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蘇緊盯着他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時刻對他很殘酷,他的親祖母竟然蓄謀燒死他的曾祖父母,而他還得當着族人的面,將祖母的罪行揭發,這樣令他爲難的事他還得做得公正無私。
這麼一想,秦氏的心狠手辣越發讓她心寒。
聽到王洛堯的問話,中年漢子再次點頭:“不是!”
“好!”王洛堯負起手,對廳外的來喜道,“把他帶下去,好生看好,一會兒我帶到衙門裡去審問!來人,將李姨娘押進來!”
這話一出,廳內再次炸開鍋,高氏更是嗖地立起身,不明所以,李姨娘雖是她的對頭,但總之是她的人,李姨娘做了什麼?跟安園大火有何關聯?
想着,她不由再次朝秦氏望去,秦氏死撐着,不在臉上表現出多餘的神情,但高氏一向算是比較瞭解她的,所以,高氏暗下隱隱已是猜出一些來。
片刻後,髻散釵亂的李姨娘被兩個粗壯婆子押了進素園來,以這種方式帶她來,顯然已是當衆認定她是有罪之身了。
李姨娘未進廳,就開始掙扎,叫喊:“大夫人,大夫人,您可要替妾做主啊,這兩個婆子膽大妄爲,竟然以下犯上!大夫人——”
她一邊掙扎,一邊被兩個婆子架進廳堂來,口裡兀自說個不停:“放開我,你們想要幹什麼,大夫人呢,我要見大夫人!”
到了廳裡。顯然被廳內這場面唬了一跳,李姨娘不及擡頭,先是一眼瞅見地上的火油罐。眼神便一縮,繼而朝堂上看去,剎那間三魂七魄丟了大半,這才意識到她爲何會被這麼着帶過來。
不過李姨娘也非泛類,反應卻是快得狠,尖聲就叫道:“二位祖宗——”接着她就雙手合十,唸經一般。“啊,真是天靈靈地靈靈。菩薩保佑二位祖宗瑞體安康!”
畢氏看不得她這副做作樣,一直沒開腔的她這會沉聲喝止:“你給我住嘴!”
被畢氏這一喝,李姨娘嚇得腿一軟,差些就要跪地上。不過下一瞬畢氏就讓她跪下了。
李姨娘知道東窗事發,渾身發抖,嘴脣打哆嗦:“老祖宗……”畏縮的眼神斜斜地朝秦氏的方位掃了一眼,但卻不敢朝其身上看去,她是曉得秦氏的性子,這個時候,若是實在賴不過去,最明智的做法便是將秦氏撇乾淨,由她自己一人承擔。這樣,兩個兒子將來還能有個指望,要是將秦氏一併拖下水。她的孩子就只能落到高氏的手中,他們就別指望有好日子過了。
李姨娘這麼一思索,遂鐵下一顆心,決定先行抵賴,要是局勢無可挽回了再一口認下罪行吧,反正鬧出這樣的事。以她一個姨娘的身份,橫豎逃不過一死。與其惹來秦氏憤恨,不如賣她一個人情,如此,她還能記着自己一個人情,善待自己兩個孩子。
王弘坤看畢氏這個態勢,預料不妙,卻難以確定李姨娘究竟犯了什麼事,可當着衆人如此不給李姨娘體面,他多少有些不樂,便起身對畢氏請個情:“老祖宗,李姨娘好歹歲數不輕了,您多少給她留些臉面……”
“你也給我住口!”剛纔在審訊中年漢子時,畢氏顧着他是一個外人,且僅僅是個販油的,遂一直忍着,這時看到李姨娘,直是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管在場兒孫,也不管素日姿態,恨恨地握着柺杖砸了下地面,冷冷斥了王弘坤一句,緊接着以拐指着李姨娘,“真是下作東西,這些年吃我的喝我的,平時不盡孝不盡賢便也罷了,反過來竟然嫌我們老兩口活得久了,想一把火燒死我們!我就算養條狗也比你強!”
畢氏說到這裡,嗓子因爲說得急嗆了一口氣,蘇蘇趕忙上前幫着她將氣兒撫順。
王弘坤一聽這話,臉登時就綠了,卻還是不敢相信畢氏的指責,扭頭看着王洛堯,剛纔嫡長子當衆審問了那個火油販子,是不是他還要接着審李姨娘呢……
另一廂高氏暗下則是無盡的快意,李姨娘讓她憋屈這麼多年,早知她不是善類,卻不想她竟是如此膽逆,只是……以她這能耐,她敢嗎?
高氏悄悄想着,目光便不由掃向秦氏,見秦氏眼簾半闔,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她緩緩收回視線,然後亦是聚到王洛堯的身上,親生兒子當着他爹面替她定罪李姨娘,這一幕在她看來,實在是解恨。
李姨娘聽到畢氏當衆這麼一段話說下來,知道她自己東窗事發,她嚇得渾身哆嗦,想朝秦氏那裡探看她什麼情況,卻又不敢朝她那裡望,秦氏的性她素來知曉,像這種時候自是能將她撇多遠就撇多遠,是以,她的目光只在王業秋的肩頭頓了瞬間便抽回,跪着朝前爬了兩步:“老祖宗,冤枉啊,老祖宗,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哼!”畢氏氣哼一聲,再次以拐指向李姨娘,“事到如此,你竟還敢抵賴?你難道沒有看到昨夜從安園裡擡出的那些屍骨嗎?”
李姨娘聞此,嘴脣跟着就死灰一般,但畢氏的話還在說下去:“呵!若非我們老兩口眼睛還好使,只怕昨晚就死你們的手上了!”
“你們?”廳裡有人聽出畢氏話中的前後矛盾,不禁疑惑地嘀咕了一句,“難道她還有同夥?”
這是三房老爺王浩秋的聲音,蘇蘇見他次數不多,然辨出他的聲音還是能夠的。
聽到這裡,蘇蘇以爲老祖宗終於要牽出秦氏了,李姨娘不過是個走狗,秦氏纔是真正的謀劃者,置辦她的罪行理該不比李姨娘來得輕些。
可畢氏目光仍盯着李姨娘,並沒有移向秦氏:“我們既能事先安排好那些,你的行動自然盡在我們眼中,你還有狡賴什麼?堯兒,你將她速速押入大牢,迫她儘快供出同夥!憑她一人弄不來那罐火油!”
聞言,已經做好最壞準備的李姨娘竟是暗送一口氣,也就是秦氏還沒有被揪出,她的兩個兒子這下有指望了,就算高氏想對他們不利,想來秦氏念着這她份情,會插手護着她一雙兒子的。
但那廂蘇蘇不妥了:這是何道理?難道秦氏非得得李姨娘供出來才揪她出來嗎?剛纔油販子不是已經指認她了?實在不行,由自己站出來指證她好了,何必這麼費周折非得審問兩人,自他們口中撈人呢?萬一生變怎麼辦?上次微香湖一事便是,潘欣瑜兩個貼身丫環,那兩個重要線索,可不就是在押往大牢的路上突出變故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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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蘇暗道不妙,不知道老祖宗還有王洛堯三人在唱哪齣戲,她這裡快跟不上戲本了!
不行,這次她着在費了不少功夫,且又操了恁多心思纔將秦氏一手策劃的陰謀搗破,然眼下這又算什麼?
王洛堯那廂在這時卻是上前一步,對着畢氏和王元案躬身應了一聲,然後轉頭面向李姨娘。
眼看王洛堯就要喚人將李姨娘押走,蘇蘇急了,她不顧在場衆等長輩,自畢氏身側前移一步,正要叫住王洛堯,這一瞬間,變故發生了……
只見原本跪地上的李姨娘嗖地爬起身,兩隻胳膊奮頭朝身後甩去,費盡全身的力量朝門檻一側的粗壯門柱狠狠撞去。
廳裡明明坐了一屋子的人,但就是沒有人及時反應過來,將她攔住,王弘坤甚至眼睜睜看着她從他身前穿過而未及做任何反應,除了王洛堯。
這屋子裡誰都可以推脫來不及,惟王洛堯沒有這個資格,因爲蘇蘇曾親眼看過他的身手,當年蘇貝被高昊陽和高氏逼得撞柱時,那會蘇貝離柱子的距離比這個近多了,且王洛堯站位也遠多了,但他就是那麼迅速,那麼及時地趕到,將蘇貝攔下。
可今日今時,一來他同李姨娘站位離得最近,二來李姨娘奔向門柱耗時也稍長一點,然王洛堯就是負手立在原地,連手都沒有伸出半寸。
蘇蘇瞅着他冷漠的面容,隱隱猜到了什麼,或許李姨娘這麼死了是最乾淨利落的,這麼死了,也是王洛堯和老祖宗真正想要的結果。
而至於秦氏……他們三人是不會讓大家知道她是李姨娘背後的主謀。
是啊!秦氏是什麼人,她是衛國侯世子夫人,她怎麼可能背上謀害衛國侯夫婦的罪名呢?那樣一樣,衛國侯府豈不成了天大笑話?
蘇蘇一張臉瞬間蒼白了下來,別人瞅見,以爲她這是看到血腥的一幕而生出的生理反應。
王洛堯瞥見她這裡的反應,目光送了一抹關切來,蘇蘇轉眸,當作沒有看見。
果然有如當初她預想的那樣,若叫此事被王洛堯知道,最後的結果定然是秦氏安穩無恙,爲了侯府的大局和臉面!所以,她才一直不願告知王洛堯,預單獨幹一票,只是終還是被安容告了密。
她這些日子做得一切,竟是一下子變得毫無意義。
不甘心地長嘆一口氣,蘇蘇搖搖頭,怔愣看着府役將斷了氣的李姨娘擡出門檻。
卻在這時,畢氏重新發話:“玉人——”
蘇蘇縮緊肩脊,她知道畢氏口中的“玉人”是秦氏的閨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