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楚雲笙輾轉反側,她腦子裡裝了太多的東西,然而卻又害怕將那些擔憂的東西一直盤踞在自己的腦海裡,讓自己所擔憂的所恐懼的東西一直被放大嗎,然而越是想將腦子清空什麼都不想,卻越發的睡不着覺……所以,她就這樣一直就這樣保持着清醒到了天明。
直到東邊露出一抹魚肚白,楚雲笙依然沒有半點睡意,她披衣起身,擡手撐開了窗戶,然後依在了窗臺前看着天邊的風景。
她所住的這間上房在閣樓上,視野很是開闊,這時候天色漸漸明朗,隨着窗戶被打開,一縷帶着青草清香的空氣撲面而來,也讓她本來還有幾分倦意的眼睛瞬間清明。
正當她想轉身要去將衣服穿上的時候,卻見窗戶頂上驀地閃過一道天青色的影子,下一瞬,那影子的主人已經坐到了她的窗臺,並擡手推了推那半張銀質面具,擡起那精緻的下巴對她揚了揚。
楚雲笙沒有想到阿呆兄竟然如此機警,她這纔起來就能將他引了過來,也不知道他一晚上到底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根本就沒睡。
她嘴角一揚,露出一抹笑意道:“早,阿呆兄。”
聞言,阿呆轉過眸子看向她,那一雙眸子裡滿是清澈如水真誠並道:“難過你?”
前後加起來也算是跟阿呆兄交流了不少了,所以現在楚雲笙也能勉強聽得懂阿呆兄在表達些什麼,看着他關切的眸光,楚雲笙搖了搖頭道:“只是有點擔心,不過放心,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說着,她又噗嗤一笑道:“我要換衣服了,你去前院等我,等下我們早一點出發。”
這一次阿呆兄十分配合,在楚雲笙的話音落下的一瞬,他已經腳尖一點,身形再度猶如一道鬼魅般,轉眼就不見了。
楚雲笙也站直了身子,擡手關上了窗戶,回到牀前換好衣服梳洗完畢之後,再推開門出去的時候,阿呆兄已經站在了廊檐下。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東邊已經有了朝霞,那葳蕤的光芒從院牆的東面打了過來,正照在阿呆兄那猶如玉雕一般的身姿上,給他那一身絕然出塵的氣質更加增添了幾分卓然和翩翩。
看到這樣子的阿呆兄,楚雲笙有些恍惚,恍惚間竟突然覺得,他不應該捲入這場亂世紛爭,他應該有自己的一方天地,雖然以前在元辰師傅隱居的山谷裡的阿呆,孤僻內向不願與人交流,然而,那時候的他也是不會有憂愁和危機感的。
也是最自由自在的,起碼他的心無所牽絆。
然而,此時的阿呆兄卻變得如此在乎她,甚至這種在乎演變成了一種依賴,這種依賴,在她的一舉手一投足,他都格外的小心翼翼,那張帶着銀質面具下的眸子裡含着的擔憂和謹慎,是從前的阿呆兄沒有過的。
或許,真的應該早一點找到元辰師傅,然後將阿呆兄放還到他的身邊,讓他跟着他繼續過上隱居的,無憂無慮的日子。
在這一刻,楚雲笙在心底裡做出了這樣的結論。
然而,下一瞬,在想到元辰師傅的時候,她的眉宇間已經不由自主的爬滿了憂慮。
昨日那兩位大哥的話語依然在耳邊迴盪,小舅舅就要跟趙國的公主何月英和親的……
姑姑怎麼可能會答應這門親事,這裡面一定有問題,她想要回去,將這個問題搞清楚。
“姑娘今日怎起的這麼早?”
楚雲笙正杵在那裡想着心事,不知道什麼時候藍衣已經走到了她面前,關切道:“莫非還在爲昨日的道聽途說發愁?”
聞言,楚雲笙嘆了一口氣,然後一邊帶頭往院外走,一邊道:“如此聲勢浩蕩,未必是空穴來風,所以我才擔心,走吧,還是早一點回去將事情弄明白纔好。”
說着,見藍衣和阿呆兄都快步的跟了上來,楚雲笙也加快了步子往客棧的大堂走去。
掌櫃的和打雜的都已經開始在灑水拖地洗桌椅板凳,看到楚雲笙這麼早起來,還有些意外,但見他們的穿着華貴,也知道不是普通人,所以也就不敢貿然上前搭訕,在麻利的結完賬之後給他們指了指臨時增加的碼頭的方向,便又顧着忙自己的去了。
楚雲笙也不敢耽擱,直接按照掌櫃的所指的方向,一路快步前去。
這邊城本來就小,之前沒有開放同五洲大陸的通商互市之前,這裡除了駐紮的守軍偶爾得個閒放個假來逛逛,平時都很少有人經過,所以這城池即便是從城東最邊角的地方走向城西口,也不過是半柱香的功夫。
楚雲笙幾人的動作又快,根本就沒有用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城門口。
她本來以爲自己來的已經算早的了,起來收拾了東西甚至連飯都沒有顧得上吃一口就到了這碼頭上,然而豈料,等到他們站到碼頭上看到前面排起的那長長的等待着上船的隊伍的時候,不由得懷疑這些人是不是一整夜都沒有睡而直接守在了這裡。
而這岸邊僅僅停靠了一艘大船,楚雲笙看了看碼頭上排起的長龍,即便不挨個數,大概估計了一下這人數也不是這艘船能承受的了的,也就是說,根本就輪不到他們。
可是,這裡僅有這一艘船,下一艘還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從無望海里開回來並出發,這樣乾等着也並不是個事兒,眼看着前面的人陸陸續續交了銀子上船,而他們纔來這裡的一會兒工夫,他們三人的身後也已經又排了七八個人。
楚雲笙暗自焦急,但見這些趕上第一波上船出發的人個個穿着都體面講究,想來也不會差些銀子,如果她採取用銀子賄賂那在前面已經被人流淹沒的船工的話,後面的這些人勢必也會心有不甘然後統統採取這法子,那麼後面的秩序就全亂了。
更何況,這樣的場景下,船工也未必會因爲她一個人而得罪這麼多人。
想想,楚雲笙就覺得有些頭大,但爲了能來得及出發,她也只能咬着頭皮試一試。
這樣決定了之後,她對藍衣使了一個眼色,正要轉過身子直接朝最前面的船工走去的時候,卻聽見背後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小公子,是你?!”
那聲音裡帶着幾分毫不掩飾的驚喜。
只這一瞬間,楚雲笙不需要回頭就已經能聽出那聲音的主人是誰了。
而同時,她的步子也是一頓,並立即回眸看向那個昨日坐在她們飯桌上的兩個漢子,並也同樣驚喜道:“是兩位大哥!”
“我還以爲是我眼睛花了呢,原來竟然真的是小公子。”其中昨日坐在他對面那個皮膚黢黑的男子先一步開口,並擡眸仔細打量了一下楚雲笙,然後迅速的低下頭去,並一邊難爲情的擡手揉了揉自己的後腦勺,一邊尷尬的道:“昨日看到小公子,驚爲天人,所以整個吃飯過程甚至連頭都不敢太一下,最後還是不經意間瞥到了小公子掀開一角幃帽的樣子,所以,剛剛第一眼在後面看到小公子的背影的時候就覺得有些像,然後我們兄弟倆又繞到了一邊,一直到看清楚小公子的側臉這纔敢上前確認,竟不曾想真的是小公子,昨日晚上我們見到小公子才住進那家客棧,怎的今日一早就來了這裡,是有什麼急事準備出發回衛國嗎?”
在昨夜的一番交談中,楚雲笙也可以認定這兩人確實是沒有什麼心思而且性子質樸的尋常人,所以也就沒有多加防備,直言道:“實不瞞兩位大哥,我們確實是有事想要急着坐船出海回五洲大陸,然而,你看這……”
說着,楚雲笙擡手一指,點了點前面看不到頭的隊伍,然後尷尬的聳了聳肩道:“不知道到了我們這裡還有沒有上船的名額,更不知道下一艘船什麼時候靠岸。”
聞言,之前還沒來得及搭話的,昨日就坐在楚雲笙身邊的那個漢子咧嘴笑道:“這船啊因爲最近五洲大陸的戰亂再加上海上最近總是遇到風浪,所以爲了安全起見,每天只有一艘船出海,錯過了這艘,小公子要出海回衛國就要等到明天了。”
“明天?”
聽到這個消息,楚雲笙的心情一下子更加跌落到了谷底。
小舅舅和姑姑的事情根本耽誤不得,再加上她掛念蘇景鑠的安危,想要快一點回無望鎮,那裡是最靠近他的地方,有他最新的消息。
昨夜等了一晚上,她就睜大了眼睛熬了一晚上,可是現在告訴她極有可能還要多等上一晚上的時候,她瞬間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完全沒有了心情。
見狀,剛剛說話的那漢子嘴角裂開的弧度越發大了幾分,他下意識的想要擡手拍拍楚雲笙的肩膀,然而他的那一雙滿是老繭和血泡的手才探到半空中,在看到如美玉般無暇和高貴的楚雲笙的時候,心底裡立即劃過深深的自備和自慚形愧,他尷尬的縮回了手,並順勢拍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笑道:“小公子不要急,這算什麼啊,等下你們跟着我們走,保管能讓你們踏上這艘船。”
聞言,楚雲笙微微一怔,不等開口,卻聽那人解釋道:“我們昨晚也是臨時接了這碼頭上的活計,這幾日先暫停了城頭上的磚工,先將大夥兒調撥到這裡來搭建碼頭,而恰巧啊,這艘船上有個船匠啊還是我們村裡的老鄉,這事兒保管在我們身上,小公子只管跟着我們走就行。”
說着,見楚雲笙眼底裡流露出一抹喜色,他便點了點頭拿起剛剛同楚雲笙交談的時候放下的一些砌牆的工具,將之扛在了肩頭並直接繞過這些排隊的人,直接往船頭的方向走去。
還沒靠近船身,就聽見前面的大哥對船上站着的一人打招呼道:“虎子,來!”
楚雲笙循着他的目光落向的方向看過去,就看到船頭的欄杆邊上依靠着一個年輕人,約莫二十歲上下,面容還看不清楚,但他懶洋洋的站姿在聽到前面大哥的一聲呼喚之後,立即站直了身子並朝着他們揮了揮手,而且很快,那人就轉身沒有了蹤影。
但再不過眨眼的功夫,他就從下面船工專門的進出口小跑着走了出來,並對前面楚雲笙他們結識的兩個人打着招呼。
在說明了來意之後,那個被稱爲虎子的人起初面上還有些爲難,但經不住這兩人的你一言我一語的套近乎,最後只得咬了咬牙答應了先將楚雲笙幾人帶上船。
將楚雲笙幾個人成功的由船匠們專門出入的偏門送上船之後,那兩人才轉身離開。
那虎子將他們從底艙一直待帶到了中間夾層,然後才客氣的道:“這裡還有幾間位置,我現在就下去跟管事的說將這裡空出來留給你們,但是我們管事是個出了名的摳門兒的人,估計這船費上也是比旁人少不了多少的。”
聞言,楚雲笙纔算是明白了爲何他之前面露爲難之色,原來是擔心熟人引上船的會拉不下面子來收取足額的船費而害怕管事兒的責罰,但見他現在還是幫了他們的大忙,楚雲笙只有感激不盡的份兒,所以在問明瞭船費的具體數額之後,將他們三人的船費都交給了他,並額外的付了一錠銀子給他,算作酬謝。
見此,起初虎子還拉不下面子,執意不肯收,但見楚雲笙如此堅持,也就興高采烈的將那銀子收了下來,並囑咐楚雲笙幾人安心的在這裡住着,他這就去找管事兒的人說。
在虎子轉身離開之後,楚雲笙才轉過身子打量他留給他們的幾間屋子。
一共有三間,而且都是在最裡面的角落裡,雖然是最靠近船頭的方向,但是裡面空間卻還算寬敞,比起來的時候住的那個船老大的黑船,這裡已經算的上奢華了。
她跟阿呆兄分別睡在最裡面相對的兩間,藍衣睡在她隔壁。
即便是船還沒有開,而且裡面的空間也算是足夠大,然而在這半密封的環境裡,不過多時,就讓楚雲笙開始暈眩了起來,昔日暈船的感覺再度來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