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丹陽,王宮。
“又是一天。”處理完政事的羋雋走到書房的窗外,望了眼郎朗的星空,莫名其妙的感嘆了一聲。
自他坐上王位已過了兩年多的時間。
在這兩年中,公子雋可謂勵精圖治,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好在,楚國的底子好,加上公子田的突然遇刺,使得奪嫡的兵禍得到最大顯得控制。
幾乎由展白一手導演出的丹陽叛亂,讓這座城池幾乎毀於一旦,其內的門閥世家更是遭遇了滅頂之災,短期看,危害不可謂不大,但對羋雋卻是有百利而僅一害。
憑着手底下的正規軍,羋雋並沒有費太大的力氣,就平定了一干草莽,雖然在重建丹陽耗費了不少的精力,但也沒有了朝堂上的掣肘。
坐在王位的羋雋,只用了半年的時間,就恢復了丹陽的秩序。期間更是通過論功行賞,將自己的心腹安插到朝堂各大要職,完成了權利的交接。最後又安撫邊軍,至此,其王位便已穩如泰山了。
剩下的時間裡,羋雋大力整頓政務,鼓勵民生,到了現在,國力已經恢復到奪嫡之前的樣子,甚至還在上升的勢頭。
其中,展白推薦的蘇秦以及孫叔敖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展白?”一想到那個人,羋雋的心頭就變得五味陳雜。
作爲一國之君,羋雋無疑是極爲重視展白這種人才的,也正因爲如此,纔會破格許以公侯。可同樣作爲一國之君,嚴羋心中又不得不有所忌憚,以防止他成爲又一個吳起。
好在,展白在功成之後,便悄然失蹤,也算是讓羋雋鬆了口氣。本意上,他真的不想做那種過河拆橋謀害功臣之事,畢竟,衆口悠悠,這種不光彩的事會被後人唾罵的。
擡頭望月,羋雋很快就將展白從腦海中甩掉,思緒又飄落到剛剛接到的密報上了。
回頭望了望書桌案牘上厚厚的密報,羋雋的臉色立即就陰沉了下來。
那份密報來自邊戍軍,彙報的是斥候所偵探到的重要情報,而其中,最能引得羋雋關注的無疑就是心腹大患漢國了。
因爲吳起的原因,楚國大興,故而與漢國結下了百年的仇怨。
後來,吳起死,漢國敏銳的抓住了契機,發兵反攻,不僅將之前楚國侵吞的城池一一光復,更是佔領了大片楚國的領地,成爲了楚國的心腹大患。
因爲失去了主心骨,楚國的邊軍在最近幾年中的戰事中,總是勝少負多,漸漸的便成防禦態勢,不求有過但求無過,倒也大大的阻滯了漢國侵略的步伐。
可就在剛纔羋雋所看的密報,卻呈送來了一個讓人摸不着頭腦的情報。
楚漢邊境上,不知什麼原因,一向強勢的漢隊,竟然開始收縮了,而且還調離了近三成的軍隊。
“難道漢國國內發生了什麼變故不成?”羋雋暗自猜測着,卻也不敢往下決斷。
面對這種事關國家興亡的戰爭,羋雋作爲一國之君,再多的謹慎也不爲過。畢竟,誰敢說漢國的這份奇怪的舉動,不是識敵以弱呢?
作爲楚國的國君,羋雋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夠光復故土,甚至開疆擴土,可在楚力大不如前的情況下,他卻必須努力的說服自己,不能輕舉妄動。
“蘇秦曾說過,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看來,還是不需要遣密探深入漢國,探個虛實才行啊。”羋雋喃喃自語道。
“兵家還有一句話,叫做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大王可曾聽說過?”突然,一道聲音突兀的自羋雋的身後傳來。
羋雋全身一顫,眼神中的厲色一閃而逝,下一刻便滿是驚喜的轉身,“先生?!”
展白自書房內的陰暗出緩緩的走了出來,而在他身後赫然還跟着貼身侍奉羋雋的太監。
“大王,展公來的突然,所以奴才沒來得及呈報,還望大王恕罪。”那奴才噗通一聲便跪了下去。
所謂伴君如伴虎,不管展白跟羋雋是何關係,作爲這座王宮的總管太監,他此番都脫不了瀆職的罪過。不過這太監倒也不傻,爲了保全自己的性命,立即當着展白的面請罪。如此一來,羋雋心中再是不喜,也不會過分的處罰。
“狗奴才,先生是何人,來見寡人還用得着通報麼,滾下去吧。”果然,礙於展白的顏面,羋雋雖是厲聲斥責,卻最終只是高擡輕放。
那太監得此便宜,哪還敢在這裡逗留,急忙溜了出去。
“先生是何時回來的,也不事先通知寡人一聲,不然的話,總要爲先生大開筵席,以洗塵濯面。”羋雋熱切的走上前來,彷彿還如當年一般,請展白就坐。
“我也是剛剛回來,因爲有急事相稟,不得已之下夜闖王宮,還望大王恕罪。”此一時彼一時,展白倒也沒有擺老資格,禮數言行頗爲謹慎道。
“先生說的什麼話,若是沒有您,寡人何德何能坐擁於此。這裡雖是王宮,但於先生卻是絕對不會設防的。”羋雋心口不一的客套了一番。
這話展白自然是不會當真的。
若不是爲了遮掩自己的行跡,他也不會用這種方式覲見。
“大王,我臣此次前來,是有要事相求。而且,爲了方便日後行事,還望大王三緘其口,萬萬不可泄露了臣的行蹤。”展白不願在這般客套下去,不過再說正事之前,還是不忘囑咐道。
“哦?”羋雋似乎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也暫時的摒除了展白突然出現所帶來的影響,“不知先生口中的要事是”
“關乎楚國的興亡”展白沉聲說道。
這下,羋雋也不由的變色了。
“來人。”羋雋突然大喊了一聲。
剛剛滾出去沒多久的太監,急忙跑了進來。
“傳旨下去,將寡人書房百丈內所有人全部趕走,包括你。沒有寡人的旨意,踏入百丈一步者,殺無赦,誅九族。”羋雋聲色俱厲道,盡顯君王之威赫。
“喏。”太監不敢多問,急衝衝的跑下去傳旨了。
“先生,現在可以說了。”羋雋不無緊張的說道,不僅是爲展白即將說出的關乎楚國興亡之事而緊張,更忐忑於展白會不會故意讓自己支開護衛以行刺殺之舉。
不得不說,羋雋現在心裡很矛盾,同時又有一種賭徒的狂性,賭展白不爲對自己不利。
展白將羋雋臉上的細小變化看在眼裡,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地裡卻是嘆息了一聲。
果然是再也沒辦法做朋友了啊。
“兩件事,一件私事,我想送幾個人回鉅鹿之洲。”展白不再猶豫,開門見山道。
“回鉅鹿之洲?”羋雋皺了皺眉,“這怕是不容易吧。距離法華陣雙向開放還有近百年的時間”
衆所周知,連通鼎三洲的天漠城,共有十一座法華陣,另外一端,又八座分別位於春秋八國的境內,剩下的三座則處於交界地,並被劃分爲三不管地帶。
當初,展白等人就是從一座位於楚國邊境三不管地帶的法華陣進入楚國的。
“據我所知,除了那十一座法華陣外,很多超級宗門或者勢力都擁有私人的法華陣,能夠隨時的進行連通。青衣門有,萬花苑有,楚國作爲春秋八國之一,若是沒有,怕說不過去吧?”展白意味深長的瞥了羋雋一眼。
“這”羋雋訕訕的一笑,“不瞞先生,我楚國確實擁有這麼一座法華陣,而且歸屬於王室。只有君王纔有權利使用,只是每次開放所耗費的玄晶石極爲巨大,而現在楚國百廢待興”
羋雋說的或許是事實,但展白若真的相信堂堂一諸侯國點開啓法華陣所需的玄晶石都拿不出來,那才叫徹徹底底的傻瓜呢。
羋雋如此之說,一來是爲自己剛纔的話做藉口,二來也有討價還價之意。
可惜,展白顯然不會爲此買單。
“第二件事。”展白直接伸出兩根手指,不給羋雋繼續說下去的機會,不無冷笑道,“在鉅鹿之洲,我有渠道可以獲取大量不遜於墨家的機關軍械,卻少了買主,不知大王有沒有興趣?”
不出意料,聽到這話的羋雋眼睛不由的大亮。
作爲一國之君,他自然知道機關軍械對於一力的作用了。
其他且不說,齊國爲何能稱霸春秋之洲,讓其他諸侯國秦國之外,俯首帖耳,不敢有絲毫覬覦,除了有良將謀臣之外,更有着墨家機關的輔助。而秦國爲何能憑着貧瘠之地,敢於齊國相抗數百年,不同樣是因爲公輸世家提供的機關軍械麼?
至於其他國家,雖然也能從一些渠道中購得墨家機關,且不說價格貴了數倍,數量上也是杯水車薪,更多的只能依靠血肉之軀。
楚國同樣是如此,即便在吳起的年代裡,楚威之盛,靠的也是軍陣以及將士的奮勇拼殺。
若是能夠得到大批的機關軍械,羋雋相信,楚國的軍力必定能在短時間內獲得極大的提升,而到了那個時候
到此,羋雋哪裡還記得之前自己的刻意刁難。
別說楚國現在國力已經大有氣色,若是有機會獲得大批的機關器械,即便是淪落到秦國那般的境地,砸鍋賣鐵也在所不惜。
“先生之言當真?”激動之下,羋雋一改平日作爲君王喜形不於色的淡然,迫切的問道。
“等我的人回到鉅鹿之後,會第一時間帶一批軍械過來。到時大王一見便可知曉。”展白也刻意的遺忘剛纔的不愉快。
“好,此事定然不會誤了先生。”羋雋當即爽快的答應了下來。
“還有一事”確定了這兩件大事,展白此行的任務就算是完成了,但
“先生,但講無妨。”受了機關軍械的刺激,羋雋變得格外大方。
“大王還記得我剛開始說的那句話麼?”一番抉擇之後,展白還是不忍心,準備提醒一番。
雖然此時的羋雋跟自己已經越行越遠,但兩人畢竟有過一段不錯的相處。
“剛開始說的話?”羋雋一愣,回頭想了想,臉色不由的微變。
“先生是說,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不錯,雖然沒有充足的證據,但在我想來,漢國在邊界上的突然退縮,並非是誘敵之策,也並不是因爲其國內發生了變亂,而極有可能是秦國。”展白沉聲道。
“秦國?難道秦國要攻打漢國?先生,這玩笑可一點都不好笑。”羋雋對於展白的推論頗爲不以爲然。
畢竟,在世人的眼中,秦力雖然強大,卻因爲常年受制於齊國,沒有精力也沒有力量侵犯其他國家。
也正因爲這個衆所周知的原因,秦、漢雖然交界,卻數百年來都沒有發生戰事。
眼見羋雋不信,展白就無可奈何了。
這件事情提醒到此,他也算是仁至義盡。至於事情的真相
難道要展白說秦國有一統春秋的野心?並且已經開始做戰爭準備了?
且不說羋雋會不會將展白當成傻子,只是兩人間越演越深的裂痕,就讓展白提不起一絲的興趣。
“信也罷,不信也罷。總之加強邊軍的軍力,卻是有百利而無一弊的。”展白聳了聳肩,無所謂的說道。
“先生教訓的極是。”似乎也感覺到自己剛纔那話太過的失禮,羋雋當即放低了姿態。
“既然如此,那我就走了。”展白不願在呆下去,起身準備告辭。
“哦,別忘了我之前說的。此次我回到楚國的事情,最好不要公之於世,至於原因麼,我現在還不能說,日後,你定會知曉。”展白再次祝福了一聲,也算是委婉的表達了拒絕羋雋挽留之意。
“報”
就在羋雋還想說些場面話時,房外突然傳來陣陣騷亂。
“邊軍密報,八百里加急邊軍密報,八百里加急”
不多時,便見一名風塵僕僕的軍士便在太監的帶領下,一路小跑了過來。
羋雋見狀,神色立即變得凝重起來,也無心責備那太監的打擾了,甚至主動的迎了上去。
“密報呈上來。”
那軍士顯然是第一次面見君王,顯得很是慌張,手忙腳亂中,很是花費了些功夫,才從懷中掏出了密報,由太監呈送給了羋雋。
竟然要動用八百里加急,莫非邊境出現了大的狀況?
羋雋心急如焚,也顧不上身旁還有外人,便將密報打開,藉着月色讀了起來。
“先生”讀完密報的羋雋,神色頗爲複雜的走到還未離去的展白麪前,意味深長道,“你之前的推論應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