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貴問是什麼任務?於起良說是跟蹤曹丙康,看看他在幹些什麼。
“讓我請了假,白乾?”吳大貴問。
“怎麼會白乾呢,當然算你工錢的。”
這讓吳大貴很意外,因爲包工商都是貪心的,狠不得一個人掰成兩個人用,可於起良竟然要貼工資讓他去盯着曹丙康,說明於起良確實很擔心曹丙康會步嵇鎮寶和徐播子的後塵。吳大貴問於起良爲什麼不乾脆辭了曹丙康?於起良連連搖手,說他不會隨便把手下人給甩了。
吳大貴覺得這樣也好,他可以暗中監視曹丙康的行蹤,如果碰上情況不對,還可以及時干涉一下他。
根據分析,曹丙康很可能就在梅老闆辦公的地方轉悠,尋找時機。吳大貴決定到集貿大廈那裡溜溜。集貿大廈有十來層,底層是個農產品銷售和批發市場,其中也夾雜一些公司的辦事處,上次吳大貴跟着於起良就是在這裡見到梅老闆的,吳大貴一直搞不清爲什麼一個西裝革履的香港老闆會把辦公室設在臭哄哄的農產品市場中?可能是這裡人來人往多,有利於拉業務吧。
吳大貴去了集貿市場,他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羣裡,到梅老闆的辦公室外窺探一番,由於門關着,也沒辦法看清裡面的情形。正在遲疑,忽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轉頭一看正是曹丙康。
曹丙康燙着滿頭捲毛,穿着嶄新的花格子襯衣,下面一條棕色的喇叭褲,鼻樑上還架着一副黑色蛤蟆鏡,活脫脫是一個城市小混混,與工地上那個渾身臭汗的泥水工判若兩人,吳大貴差點兒認不出來。
“哎,你這行頭哪裡來的?”吳大貴很是吃驚,要知道這身打扮需要一筆不小的開銷,曹丙康哪來的錢?
曹丙康示意他小聲,拉着他出了市場,站到一個不起眼的地方交談。
“沒辦法,我不這樣打扮,要是總在那裡晃盪,會被他們認出來的。”曹丙康解釋着。
“這我知道,可是,你哪來的錢買這行頭?”吳大貴問道。
“這些都是向人借的。”
“向誰借的?”
吳大貴知道,曹丙康跟自己一樣一直在工地做工,根本不可能認識有錢的本地人,而這種打扮明顯是本地人風格。
曹丙康卻擺擺手,說以後再告訴他。然後問道:“大貴,你怎麼不在工地幹活,是特地到這兒的,還是有事路過?”
吳大貴實話實說,是於老闆不放心,叫他來的。
“於老闆是叫你來幫我的嗎?”
“不是的,叫我勸你回去。”
“你要勸我?還是我來勸你,跟我一起幹吧。”
“幹什麼?”
“殺掉香港老闆……”
吳大貴嘆口氣,問道:“丙康,你跟我說真話,是不是鎮寶和播子沒出事前,你們就說好了的?”
曹丙康點頭承認了,並說起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嵇鎮寶曾第一個產生要殺梅老闆的念頭,當時就邀曹丙康一起幹,曹丙康感覺害怕拒絕了,嵇鎮寶就找了徐播子,但徐播子也拒絕了,嵇鎮寶就說要一個人幹,結果他被車撞死了。嵇鎮寶死後徐播子就找到曹丙康,說想給嵇鎮寶去報仇,問他願不願一起幹?當時曹丙康還不相信嵇鎮寶是被梅老闆派人撞死的,勸徐播子別蠻幹,徐播子就說一個人去幹,但結果是徐播子也突然死了,現在曹丙康相信徐播子的話了,那個梅老闆一定得知有人要殺他,先下了殺手,把嵇鎮寶和徐播子都幹掉了。
曹丙康說到這裡,狠狠一揮手:“大貴,你說這個梅老闆狠不狠?他就是香港片裡的黑老大,一旦得知有人要殺他,就馬上先動手了,所以我現在要給嵇鎮寶和徐播子報仇了。”
吳大貴聽出一身冷汗,問道:“那你爲什麼不早跟我說這些?”
曹丙康哼了一聲:“鎮寶和播子都找過你,他們都想叫你幫着一起幹,可你跟我一樣老鼠膽,前幾天我問你誰找過你,你硬是不肯說,那我還能叫你一起幹嗎?我只好一個人幹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鎮寶和播子那樣的壞事,也可能落到你頭上?”
“當然想過,我就是爲了不落到他們那一步,纔要裝成這個樣子。”曹丙康指指自己的頭髮和衣服。
但吳大貴仍有一個巨大的疑問沒解開,他問曹丙康,如果嵇鎮寶是給人有意撞死還說得過去,憑什麼認爲徐播子也是給別人害死的?他不是自己失足掉下深井的嗎?
曹丙康搖頭:“他不是自個掉下去的,是被人推下去的。”
“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你想啊,挖那口井時播子就參加了,上面蓋木板時他也在,每天我們這些人都要走來走去,誰都會小心的,怎麼偏偏他會掉下去?”
其實這也是吳大貴的懷疑。
“那你認爲,是什麼人把他推下去的?怎麼推下去?”
“這個我不清楚,”曹丙康說,“我猜一定是有人乘他不當心把他推下去的。”
原來曹丙康也只是猜的,沒有真正的證據。吳大貴仍勸曹丙康別想着殺梅老闆了,還是回工地好好幹活吧。曹丙康憤憤地把他推開,轉身而去。
吳大貴望着曹丙康的背影發呆,正想走時與一個人撞了一下,擡頭一看又一愣,面前站着的人他也認得,是曾一起在工地幹活的寧三金。
“大貴,跟我走,有人正找你呢。”
寧三金嚴肅地說。
寧三金比吳大貴早半年來工地,他們雖然不是同鄉,不過吳大貴在幹活方面曾受到寧三金的一些指點,所以吳大貴對寧三金很信賴。寧三金過了年後就辭工不幹了,但依然來M市,現在具體在幹什麼,吳大貴並不清楚。
吳大貴聽寧三金說有人在找他,心裡就涌上一陣莫名的緊張,忙問道:“是誰要找我?”
寧三金咧開嘴笑笑:“你好運氣來了,有人要請你吃飯呢。”
吳大貴更糊塗了:“誰會請我吃飯?是你嗎?”
寧三金拍拍他的肩:“你跟我走,到了你就知道了。”說着一招手,有一輛出租車嘎地停在面前。
“來,上車吧。”寧三金拉開車門鑽進去。吳大貴驚愕得發呆,這是一輛上海牌轎車,在當時只有掙大錢的人才坐得起,寧三金怎麼這麼大派頭了?
帶着疑惑上了車,吳大貴問寧三金去哪裡?寧三金吐出三個字:“港香飯店。”
港香飯店是M市最好的飯店,像他們這樣的民工要進這種飯店吃飯,想都不敢想。“三金哥,你不會是在說笑話吧?”吳大貴問道。寧三金仍說到了就知道了。
出租車停在港香飯店外面,門口有個穿紅衣的人跑了過來,掏出錢給了司機,此人熱情地向吳大貴他們招招手,帶他們向飯店裡走進去。
吳大貴跟在後面,好像做夢一樣混沌,他是第一次進這種高檔飯店,裡面的佈局陳設十分豪華,完全出乎他的想象,簡直是另一個世界。
紅衣人把寧三金和吳大貴徑直帶到樓上,進了一個小間,裡面有一個穿白短袖的人坐着,似乎正在等他們。紅衣人隨即帶上門出去,小間裡只剩下他們三人。
桌上已經擺滿了雞鴨魚肉,還有兩瓶酒,這種長脖子瓶的酒瓶一看就是高檔貨。過年以後難得吃葷的吳大貴忍不住嚥了一下口水。
寧三金朝那人點頭哈腰說:“葉老闆,大貴來了。”
那人站起來,向吳大貴伸出手,嘴裡說着:“我恭候多時了,歡迎歡迎。”握了手後,葉老闆招呼兩人坐下,然後端起酒瓶給兩人卙酒。
“來,我們先幹上一杯。”葉老闆舉起酒杯。寧三金也高興地把酒杯端起來。
吳大貴望着葉老闆,不解地問:“葉老闆,你爲什麼要請我吃飯?我好像……不認得你呀。”
葉老闆微微一笑,指指寧三金說:“我跟三金以前也不認識,現在不是認識了?咱們喝了這頓酒就算認識了。”
“可我們家鄉有句話,無功不受祿,你請我吃飯總有個道理吧?我不能不明不白地吃呀。”
寧三金勸道:“大貴,等乾了這杯,葉老闆就會說的。”
“不,還是先說吧,不然我也不敢喝。”
葉老闆稍稍遲疑一下,放下酒杯,和藹地說:“那也好,看得出大貴是個很穩當的人,很冷靜,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人。現在既然咱們坐在一起了,那我就坦誠點,先跟你說說心裡話吧。”
葉老闆給兩人發了煙,三人吞雲吐霧。葉老闆望着吳大貴緩緩地說:“大貴,你離開家鄉跑到這裡來,就是爲了打工掙錢,對不對?”
吳大貴點點頭:“對。”
“可你們去年幹了一年,每月只拿到十塊,是不是?”
“是。”
“你的同伴嵇鎮寶就因爲香港老闆不肯付工錢,發了怒,想找他拼命,要把香港老闆殺了,有沒有這回事?”
吳大貴愣了愣:“葉老闆,你是怎麼知道的?”
葉老闆指了指寧三金:“是三金告訴我的。”
吳大貴朝寧三金看了一眼,沒吭聲。
葉老闆繼續說:“可是,嵇鎮寶突然死於非命,是遇上一起車禍,被車撞死了。而你們宿舍裡有四個人,另一個徐播子在嵇鎮寶死後也想殺梅老闆,結果也是莫名其妙地掉進井裡死了,現在剩下曹丙康和你,那個曹丙康要接過前面兩人的計劃,決心要殺掉梅老闆爲嵇鎮寶和徐播子報仇,他們每個人先後都找過你,想叫你一起幹,但你沒有同意,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