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蕊和秦悅就在隔壁, 但她既然囑託過,她們便會乖乖躲在屋子裡。蘇青簡忽然有那麼一刻希望,這世上有一個人可以爲她遮風擋雨。可以在她受傷的時候扶起她, 可以在她無助的時候成爲她的依靠。
她總以爲當年哥哥逼着她走過火海的時候, 她就流乾了眼淚, 燒光了所有的脆弱和無助。可現在她才發現, 一切都不曾改變......
她的視線有些模糊, 迷濛中有人衝進了院落裡,抱住了她。
蘇青簡聽到熟悉的聲音對她說:“阿簡,別怕。有哥哥在。”
記憶的閘門轟然打開。十年前, 她在水中掙扎,無助地伸出手去。卻被一隻手按住了頭頂, 想要將她溺死在水裡。
可是水面上人影晃動, 有人推開了那個人, 然後抓住了她的手。她在昏迷中聽到同樣的一句話:“阿簡,別怕。有哥哥在。”
只是這簡單的一句話, 蘇青簡便停止了掙扎。神識徹底沉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蘇琅軒抱着懷中的妹妹,幾乎是咬牙切齒。他大聲吼道:“來人!把王都最好的大夫找來!”
他將蘇青簡抱進了屋子裡,如今纔是二月,春寒料峭。爐子裡的炭火已經結了蜘蛛網,冷得像個冰窟。
他聽蘇青簡說過, 她內力護體, 不怕冷。可如今她像是溺水一般, 縮在他的懷裡瑟瑟發抖。雖然已經失去了意識, 可是一隻手緊緊攥着他的衣襟, 不肯鬆開。
蘇琅軒想起去年她在邊關的地牢裡見到他的時候,戰火離亂, 她奔行千里而來。可是亂軍之中,面對那樣如狼似虎的敵人也不曾有絲毫畏懼。
他以爲這世上再沒有什麼可以傷害到她了。可是現在,若不是有人留了一張條子,告訴他蘇青簡有難。恐怕今日她便是死在這裡,他也不會知曉了。
王都的大夫沒有過來,倒是蘇青簡的五師兄匆匆趕來了。他替蘇青簡把了脈,眉頭緊鎖。良久,
五師兄開了藥方遞給一旁的蘇琅軒:“阿簡這傷是內傷,需要好好調理。這一副藥立刻着人去抓來,煎上一個時辰,服下便無大礙了。我會再開一副長期調理的方子。”
蘇琅軒點了點頭,立刻命人去辦了。他起身與五師兄一同走到門口,低聲道:“你可知阿簡這傷是何人所爲?”
五師兄搖了搖頭,嘆了口氣:“不是什麼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掌法,但是能傷在阿簡這個位置的,要麼武藝超絕。要麼——”他頓了頓,不肯繼續說下去。
蘇琅軒心中卻已經瞭然。除了她熟悉的人,才能在她毫無防備之時傷她。其他人又如何能近她身。
可究竟是誰,爲何要這樣傷她?
蘇琅軒將所有人都想了一圈,卻一個也想不出來。
他回頭看着蘇青簡,所有所思道:“五師兄,此次辛苦你了。只是阿簡這情形,我怕有什麼意外。可否請五師兄暫留蘇府,以備不時之需。”
五師兄頷首:“小七有難,當師兄的是義不容辭。只是,我擔心阿簡身上的傷好治,心裡的傷卻是無能爲力。何況過兩日還有與突厥高手的一戰。”
“阿簡這一時半會兒是醒不過來了。我明日便去宮中向聖上稟明情況,應該可以延期再行比
試。”
五師兄看着蘇琅軒,心中有些話,卻不知道在此刻是否適合。想了想,便沒有說。
蘇琅軒這一整夜都守在蘇青簡的身旁,她睡得很不安穩,一直在做噩夢。
零碎的隻言片語傳入耳中。
“哥哥......”“......你是誰......”“......四哥......”“阿爹......”
聽到最後這一個字,蘇琅軒怔住了。蘇青簡很少喚蘇侯爺爹爹,背地裡都是以侯爺相稱。哪怕她已經失去了記憶,但那種恐懼和疏離卻已經是深入骨髓。
可是她小時候不是這樣的。她很愛哭,哭起來就可憐兮兮地說:“你欺負我,我去告訴阿爹。”
可是後來,她再也不哭了。也不再依靠任何人。
蘇琅軒看着她,只覺得長夜漫漫。她受的煎熬和痛苦,他這個哥哥也感同身受。
天光的時候,蘇琅軒不知何時睡了過去。直到有人將衣衫蓋在他的身上,他才驚醒。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妹妹如何了。
蘇青簡依舊是睡着,但昨夜餵了她藥,果然已經入五師兄所言穩定了下來。
蘇琅軒回過頭,忽然瞧見房裡站了一個陌生的女子。他蹙眉道:“你是誰?”
芳蕊福身道:“回少爺,奴婢芳蕊,是小姐帶回府中的丫鬟。”
“芳蕊?”蘇琅軒微微皺了皺眉,卻沒有多言。
芳蕊沉吟了片刻,忽然道:“少爺,昨晚出事的時候,小姐其實早有預感。芳蕊離得不遠,當時聽到小姐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她說......四哥,別鬧了。”
芳蕊這句話如同驚雷一般在蘇琅軒的腦海中炸開。熟悉的人,舒少源。可是他明明對阿簡有意,又怎會傷害她?
蘇琅軒心中正在思索,忽然聽到了門外有吵嚷聲。
“......這是小姐的閨房,公子不可以亂闖——”
“我來見我師妹,你快讓開!”
“可是我們家少爺說了,你——誒——”
說話間,一道身影已經進了蘇青簡的房間。舒少源一臉緊張的衝了進來,叫道:“小七呢?她怎麼樣了?!”話沒說完,看到躺在牀榻上的蘇青簡,他大步就要走過去。
蘇琅軒卻擋在了他的身前:“舒少源,阿簡重傷。需要好好休養,你還是不要打擾她爲好。”
“別啊。小七從小受了那麼多的傷,都是我陪在她身邊的。她老說,看到我,她的傷就好了大半——誒!你看,她手指動了!”舒少源驚喜地衝了過去。
蘇琅軒回過頭,果然見蘇青簡的手指動了動。眼皮也顫抖起來,她慢慢睜開了眼睛。目光從迷茫中慢慢聚攏,最終落在了眼前的舒少源身上。
忽然蘇青簡瞳孔收縮,身子顫抖了起來。一口血哇地從喉嚨裡涌上來,她指着他,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你走!我——我——不想見到你!”
舒少源僵住了,連忙湊近蘇青簡:“小七你看清楚,是我啊!”
“我看得很清楚,就是你!”
蘇琅軒心下一緊,生怕舒少源此番前來是爲了殺人滅口,連忙喚來了家丁,將舒少源趕了出去。
可是舒少源畢竟也是蘇青簡的師兄,蘇府的家丁根本攔不住他。
但蘇琅軒一句話,讓他止住了往裡衝的腳步。他說:“你真的想害死阿簡嗎?”
他看到他臉上的神色詫異,腳步僵住了。整個人像是受到了重擊,滿眼都是迷茫和不解。蘇琅軒心中一團亂麻。
私心裡他絕不相信舒少源會重傷蘇青簡,可事實擺在眼前。可這究竟是爲什麼?
蘇琅軒想不通。不過將五師兄留下是對的,至少有個人還能管得住舒少源。
蘇青簡醒過來沒多久,又暈了過去。一直睡到傍晚纔起來。期間五師兄來過,說蘇青簡的傷又反覆了。似乎是受到了刺激。
不過傍晚醒來的時候,五師兄把完脈,說她的傷是穩定了下來。
這還多虧了蘇青簡底子好,習武多年,睡夢之中也可以調息。這才比常人好的快上許多。
蘇青簡醒來的時候,芳蕊正端着一碗清粥過來。她扶着她起來,一口一口喂她喝粥。
蘇青簡目光裡依舊是一片茫然,她喝了幾口粥,忽然道:“芳蕊,我受傷的事,十四殿下知道嗎?”
“少爺今天進了宮,消息傳得快的話,明日就能知曉了。”
蘇青簡搖了搖頭:“哥哥見不到陛下的。”
芳蕊看了她一眼,她垂着頭看着自己的手指,說話也都是漫不經心。芳蕊有些於心不忍,便提議道:“要不然小姐可以差人往宮裡遞個信兒,說不定十四殿下可以幫一幫忙呢?”
蘇青簡眼中終於燃起了些許光芒,但旋即,她又垂下了眼眸:“算了,不要驚擾到他。我的事情我自己可以解決。”
芳蕊搖了搖頭,嘆道:“小姐,有時候我瞧着你,覺得你也太過逞強了。”
蘇青簡擡眼瞧了瞧她,輕聲道:“小時候師父便教過我一句話,人生莫依倚,依倚事不成。”她頓了頓,目光移向窗外,“外面好像有人,是誰?”
“是......”芳蕊猶豫了一下,這才吞吞吐吐道,“是......舒公子。”
蘇青簡瞬間捏緊了拳頭,她咬着脣臉色變得蒼白。良久才吐出一句話:“讓他走!”
芳蕊爲難道:“小姐。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誤會啊?此前舒公子那麼幫你,我覺得——”
她的話沒有說完,蘇青簡已經扭過了頭去。
這世界上,越是親密的人的背叛,越教人難以忍受。
蘇青簡有想過,今天倘若是太子打了她那一掌。她一定吃好喝好養好傷,然後找個沒人的地方揍他十八掌,打得他水腫,連皇后娘娘都認不出來!
可換做是舒少源。她連想一想,都覺得心如刀絞。四哥不是不知道她如今的處境。
突厥那個王世子,根本就是居心叵測。她殺了阿史那摩邪,突厥人怎麼可能放過她!
可是後天就要和突厥高手交戰了。偏偏是今日受了重傷。
原本她已經有十成的把握能贏,現在連一成都不剩。
蘇青簡越想越覺得氣悶,便蒙上了被子,索性繼續睡下去。
而門外,舒少源一見芳蕊出來,便立刻迎了上來,關切道:“小七怎麼樣了?”
芳蕊猶疑了片刻,對舒少源使了個眼色。舒少源向屋子裡看了一眼,便跟隨芳蕊走到了角落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