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昭咬緊了牙關,疼痛並沒有讓楊昭的力量鬆懈半分,反而更加的用力。這馬兒若是再奔馳下去,沒等他們翻車而亡,說不定還會撞到其他的路人。
管道筆直而長,百姓們的警告完全比不上這馬的速度,再說若是真的翻車了,還不指定會連累到什麼人呢。
刺疼在掌心蔓延開來,楊昭的額頭上已是滲出了豆大的汗珠,手心的血跟額上的汗一齊滴落在了馬身上。
忽的,楊昭想起了楊夫人曾經跟她說過的一個故事。在年輕時候,楊正行與楊夫人是一對人人羨慕的神仙夫妻。那個時候還沒有孫賢靜,沒有那麼多功名利祿的矇蔽。
楊夫人說過,楊正行不僅領兵打仗威猛過人,就是在萬人的軍營裡,那馬術也是冠絕三軍。楊正行曾經對楊夫人說過,這馬兒受驚,這光是拉扯繮繩是萬萬不夠的。有些馬兒性子烈,你越是阻止它,它反而硬是要跟你作對。
如果遇到了這樣的馬,不妨反其道而行之。說不定,還能有用。這是沒辦法的辦法,爲了保命什麼都得試一試。
這個念頭在楊昭的腦子裡一閃而過,爲了保命就姑且一試吧。楊昭踩着馬鐙,狠狠的夾了一下馬肚子。
馬兒吃痛的尖聲嘶吼了起來,前蹄再次高高的豎起,若不是楊昭死死的握着繮繩,這一下絕對會把她從馬背上掀翻下來。
楊昭屏住了呼吸,將身子緊繃了起來,穩住了自己的身子,馬兒的繮繩也沒有鬆懈半分。
可就在馬兒落地之時,馬兒也停止了奔跑的勢頭。雙蹄焦躁的刨着地,鼻子裡也在不滿暴躁的噴着氣,可是它不再跑了,彷彿就似是換了一個性子。
楊昭緊握着繮繩的手,還是緊緊的握着,一身緊繃還沒敢放鬆下來。直到不知過了多久,楊昭確定馬兒平靜了,才鬆了口氣。
這手一放開繮繩,那刺痛便從掌心蔓延開來,就像是藤蔓一樣順着扎進了楊昭的手臂以及心裡。或許真的是太用力了,那繮繩的邊緣已經深深的陷入了楊昭的血肉裡。
楊昭咬着牙,猛的將手大大的張開,掙脫掉那如蒼耳一樣粘附在手心上的皮革。她不能在這裡逗留太久,幸虧馬兒衝得快,這裡並不是有很多人的地方。
“沒事了。”楊昭喃喃的對着馬車內說道,聲音因爲疼痛還有些顫抖。
馬車內的人似乎還有些驚魂未定,半響才傳出了比楊昭還要顫抖的聲音:“多謝恩公相救,敢問恩公遵命大名?” щщщ _тt kΛn _C〇
一陣悅耳婉轉如鶯啼,又溫暖如三月春風的細膩嗓音傳來。這嗓子也如春風一般的溫暖,直直沁入人的內心,帶來一陣舒服的暖意。若是天上真的有仙女,她們的聲音只怕也沒有此刻縈繞在耳邊的好聽。
那莽漢要是聽到這個女人說一句話,別說是敲詐勒索了,絕對渾身已是麻酥得不能動彈,當場便會酥倒在那裡。
楊昭聽到這悅耳動聽的喉音也是驚詫萬千,她不是沒有聽過女人的聲音,而且還是名動京都的一等歌女。
將軍府雖然廉潔,但孫賢靜的生辰從來都是大張旗鼓,比打了勝仗還要的隆重。作爲丞相的孫世良年年到場,也帶來了很多溜鬚拍馬屁的官員。
那些官員爲了討好孫賢靜,可以說是絞盡腦汁各出奇招。所以才請來了那鳳舞樓的頭牌歌女,前來爲孫賢靜獻唱祝壽。這歌女可是千金難博一笑,能請來她可以說是比登天還難。只是這越困難的事,回報往往也越大。
這鳳舞樓歌女一開嗓,那便是技驚四座,讓所有人都是驚呆了眼睛。歌曲唱畢,在座官員都是像中了咒語入了迷一般,久久不能回神。
那一次楊昭也在一邊偷偷的潛伏着,看看能不能偷點甜品糕點回去果腹,結果也是愣在了原地,連到手的糕點都掉在了地上。
楊昭本以爲,那會是一生中聽到的最好聽的嗓音,從今往後也再也聽不到能與這比肩的聲音了。可是這一刻,楊昭發現她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
比起鳳舞樓歌女,眼前的這個聲音遠勝百倍。不,應該說根本就沒有可比的餘地。天上仙女的嗓子怎麼能跟凡夫俗子作比較呢。
楊昭只是猶豫了一瞬,便開口答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對我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刻意壓低了聲音,讓自己的聽起來不是那麼的幼稚。
“敢問恩公尊姓大名?”馬車內再次傳出的還是那個好聽的聲音,可是簾子外面已經沒有了動靜。
周圍也是非常的安靜,只有馬兒的幾聲暴躁的低鳴,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馬車內的人也沒有急於探出頭來,看看外面究竟是什麼地方。
“琴兒,掀開簾子。”好聽的聲音在半響之後,才緩緩的開口說道。
“是小姐。”一個溫柔嫺靜的聲音回答道,而後馬車簾子輕輕的被掀起了一角。
馬車內,坐着兩個蒙着潔白麪紗的女子。其中一人衣着整潔,微微的探出了頭來,姿態似是受過調教一般,向外探視的動作顯得是那麼得體。
而另一個端坐在中間的人,在車子的陰影下隱去了面容,只是那通體的身姿氣質,亭亭玉立,落落大方。
女子在外是不能拋頭露面的,這叫琴兒的女子很小心的將簾子只開了一點,生怕有一點光透露進來。
“小姐,我們還是在官道上。不過這已到了盡頭,所以這附近沒什麼人。”琴兒將簾子放了下來,又坐回了小姐身邊,眉間微微蹙起,看上去有些憂色。
“無事,我們只需靜靜坐着,等着阿貴趕來就是了。”輕柔淡定的話語
,絲毫沒有一點緊張或是匆忙。
楊昭並沒有遠去,而是伏在了一戶人家的屋頂,像一隻潛伏的貓兒一般,露出鋒利的眼睛在注視着那輛馬車。
“沈家小姐,果然與衆不同。”楊昭喃喃說道。
她自然知道這馬車裡坐着的是什麼人,在武會之時她也曾經救過這個女子一命。
沈家千金,沈靜言。
若是換了其他女子,楊昭理都懶得理。要不是楊昭挺身而出,那個馬車伕就只會賠錢了事而已,哪裡還會有這麼一段禍事。不過也多虧了那個莽漢跟他的那些混混朋友,否則她又怎麼有機會在沈靜言面前做英雄。
可這侯門到底是侯門,事情若做得太過明顯,很容易就會被察覺出有不軌之心。就如沈明風用珠寶財物來試探她一樣,即使是救命恩人都這樣的猜疑,更何況是其他人。
楊昭縱使沒有留下姓名也沒關係,她不擔心沈明風找不到她。這官道上這麼多人,她就不信沒有一個人看見她的樣子。就算馬兒奔跑的迅猛,幾十雙眼睛總會有那麼幾個看清楚。
沈明風一問之下,得出了個答案。而在女兒的口中,卻聽說此人不留姓名,只是幾句話便匆匆的走了。楊昭這光明磊落,仗義直言的好印象,就會深深的烙在沈明風這個老狐狸的心裡。
良久,一匹馬兒才匆匆從後面趕來。赫然就是那個叫阿貴的馬車伕,他的面上還掛着瘀傷,身上也滿是塵土,看來是借了馬就直接奔來了。
“大小姐!您沒事吧!”阿貴翻身下馬,火燎火燎的就衝到了馬車的一邊,皺眉急問道。
“我跟小姐都無事,不用慌張。”這次回答的人是琴兒。“快趕車吧,別誤了時辰。”
阿貴應了一聲,身上的這點傷對於習武之人來說,簡直就是家常便飯了。阿貴招來了幾個人,將那受傷的馬換了下來,這樣的馬若是再驅趕它,沒準它就只有死纔會停下來了。
楊昭聽得他們說話的內容,看來這一行人是要進宮去了。今天可真是好日子,什麼不止國公將軍之子,就連侯爺千金都進宮了。
楊昭扯下了自己的衣襬,將自己的雙手隨意的包紮了一下,瞬間那衣襬也被染成了紅色,看來這樣是不能止血的。沒辦法,楊昭只能先找個醫館處理傷口了。
馬車換馬結束,阿貴便給了幾個幫忙的人一些銀子,駕着馬車就直直的走了。
楊昭也不跟上去,現下還是要處理自己的傷口要緊,若是讓楊夫人看到她這雙已經血肉模糊的手,只怕要嚇得暈死過去,擔心得幾日都睡不着了。
事態緊急,那枚銀簪子要快些找楊夫人認準才能確定下一步的行動,否則楊昭還真想等到傷口好了之後再回府。
只是楊昭心裡猜得七八分準的事情,都不會錯到哪裡去。當楊夫人看到那枚簪子,眼神驚詫呆滯的那一刻,楊昭就知道答案了。
楊夫人一手握着簪子,顫抖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喃喃的擠出幾個字來,說道:“這.....這.....”
楊昭只是握住了楊夫人的手,溫暖的小手已然有了巨大的安撫,點了點頭說道:“娘,這是青姐的嗎?”
這也不必問了,只是楊昭必須要肯定。
楊夫人滿眼淚花,已是說不出話來,只能不住的點頭。淚水也隨着這點頭,滴滴的落下,面上盡是一片的悲痛。
“娘您先別哭了,先告訴我這簪子的來歷。”楊昭將楊夫人安坐在椅子上,給她倒了一杯茶水,讓她先喝下定定神。
楊夫人滿目通紅,哽咽說道:“這簪子是葉兒滿月之時,我熔了自己唯一的銀鐲嫁妝給葉兒打造的。我看到這簪子之時,還奇怪爲什麼工匠將這葉字多加了一勾,而後才發覺原來是自己無意中的習慣寫成了這樣。當時也沒有時間再改,便也就這樣送了出去。”
楊夫人與楊正行是少年夫妻,二人結爲夫妻之時,楊正行還不是將軍,只是一個剛從軍做了小頭領的年輕小卒而已。那時候的楊夫人,只有手腕上的一個銀鐲。在族中長老的說媒之下,才成就了一對夫妻。
楊昭此刻沒想別的,內心只有酸楚。不用說,當年楊夫人一定陪這楊正行吃了不少的苦,如今的楊正行功成名就,卻另娶了孫賢靜。他本應該給她數之不盡的銀鐲以及深情厚愛,可這一切都給了另一個女人。
而楊昭唯一的親人此刻正飽受着失去親人的痛苦,這一切也許都是拜孫賢靜一家所賜。孫世良不彈劾蘇宏,哪來的蘇家的家破人亡,背井離鄉。沒有孫世良,更加不會有蘇青葉的無辜被害,楊夫人又何須忍受這樣的煎熬。
楊昭眼底恨意衝起,雙拳緊握了起來,指甲陷入了掌心,將那紗布再一次的染成了紅色。
“哎呀,昭兒!你這手怎麼傷了?”楊夫人見了銀簪便沒留意到楊昭的手,此刻這一抹血紅驚回了楊夫人的心。
楊昭回神,對上了楊夫人更是擔憂的目光,當下也不遮掩,輕鬆的笑了笑,攤開了雙手,說道:“昨天閒暇,跟吏部的人一起蹴鞠,一時太過投入這不小心就滑到了。”
楊夫人見那血色透過了紗布,皺眉責怪說道:“一個女兒家,跟人家一羣大男人蹴鞠,成何體統!這男女有別,你怎能跟那些男人較勁呢!”
楊昭只是微笑,她今日可是憑着一己之力就停下了一匹暴烈的奔馬,這就算換了吏部裡的十個男人也未必做得到吧,笑說道:“我這不是爲了博得好人緣嗎,人家約你蹴鞠你不去,喝酒也不去,豈不是讓人覺得太擺架子了。”
楊夫人一聽更是急得不得了,驚道:“什麼!他們還約你喝酒?”
楊昭連忙安撫,說道:“是喝酒沒錯,不過是吟詩作對的那種喝酒,不是去那種地方。”
不等楊夫人說話,楊昭又是忙說道:“我也就是應酬一下,不是每次都會去。我答應娘,以後再也不蹴鞠了。可這酒會詩會偶爾還是要去的,這在人堆裡混熟了,就也少了些懷疑,娘你說是吧。”
楊夫人想了想,心覺也有道理。這畢竟已經在宮裡當差了,吏部裡那麼多官員,若是不把關係弄好些,遇到哪個小人捉弄,那可不得了。雖然心下不安,楊夫人也是無可奈何的點點頭。
本想再多坐一會,可楊夫人這次卻急着將她趕走。說是快些調查清楚蘇青葉的事情,而且正好現在楊正行跟楊振都不在,就剩下一個孫賢靜,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過來。
每逢楊正行不在,她們母子倆都會過來假意的噓寒問暖,做出一副姐妹情深的樣子,一來是給下人看,二來也是做給楊正行看的。
只是這後者的原因,楊夫人沒有說出來。若是說了,楊昭這走了也不會安心。
楊昭只心下奇怪,以往都捨不得自己走,這次卻反過來了。蘇青葉生死未卜,楊昭只當楊夫人是擔心親人的安危,心裡疑惑之下也是悄悄的離開了。
在門外,楊昭偷偷的塞給了桂嫂一些錢,讓她私底下給三個人加一些好菜好肉。粗茶淡飯那是不得已而爲之,現在楊昭有了錢財,如何不好好的善待一下跟自己相依爲命的主僕三人。
桂嫂點點頭,雙目也是不捨的望着楊昭。
有些話楊夫人不方便說,可桂嫂是下人,以主子的身份問起來,也方便些。楊昭問道:“最近府裡可發生什麼事情沒有,譬如說,孫賢靜有沒有經常去拜訪誰家?”
桂嫂一個機靈,忽的說道:“少爺可是聽到什麼風聲了?”由於多年的身份隱藏,桂嫂也習慣了叫楊昭少爺。隔牆有耳,就是私底下也不曾改口。
楊昭也習慣了這樣的稱呼,見桂嫂神色有變,追問道:“難道真的有什麼事情?”
桂嫂小心的看了看四周,壓低了聲音說道:“這大夫人平日裡都是不出門的,可是這段時間就是奇怪了,隔三差五的就往外跑。就是自己不出門,也是讓大少爺出去,手裡還抱着一堆的禮。”
楊昭點點頭,問道:“可知道他們這禮是往哪裡送的?”
桂嫂聽了直搖頭,說道:“我們下人哪裡敢打聽主子的事,而且大夫人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要是被她知道了誰在背地裡說閒話,指不定一身皮都要沒了。”
孫賢靜是大家千金,可對付起下人來可是分外的不留情面。好就好,不好就是當場打死也不算奇怪。奴婢本就是卑微的,早孫賢靜這等人眼裡,比她懷裡的貓兒都要卑賤。
楊昭點點頭,不用桂嫂說,她已經知道孫賢靜這禮物往哪裡送了。楊昭對桂嫂說道:“等我走後你跟娘說,就說這禮物我已經備下了,讓她不用多花心思。當日稱病不用進宮,一切由我來做。”
桂嫂聽不明白,但既然是轉告的話,也是應了下來。而後便催促着楊昭快走,指不定孫賢靜就過來了。
楊昭像小雞一樣被桂嫂趕着,心裡喟嘆了起來。這孫賢靜在她們心中比起老虎也差不了多少。這一切都是她沒有用,即使受了封,如今皇上也沒有絲毫用她的意思,還是將她丟在太醫院裡不聞不問。
皇上當然不是真的想要她學習什麼醫術,那只是老太醫故意爲難她,才讓她在幾日內就把《黃帝內經》《傷寒論》等著名典籍給背下來。不過老太醫那日的話中有話,讓楊昭心裡總是隱隱的不安。
“罷了。”楊昭搖搖頭,這些事情總會有結果的,或許到頭來也只是自己想太多而已。
楊昭看着自己手中的銀簪,現下最重要的是去找杜令,告訴他這枚簪子確實就是蘇青葉所有。那個引見人一定藏着什麼秘密沒有說,而他所知道的說不定就是事情的真相。
“杜大人!”楊昭還沒進門就大聲的開始叫起來。“我帶着好酒來了!你若再不出現我可就一滴不剩了!”
楊昭手提着一個酒罈,大聲的往四處叫着,似是非常的刻意。這也是一個藉口罷了,在任何時候,喝酒都是一個極其好的引人耳目的藉口。
杜令從後面掀開簾子走了出來,也是滿面的喜色,說道:“好小子!說話果然算數!走,我們到後面暢飲!”
二人大笑着走到了後堂,他們不知道有沒有人在見識他們,可是小心點總是沒錯的。這小人無時無刻,都是要提防的。
“怎麼樣?”杜令笑着跟楊昭並肩而行,可嘴裡已經吐出了沉重謹慎的話語。
“簪子是青姐的,你那引見人可得護好了。若是他一死,就是你我再長十個腦袋也別想查清楚這件事。”楊昭也是開顏大笑,附和着杜令的笑語。
“放心好了,我今早還去查看了一番,活的好好的。”杜令對自己的那個部將似是很信任,滿面的自信。
“那天那個賊人呢?可有捉到?”楊昭忽的想起前日他們會談之時,聽到的那奇異的腳步聲。
杜令皺起了眉頭,成了一座小山,沉重搖頭,說道:“沒有,當我到了那裡之時,那賊人已經消失無蹤了,要不是他離開得匆忙留下了些腳印,我還真懷疑是不是你弄錯了。”說罷便狐疑的打量了楊昭。“你是如何知道那裡有異動的?”
楊昭心中一怔,對上了杜令懷疑的目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