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令撫了撫自己的傷口,一時也不覺得有多難受,能得來這樣的消息已是莫大的欣喜。要是能早些得知這個喜訊,他恨不得自己傷得更重一些。
“楊兄,這知道人還活着,不該是件好事?你怎麼如此愁眉深鎖起來了?”杜令見楊昭反而更加的憂慮,心中滿是疑惑不解。
楊昭不答話,面色陰沉的走到一邊坐了下來,目光有些空洞的看着前方。杜令瞭解這個人,每當她雙眼無神的時候,不是她在發呆,恰好相反是在沉思。
這個時候就是天塌了,也別想楊昭從思考中驚回來。如同往常一樣,杜令靜靜的等候在旁邊。楊昭的疑慮一定有道理,他只能好好的等着。
半響後,楊昭閉上了眼睛,有些絕望跟無奈。
杜令見狀,連忙趕到了楊昭身前,驚問道:“楊兄可是想到什麼了?”一見這神情,杜令嚇得不輕。這是怎麼了?方纔不是還說蘇青葉還活着嗎,這麼一看反而覺得還不如人死了的好。
楊昭胸膛起伏,定了定神,才說道:“杜大哥何不想想,什麼人敢在宮廷內大膽行刺?又有什麼人是讓一個在宮中當差多年的人聞風喪膽,聽名便自行了斷的?”
引見人雖是隻負責輕點運送進宮中的貨物,可風風雨雨也見多了。不管是奴婢當場杖斃,還是凌遲處死。能見過的極刑,他比見戲臺上的戲子還要多。可是引見人連害怕都來不及害怕,請求庇佑的一句話都沒有,直接就結束了自己的命。這就是見了閻王,也未必會有的反應。
杜令皺眉簇擁成了一座小山,沉聲道:“不管是什麼人,這草菅人命,犯了王法的,一律都應按律法處置!”擲地有聲,只是杜令也已開始擔憂,這些人真的是他們能撼動的嗎?就算刑部查了個水落石出,皇上那邊說不定未保大局,也會網開一面。
他們所做的一切,也許都是徒勞而已。這幾年的努力,在這剛剛看到希望的一瞬,又頃然覆滅了。
“杜大人這麼容易就灰心了?”楊昭察覺出杜令眸子底下的那一抹喪氣之色,開口諷刺說道。“數載努力,不就是爲了證明刑法公正,不冤枉任何一人嗎?”
蘇青葉是杜令從小看着長大的,杜令對她就好像看到了自己那年幼夭折的小女兒。努力偵查其一是爲了情,其二也是爲了這法理之義。
杜令緊攥雙拳,面色漲紅,說道:“當然不是!只是敵暗我明,如今能對付他們的一絲頭緒都沒有,就是我杜令也不得不承認,這就是一場必敗的仗。”
那些人敢在宮中行刺他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他杜府也不是什麼銅牆鐵壁,只要身手夠好,都可以悄悄的潛進來,在他的膳食中偷偷的加一點東西。就如陷害蘇青葉一般,將他用毒給清除乾淨。
楊昭微微一笑,說道:“你怎麼知道我們就一點頭緒都沒有呢?”
聞言,杜令猛然回頭,說道:“哦,難道楊兄有了什麼線索?”雙眼發亮了起來,興奮說道。“你可是查出了那夥賊人的來歷了?”
對於梅嬪暴斃之事,杜令當然很清楚。只是他不知道,那個假名之人是楊昭罷了。牢獄裡的死刑,
杜令更加是一無所知。幾天未見,他只當楊昭是去調查了。
楊昭搖搖頭,說道:“不知道。”
杜令不相信,楊昭的能力強他數倍,追問道:“我的好賢弟啊,這時候你可就別賣關子!”年紀比起楊昭來說要大那麼一些,可杜令還是不拘小節的跟楊昭稱兄道弟。
楊昭冷靜的笑了笑,也不着急,只是緩緩說道:“這賊人是誰,我是真不知道。可這指使他們的人是誰,我倒是知道一些皮毛。”
這裡就只有楊昭跟杜令二人,但楊昭還是乾咳了兩聲,刻意的提醒着杜令,眼神四處的看着。
杜令連忙湊過臉去,說道:“楊兄大可放心,我早已在府中部署好了一切。一旦楊兄來了,府中護衛就會守在庭院四周,就是一隻蒼蠅也別想飛進來。”
楊昭這才沉下聲音,低音說道:“我且問你,當年青姐要毒死的人是誰?”
杜令糊塗了,這毒死的人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嗎,當下也是回答說道:“自然是這當今的皇后啊!”若不是這鳳凰千金之軀,當年又豈會白白的冤了那麼多的人。不止蘇青葉,就是太醫院的藥童跟太醫也都上了刑,有許多都沒能熬過去。
楊昭點點頭,說道:“那我再問你,皇后死了誰最得意?”
皇后爬上這鳳椅,得罪的自然不是一個兩個,或許不僅限於後宮,就連朝廷命官都惹急了。皇后代表的也不單是個人的權勢,還有背後整個家族,跟支持家族的黨羽。
杜令似是明白了什麼,這想要皇后死的人,除了現下最得寵的幾個妃子之外,就只剩下一個人了,緩緩說道:“幾個寵妃都是在毒案之後才冊封的,是她們的可能是微乎其微。那麼就只有,那個幾乎平起平坐的人了。”
佳貴妃,一個和顏悅色,溫柔可親的年輕女人。一舉一動都透着溫婉賢淑,說起話來也是那麼蕙質蘭心,與衆不同。楊昭若不是兩世爲人,對所有的人事都有防備,只怕也要被那副虛僞和善的面容騙過了。
杜令忽的又覺得不對,說道:“那佳貴妃一個後宮女人,怎麼能派出此刻來行刺我呢?而佳貴妃真的能將一個多年宮中的老混混給嚇死?”說完,杜令自己就已是震驚了。
這一刻,杜令終於明白爲什麼楊昭露出了那副絕望無奈,束手無策的神情。
佳貴妃一個女人,就算高高在上,富貴榮華享之不盡,但在朝廷中無權無勢,是不可能有能力圈養一批死士殺手,還大膽的派出來行刺的。也就是說,佳貴妃在朝中,還有她的一幫勢力黨羽。而這幫人,在朝中勢力舉足輕重,不可估量。
杜令還是不敢相信一個女人能做到如此,說道:“可如今也沒有任何跡象能說明此時就跟佳貴妃有關,這想讓皇后死的人,在朝中大臣裡也不乏其數。”
楊昭嘆了口氣,這杜令也不知是不是真糊塗了,提醒說道:“敢問杜大人,蘇青葉負責送的是什麼藥?”
杜令不加思索,對於調查此案多年的他,這還能不知道,說道:“是滋陰補氣的補藥,當時正是進補之日。”
宮中凡是三品以上的妃子,每月都要接受太
醫們的一次診脈。針對各個妃子的身子狀況,開出一些補血補氣之藥。大部分的藥方都是一樣的,不過是對不同的人,劑量上稍有加減而已。
杜令似是腦子被捶了一下,一拳砸在了自己的掌心,這麼簡單的事情,爲什麼他這麼多年了都沒有注意到。
這藥物不單單是給皇后的,到了三品的妃子都在那天被送了補藥,包括佳貴妃也是的。皇上當年的年紀尚輕,因爲根基不穩,大多的注意力都在國事之上,並沒有冊立多少妃子。
顏皇后跟佳貴妃之外,三品妃子也只有兩三個而已。
“我已問過當年負責煎藥的人,他們告訴我,除了皇后跟貴妃二人的藥之外,其餘幾個妃子的藥都是通一煎熬出來的。”楊昭喃喃說道。幾個妃子都沒有中毒,佳貴妃也沒有,就只有皇后那被試出來的藥汁裡有。
蘇青葉若是向下毒害人,既然殺一個也是殺,殺兩個也是殺,橫豎都逃不過一個死。爲什麼她要做的這麼明顯,乾脆將所有人都毒死不是更好。她本身就在太醫院內,要給所有人下毒,簡直易如反掌。
可是,卻只有她送的那一碗,給皇后的那一碗有毒。一個人會蠢到將所有的嫌疑,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嗎。
幾個妃子不足爲患,只要皇后暴斃,佳貴妃無疑就是下一個皇后。就算皇上不冊封,那在後宮之中,也是以她爲尊。除了那一頂鳳冠之外,她儼然就是實質性的皇后。
行刺一事,雖不知是否跟佳貴妃有關。但這調查之餘遇到了這樣一樁險事,難免不會令人多心。若佳貴妃之外,還有高人相助,那可就真是猶如燙手山芋了。
杜令忽的額上冒出了冷汗,這其中的牽連沒想到這麼大。居然還涉及了後宮爭鬥以及朝廷黨爭。先前他的那些調查,簡直就如同小孩子玩遊戲。
“下毒一事,佳貴妃是最有嫌疑的。”楊昭委婉說道,但她跟杜令心中都已認定了佳貴妃就是兇手。“行刺你的那夥人,雖不知跟佳貴妃有沒有關係,但一定跟毒案有關係。”
現下要提防的不止是佳貴妃一個人,還有那些看不見的黑手。
這些黑手,就藏在朝廷之中。
杜令漠然的點點頭,說道:“明日我就起身去上朝,這些老鬼們,我倒要看看他們能不能逃得過我這雙眼睛!”能策劃這件事情的,一定不是年輕的官員。
杜令轉過頭,看着楊昭。眼神三分欣喜,三分佩服,而六分卻是驚疑跟叵測。他一直以來都覺得楊昭不同尋常,可今日更加覺得楊昭非常的神秘。
將軍府的楊振他也曾見過,楊正行更加不必提。那一對父子,一個看上去老實內斂,實則滿腹城府,表面上做出一副大公無私的樣子,實則卻放縱自己的妻子到處招搖。其子楊振,如同平常官家子弟一般,高傲不羈,自視甚高。
楊昭其人,不但爲人謙恭大氣,足智多謀,眉宇之間更透出了一絲深深隱藏卻怎麼也掩飾不住的鋒芒凌厲。一張稚嫩的臉將這些都很好的隱藏了起來,可再過幾年,這些可就未必藏得住了。
寶劍鋒從磨礪出,這利劍出鞘的一日,必將見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