沒注意到她的臉色,只覺得懊悔不已,尋思着回去再找自己的父親商量一下。眼下便把手裡端了半晌的的托盤往前遞了遞,賠笑道:“百合姑娘,您看這藥……”
百合這才大發慈悲地道:“張大人說,你的藥方倒是沒有什麼問題的,還照你的藥方用。不過公主現在睡下了,等公主睡醒了再說吧。”
常太醫這才覺得長回了點臉面,道:“是,下官一定會親自看着火。”
百合也沒說什麼,轉身回了房間,看着棋歸去了。
而常太醫,好好的一個御醫,還真就去看火了。心裡也不是不覺得憋屈。當初在宮裡的時候,他深受劉貴妃寵幸,更不用幹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來表明忠心,和他還有點用處。可是無奈宮外有張毅之,人家也確實比他高明。
很多天以來,棋歸算是睡了一個最安穩的覺。大哭過後,身體上的舒暢好像被帶到了夢裡。她還做了一個挺不錯的夢,夢見她靠在燕君行懷裡,燕君行耐心地聽着她說話。
這的確應該是個夢,因爲燕君行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那個閒暇耐心地聽她說那些廢話了。她在夢裡說了很多很多,雖然想不起究竟說了什麼,但是記得都是自己心底的東西,沒說出一件來,就好像卸掉了一點兒什麼擔子。
睡醒了之後,果然就渾身輕鬆。屋子裡的光線有點暗,棋歸愣了愣。
一直守着的百合聽到被子悉悉索索的聲音,連忙站了起來,道:“公主?您覺得怎麼樣?”
棋歸一下沒想起來之前的事,只依稀記得自己做了個美夢,便笑了笑,道:“好多了。什麼時辰了,怎麼讓我睡到現在?”
百合看她神色,說話的口氣,好像已經恢復了正常,也鬆了一口氣,笑道:“已經傍晚了,您可覺得餓?廚房熱着粥呢。”
說着,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門口,叫人去傳粥。
棋歸有些納悶,想了一會兒,想起來發生了什麼事兒。說來也怪,現在想起來,心裡卻輕快了很多,只是長出了一口氣,自己掀開被子下了牀。百合拿了件衣服來給她披上。
“這事兒還沒跟將軍說吧?”她指的是她下午的事兒。
百合給她盛了粥,輕聲道:“還沒來得及說,當時都快急瘋了,等張大人來了之後,您就好了些,睡下了。屬下就私自做了主,先沒跟駙馬提。”
對於棋歸的事,那個駙馬總是大驚小怪的很。
棋歸點點頭,道:“那就不要說了,免得將軍擔心,我也沒事兒。若是看見我吃藥,問起來,只說是安胎藥。”
果然。
百合答應了一聲,輕聲道:“對了,剛剛好像開始蒸水晶小籠包了呢。”
棋歸頓時笑了起來,道:“蒸好了快給我拿上來。”
燕君行回來的時候,棋歸已經吃好了藥,半躺在榻上,渾身暖洋洋的,覺得非常舒服。可燕君行還是很敏銳地聞到了藥味,不禁皺了皺眉,道:“怎麼了?”
“嗯?”
“有藥味,你怎麼了?”
棋歸道:“安胎藥。”
“怎麼吃上安胎藥了?你不是一向不吃那個東西的嗎?”
“……爲什麼不能吃?我覺得挺好的啊。”
燕君行有些擔心。可是看棋歸,半曲着腿,坐在榻上,看起來非常安定。這個樣子,若是裝的,那說明她是真的不想說。他一猶豫之下,便道:“我去書房找點東西。”
棋歸也沒放在心上,隨口問了一句,道:“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晚?”
“貴妃生了個小王子,不過產後血崩,宮裡亂成了一團。”
棋歸一愣,這麼大的事兒,怎麼一點兒風聲都沒有?那可是王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