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只是四個影子。
雖然屋子裡那麼黑,但奇怪的是我能看清地上躺着的就是苑阿姨,我甚至連她臉上的表情都能看得出,但我無法辨出那四個黑影的具體形象。
他們都貼牆站住,同時每個黑影都伸着手。
一看清他們手的長度,我就明白他們真的不是正常的人,因爲他們的手伸得好長,每個黑影的手起碼有兩米,而且這四雙手都抓住了躺在地上的苑阿姨,在將她揉來揉去,就好像在合力揉一個大大的麪糰子。
苑阿姨並不是在自主地扭來扭去,她是被這四雙手在推動而已。
那四個黑影一邊推揉着苑阿姨,一邊在齊聲發出那些怪異的聲息。
是笑還是在交談?根本分辨不清。
那是一幅什麼樣的圖景,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我已經充分意識到苑阿姨面臨的兇險,如果不是她受到了巨大的威脅,我早就撒開腿跑了,現在我對這四個黑影產生巨大的憤慨,恐懼心理一掃而光,只剩下了滿腔怒火。我毫不猶豫的跳進去,大吼一聲:“什麼人,你們幹什麼?”
這一聲吼鉚足了勁,我感覺聲音都走了樣,而且吼得連喉嚨都疼。估計弄堂兩邊屋裡的人都會聽到。
我的吼聲剛落,就聽到了幾聲怪異的尖嘯,就好像老鼠受到了驚嚇,吱了幾聲,而且聲音相當刺耳。
馬上我看到四個黑影的長手縮了回去,然後他們向着天井的矮牆上蹦去。
他們的動作很快,像四匹猿猴般竄上矮牆,又奮力往上蹦,轉眼四個黑影就消失在天井上面了。
屋子裡一下子靜默下來。
我沒有急着跑到苑阿姨身邊,而是跑到天井邊,探頭向上張望,依稀看到有黑乎乎的影子在屋面上竄動然後消失在我視覺外。
爲了防止他們還要竄下來,我特意守在天井邊等了一等,一會兒也不見什麼動靜才放下心。
我正要向苑阿姨身邊走,手就碰到了一根線,本能地將線一扯,頭頂一盞燈卻亮了。原來這是一根拉線開關,就裝在天井的柱子上,是門裡吹進一陣風將線盪開來觸到我的手。不然我還以爲這屋裡根本沒有電燈。
燈一亮,苑阿姨馬上哼了一聲,然後睜開眼睛,又一下子坐了起來。
“怎麼回事,我怎麼會在這裡?”她的臉色十分驚愕。
然後她認出我,更驚訝了。
“是小蒙?你怎麼也在這裡?”
我連忙提醒道:“阿姨,還是先別說了,我陪你回家去吧。”
苑阿姨從地上站起來,我又很是吃驚,她背後的衣服上沒有沾一點灰塵,再看地面上也沒有任何的痕跡。
真是不可思議,地面上的灰塵積了足有三釐米厚,我走過的地方都像踩過雪地,留下一個一個腳印,可是苑阿姨躺過的地方卻灰塵依然,保持原始狀態。就好像她剛纔並沒有完全躺在地面,而是離地面隔空一點的。
不過我也不想深究了,叫苑阿姨到門外等。我先把燈給拉滅了,再站到門口,留意一下天井那裡,看看是否有影子再探出來,直到確定沒有影子再出現才放心。
我感覺苑阿姨很是疲累,就扶着她的胳膊送她回家。
到了她家我才問她,爲什麼會去別人家那個空房子?
苑阿姨就向我介紹她的遭遇。她明明在家睡覺,忽然聽到牀外遠甜在叫她。她睜眼一看只見遠甜從牀上起來正站在樓板上。然後遠甜就沿着樓梯下去了。
苑阿姨覺得不可思議,難道遠甜突然能夠站起來,不僅會說話還可以下樓梯去?苑阿姨急忙也起了牀。這時她聽到下面傳來開門聲。
等她下樓梯時發現屋門開着,跑到外面一看,遠甜正沿着弄堂朝東走。“遠甜,你去哪裡呀?”苑阿姨問着。可是遠甜並沒有回答,倒是回過頭向她招了招手。
遠甜繼續往東走。苑阿姨只好在後面跟着,心裡覺得非常奇怪,她想急急追上去拉住遠甜好好問問,但隔着這點距離就是追不上。
從弄堂出去就是東邊的水泥道了。苑阿姨忽然想,是不是遠甜要去找邢小蒙呢?因爲邢家的老屋就在水泥道另一面,遠甜曾經去託夢給邢小蒙,她當然認識邢小蒙的家。
不過遠甜並沒有拐向水泥道對面,而是從水泥路向北走,然後又拐進東西向的另一條弄堂內。
這條弄堂與苑阿姨家外面那條弄堂是平行的,中間隔着一些舊屋。在城市裡隔一條弄堂就好像隔了一座山,這裡的人家也紛紛搬出去了,住的人更少吧。在苑阿姨印象裡這裡根本沒有年輕人出沒,遠甜要找誰呢?
她就這樣糊里糊塗地跟着遠甜進了弄堂。遠甜進入弄堂最深處,隨手推開靠北邊的一扇門就進去了。
苑阿姨愣愣地想不明白,遠甜怎麼會到這裡來呢?難道這個屋子裡有她的熟人嗎?可苑阿姨也想不起遠甜在這裡有從小認識的小朋友。
這時苑阿姨聽到屋子裡傳出一片歡聲笑語,似乎有一羣女孩子在嘻笑說話,氣氛格外熱烈。
原來這裡還有她的一羣好朋友?是不是同學?
苑阿姨也有點喜出望外,遠甜已經八年沒有上學了,那些同學還認得她,對她那麼歡迎嗎?這就好啊,遠甜終於甦醒過來,她以前的生活還會正常接續下去,沒有人懷疑她曾經“死”在家八年。
此時苑阿姨也不知該不該進屋看看,她也不願去打擾女兒跟同學們的聚會,還是先離開吧。但這時從弄堂外走來一個人,問她爲什麼不進屋呢?
苑阿姨並不認識這個人,她說看到女兒進了那個門,裡面很熱鬧,自己作爲家長不便進去打擾吧。可那人說他也是一位家長,他的女兒也在裡面,還是一塊兒進去看看她們在幹什麼吧。
那人就直接進去了。苑阿姨聽到遠甜在裡面問:“我媽媽怎麼不進來呀?”然後那個家長說:“你到門口把你媽媽叫進來吧。”
苑阿姨就看到遠甜把頭從門裡探出來,朝着她招手:“媽媽快進來吧,我們正要等你呢。”
“等我?做什麼?”
“玩遊戲。”
“什麼遊戲?”
“化裝遊戲。”
然後遠甜就把頭縮了回去。
苑阿姨心想化裝遊戲是小孩玩的吧,我作爲大人怎麼跟孩子們玩呢?不過既然女兒都主動邀請了,她就進屋看看她們怎麼玩吧。
於是苑阿姨就進了屋子。
屋子裡亮着燈,苑阿姨進去後卻並沒有見到遠甜,也沒有看到她的同學,空空蕩蕩的屋內什麼東西也沒有。
苑阿姨心想這些孩子真的在玩捉迷藏呀?剛剛遠甜把她喊進屋是叫她一起玩吧?這些孩子們藏好了,是要讓她來找吧?
你們這些小屁孩好頑皮,竟然想試試我的眼力?苑阿姨也來了興致,就在屋子裡找。不過很快她就納悶起來,屋子裡是空的,一切一目瞭然,根本沒有遮蔽物,也不可能有暗門可以讓這些孩子跑到隔壁去,而且也沒有樓梯,說明上面也沒有閣樓。
那麼她們藏到什麼地方去了呢?苑阿姨忽然把目光對準了天井,哈哈,看來這些孩子一定爬到天井裡躲着呢。
屋子跟天井就隔了一堵一米來高的矮牆,矮牆上支着三根立柱頂着上面的屋面,中間這部分是空着的,連個窗子也沒安,這樣有利於光線很好地進來,夏天也利於通風。
天井並不大頂多兩個平米,是直接可以望見天空的。這也是居民家倒廢水的地方,洗鍋洗碗的水都可以潑到天井裡。孩子們也不怕天井裡有老鼠?
正當苑阿姨靠近矮牆時,忽然聽得身後響起了吃吃的笑聲。
然後是那盞燈突然熄滅了。屋子裡一片漆黑了。
苑阿姨連忙叫着遠甜。只聽遠甜說道:“媽媽,我們要跟你玩個遊戲。”
“還要玩什麼遊戲?搞得這麼黑燈瞎火的。”苑阿姨有些不悅。
遠甜在黑暗中說:“你到屋子中間,坐下來吧。”
“什麼,叫我坐地上?爲什麼呀?”
“我們在玩捉迷藏,你不是找不到我們嘛,你只要一坐下來,就能看出我們藏在哪裡了。”
苑阿姨半信半疑,只好在屋子中間的地上坐下來。
果然她馬上看出屋子裡確實有黑影。
具體是幾個她也分辨不清,只隱約看出這些黑影都靠在兩邊的牆上,一動不動。她馬上開心起來,笑着說道:“哈哈,我真的看到你們了。沒想到你們貼在牆壁上,可我進來時爲什麼看不到你們呢?”
她還沒把話說完,就感覺有幾雙手向她伸來,把她摁在地上了。
“怎麼啦,你們要幹什麼?”她大聲地質問着,感到很不高興。這些孩子鬧什麼,那不是在搞惡作劇嗎?
但是她的聲音發不出來,那幾雙手也非常有力,根本不像是女孩子那樣柔軟,而且都是冰冰涼的。
苑阿姨大聲叫着遠甜,可是再沒有聽到遠甜在回答,而她的意識也漸漸模糊起來……
等到她猛醒過來時,已經發現我在屋子裡。
我聽了苑阿姨的這番講述,知道是怎麼回事,她其實是夢遊了,但並不是她本身有夢遊症,而是受到了外力的誘惑,好像遠甜能起牀了並下樓出門,她是跟着遠甜到那個別人家屋子裡的,其實遠甜根本沒有任何動靜,是有陰鬼冒充遠甜勾引着苑阿姨到了那邊。
苑阿姨覺得那些事如同真的一樣,歷歷在目。到家後她看到遠甜仍躺在牀上不動,就相信剛纔是她做的夢,並且夢遊了一番。她不解地問我:“我夢到的那幾個黑影,是真是假呀?”
我分析說那肯定是真的,雖然她是在夢裡看到的,但黑影無疑就是勾引她前去的陰鬼。
“可是他們把我引誘到那裡是想幹什麼呢?”苑阿姨更疑惑了。“是想把我給害死嗎?”
我想了想,覺得這些陰鬼想害死苑阿姨的可能性不大,因爲如果真要害她的話她早活不成了。
“他們可能只是想嚇一嚇你吧。”
“爲什麼要嚇我?”苑阿姨似有所悟了,“難道是他們發現我在找人救我女兒,他們是要阻止我這麼做嗎?”
“有這種可能。”我點點頭。
苑阿姨驚了:“我找的人是你,他們不也是要針對你了?”
我認爲我也有可能被捲進去了,這些陰鬼故意把苑阿姨誘到空屋裡進行折磨,又故意讓我聽到苑阿姨的叫聲,其實是要把我也引來,親眼看見他們折騰苑阿姨的,好像有點殺雞儆猴的樣子。
苑阿姨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說就在她被幾雙手摁住時,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在對她說什麼,但她回憶不起什麼內容,只依稀記得那個聲音是提到邢小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