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空劍獄,斷裂的時空,劍修的監獄。
沒人知道它從何處來,更沒人知道它的終點在哪?
在這裡,劍是主流,是絕對,甚至就連呼吸的空氣都充滿了劍的鋒芒味道。
這裡就是劍的世界,或者說是劍的冢墳。
劍連天,斷空劍獄中最險要的禁地。
兩座如刀削般聳立的萬丈斷崖,咫尺相望,不分高低,而在中間的裂痕中則懸浮着一柄千丈的石劍,劍身古樸斑駁,訴說着其久遠的滄桑,散發出的凜冽劍風,甚至影響到了方圓千里的虛空波動,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不知多少來此一探究竟的劍修,最終都抵不過這劍風的割裂,而埋骨山下,滋養出大片綠油油的草皮花圃。
原本人跡罕至的劍連天巔峰之上,這天卻迎來了第一批客人。
一男一女,分列兩座山巔之上,遙相呼應。
“天意弄人,難道我們真的沒有選擇了麼?”陸敵遙望着百丈外的窈窕身影,兩鬢間已經灰白的長髮被劍氣吹動,瑟瑟有聲。
二十歲的身體,兩百歲的心,稱不上俊朗但也算清秀的面容上,散發出深邃的滄桑跟濃郁到化不開的孤獨憂傷。
歲月無情,經歷的多了,自然也就有了滄桑感,可孤獨又從何處而來?
“或許吧,可現在說這泄有意義麼,自你修成孤黯意境的那天起,今天就已經註定。”對面的女子幽然回道,平淡的表情,看不出悲喜,一身大紅的衣裙上,金鳳飛舞,將其裝扮的好似嫁娶的新娘。
“一劍功成萬古枯,落魄黯然至,六脈靈犀逍遙指,獨孤一世高處寒。無情殺境、黯然傷境、逍遙遊境、獨孤悲境,爲何我卻偏偏修成了孤黯意境,真是天大的諷刺,呵呵。”本是苦澀的自嘲,可陸敵的聲音卻是極爲淡漠,意境的大成,早已經讓他的心境少有破綻,沒有破綻,卻也剝奪了品嚐酸甜苦辣的權利。
孤黯意境,乃是融合了無情、黯然、逍遙、獨孤之後,而走上的一條極致,極致意味着偏激,一個控制不好,就會導致心智大變,很不幸,陸敵就成了活生生的例子。
殺人成了陸敵生活中,唯一的樂趣,看不順眼,就殺,看得順眼,也殺;有仇者殺,無冤無仇者也殺;莫逆之交者殺,萍水相逢者也殺。林林總總,但凡出現在他視野之內的,就只有一個字,那就是殺。
陸敵已經記不清自己殺了多少人,只知道自己的無情殺境已經被提升到了極致,所謂極致,就是巔峰。
而每殺一個人,陸敵卻又會落下一滴淚,黯然神傷的眼淚,爲死者流,何嘗又不是爲自己而流。
無情在於念,一念之間即爲殺;
黯然在於神,神傷過後化爲淚;
逍遙在於行,無拘無束任我遊;
獨孤在於心,哀大莫過於心死,可比心死更可怕的是孤獨。
融合後的孤黯意境,殺生成癮,一步一殺,開啓特效,劍獄;開啓隱藏特殊屬性,唯劍。
“數億生靈,盡皆化爲劍下之鬼,你可曾有過悔恨?”女子問出了深埋心底的疑惑。
“悔恨麼?或許吧。”陸敵仰天長嘆,兩行濁淚劃眶而出,色澤嬌豔,宛若鮮血。
血淚,意味着傷之極。
“兩百年前,我本是兩億玩家中普通的一員,進入到這裡。可致命的打擊紛沓而至,這斷空劍獄,哪裡是什麼遊戲,根本就是拘禁靈魂的囚籠。
爲了生存,身邊的人一個個撕下僞善的面具,露出嗜血的獠牙。
我能如何?
只能是隨波逐流,獨善其身。
生存沒有錯,我只是選擇了一條不歸路而已。”
女子沉默,她跟陸敵不同,她似乎生來就在這裡,而不是被哄騙進來的,所以她無法體會陸敵的心情。
鏘……
雖然不願,但長劍已然出鞘,劍身斑駁,仿若隨時都會碎裂。
不管是什麼原因,陸敵最終走上了這一步,當這斷空劍獄再無一人可殺時,他只能面對眼前的女人,百年的摯愛。
“不要怪我,但凡有第二條路,我也不願與你爲敵。”陸敵面露悲涼,血淚汩汩而流,內心的痛苦誰能理解,可他卻不得不爲。
不要問他原因,就像不要問他,爲什麼呼吸一樣。
“我懂,來吧。”女人心如刀絞,但臉上卻露出了最甜美的笑容。
女人很美,超凡脫俗的唯美,舉手投足、一顰一笑,甚至是肉眼難見的呼吸,都給人一種心曠神怡的享受。
長劍出,沒有絢麗的劍光,沒有浩大的聲勢,就那麼輕飄飄的一點,彷彿一顆石子投入了平靜的水面一般,漣漪頓起。
這是劃破時間與空間的必殺,躲無可躲,避無可避。
無解麼?
既然無解,那又何必庸人自擾。
女人笑容依舊,哪怕長劍貫體,哪怕香消玉隕。
殘影留空,在女人跌下斷崖之際,陸敵閃現,將其攔腰托起。
“爲什麼,你爲什麼不擋?”陸敵哀嚎,血淚滴滴灑落,將女人身上的紅衣染得越發鮮豔。
“既知必死,又何須躲。我死了,你就不用難受了。”直到此時,女人臉上仍然掛着暖暖的笑容,只不過眼神中卻是濃濃的不捨。
“嗚……”陸敵抽泣,他竟然哭了,哭聲悲切,嗚咽晦澀……
孤黯意境大成之後,孤獨的心早已經變成一潭死水,可現在竟然悸動了起來。
“陸敵,我、我突然後悔了。我死之後,還有誰能爲你排解孤獨……”不住從嘴角涌出的鮮血,打斷了女人的話語。
陸敵只是哭,心臟瘋狂的悸動……
“陸敵,你、你看我今天美麼?”女人強嚥下口中的血水,勉強擠出了一抹嫵媚的笑容。
“嗯。”陸敵點頭,不是恭維,事實如此,懷中的佳人,或許美的不是驚心動魄,但卻是瑩潤婉玉,流香百世。
“那、那嫁給我好麼?”女人的聲音越發的微弱,但她還是努力着在懷中摸索,不多時,手心中已經多了一枚瑩白的玉戒。
“我以前聽說,你們原來的世界,求婚是要戴戒指的,所以這枚戒指我已經珍藏了百年,爲的就是等這一天。”望着手中的戒指,女人迴光返照般的恢復了精神,滿臉的幸福之色。
“還有這身衣裳,可是我親手刺繡的呢,好看麼?”女人一臉可愛的自說自話,就彷彿回到了懷春的少女時光一般。
“蝶衣。”突然,陸敵因爲哭泣而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卻聽的女人全身一顫。
蝶衣是她的名字,從出生到現在,就只有其父母還有身邊這個男人知道的名字。
“蝶兒?衣衣?爲夫日後要如何稱呼你呢?”這一刻陸敵就彷彿變了一個人,再也不是那個鐵石心腸的無情劍魔,變的溫文爾雅飽含深情。
女人笑了,燃燒了最後生命所綻放出的笑容,更真更美。
“衣衣…。。”聲音飄渺,仿若幻聽,但佳人已去,化身無盡玫瑰花瓣,紛紛灑灑,將整個劍連天裝點成紅色的海洋,花香四溢。
花瓣片片碎裂,隨風而逝,最後只留下一片,輕飄飄的落入陸敵手心的玉戒之上。
蝶衣,用自己的生命,喚醒了陸敵死寂孤獨的心。
桎梏了數十年的孤黯意境,終於……突破了,圓滿了。
轟隆……
道心突破,天劫降臨,陸敵感受到了一種自由。
劍獄是一座囚籠,而現在,他已經掌握了重獲自由的鑰匙。
“自由麼?”陸敵仰頭望天,雷雲重重,卻阻攔不了他那洞若觀火的眼神。
“沒有你的自由,我又要來何用?呵呵。”陸敵慘然一笑,感受着懷中的餘香,低頭朝腳下那千丈的石劍望去。
原本在他眼中只是混沌般存在的石劍,此時已經能夠直透本質。
“斬破時空麼?”陸敵瞭然,這把石劍中所蘊含的力量,跟自己之前所出的那一劍,雖有着熒光皓月的差異,但本質卻是驚人的相似。
陸敵的意境,能夠斬破時空,而這石劍斬破的已然是輪迴。
只可惜這石劍本是無主之物,根本不受任何力量的驅使,陸敵更不可能,但那是以前,而現在,卻給了他一個契機,一個成功的契機,雖然機率依然渺茫。
雷劫之力不斷凝聚,天地之間都蒙上了一股無從抵抗的威勢,仿若滅世。
“石劍兄,你囚禁了我兩百年,這筆賬是該清算的時候了。”陸敵對着石劍自說自話,同時雙手飛速的結印。
“劍魔兵解訣,境魄出。”厲喝聲中,只見陸敵的身體猛然一顫,竟然生生的分離出一抹虛幻的身影,被陸敵抽取了其中包含的所有力量後,最終濃縮成了一個只有巴掌大的小人,落於陸敵的掌心。
境魄,幾乎承載了陸敵這一生所有領悟,雖然被抽取了力量,但本源依舊。
頭頂之上,雷劫已經完成,天威掃蕩之下,已經將陸敵重重鎖定。
“如果真的能夠成功,你就是我種下的一枚種子。只希望他日,你能與蝶衣……”陸敵已經說不下去了,這最後一刻,讓他突然回憶起在地球世界時,看到的一部電影。
電影的名字叫《大話西遊》。
神通廣大的孫悟空,凝望着城樓上擁抱在一起的夕陽武士跟紫霞仙子,那一刻的際遇跟此時陸敵的願望是多麼的相像啊。
即便真的有輪迴,即便陸敵的希望成真,跟蝶衣的轉世走在一起的,也只是自己所種下的種子,而不是他。就像電影中,跟紫霞仙子在一起的是夕陽武士,而非孫悟空。
悲哀麼?
可這已經是最好的答案了。
劫雷轟然而下,帶着毀滅天地的力量。
“石劍兄,嘿嘿,就讓我們一起來承受這末日的雷劫吧。”陸敵瘋狂的大笑聲中,身形閃動,直衝向石劍。
人劍合一,雷劫轉瞬而至。
霹靂聲聲,劍吟啼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