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鵝毛大雪飄然而下,撲簌大雪中的萬歲山,彷彿凝結了一層銀裝素裹,那奇樹異石上,彷彿蒙了一層冰霜,放眼望去,遠處白皚皚的一片。
趙佶披着蓑衣,站在涼亭外,負手看着雪景,內侍將熱茶遞來,趙佶回到亭中喝了口茶,卻似是想起什麼,又展開一副畫卷在案上觀摩。
這幅畫,正是那幅自己所作的縱鶴圖,可是仔細一看,卻又不像,趙佶所畫的縱鶴圖,有一股特立獨行的清瘦之姿,可是這幅縱鶴圖,卻又是不同,那清奇的風格大減,多了幾分巧贍精緻的畫風。
趙佶是識貨之人,自是看得出這幅畫的價值,抖了抖蓑衣上的積雪,凝眉自念道:“同是縱鶴圖,卻有李昭道的風采,天下間善畫花鳥的,也唯有李昭道最令人敬服了。”
他闔目陷入深思,古往今來,善畫花鳥的畫師一隻手指都可以數過來,趙佶的花鳥畫亦是首屈一指,不過單論畫風,世人倒是更加推崇李昭道一些。
李昭道乃是前唐朝宗室,彭國公李思訓之子,長平王李叔良曾孫。擅長寫畫青綠山水,世稱小李將軍。兼善花鳥、樓臺、人物等等。趙佶對李昭道甚爲推崇,甚至時而發出不能與李昭道同生的感慨,此時見到李昭道的畫風,這縱鶴圖的畫師竟是將其風格一絲不拉的淋漓表現出來,令趙佶一時之間有着良多的感觸。
“觀此人作畫,真是驚爲天人啊”趙佶嘆了口氣,這幅畫是小郡主前幾日送來的,送來時,紫蘅似是有些不高興,不過看了這畫,趙佶便將這些瑣事拋之腦後了
這幾日時時拿出來觀摩,同是縱鶴圖,畫風迥異,相差就有千里之遙了,偏偏趙佶愛煞了這神秘畫師的李昭道風格,一時忍不住發出感嘆。
趙佶也曾臨摹過李昭道的畫,可是無論如何,也表現不出那巧贍精緻的筆鋒,越是極力要去模仿,越是表現不出那種韻味。
可是那神秘的畫師,卻將李昭道的畫風表現的淋漓盡致,雖然偶有瑕疵,那底色背景略有偏頗,卻也算是自李昭道以來,最爲出衆的巧贍畫法。
趙佶深知,臨摹要做到弄假成真的地步,所需的畫技極高,就是他,也絕難做到這個程度,而這個神秘畫師,先是模仿自己的風格,隨即又模仿李昭道,擁有這樣畫技水平的人,天下間也尋不出第二個來。
真是奇了
趙佶沉默片刻,對身後的楊戩道:“將這畫兒裝裱了,懸掛到朕的寢臥去。”
楊戩頜首點頭,小心翼翼地捧着畫,正要遵照趙佶的旨意行事;趙佶卻又是想起什麼,道:“回來,朕有話問你。”
楊戩笑呵呵地道:“陛下吩咐即是。”
趙佶闔目道:“年關就要到了,國子監和太學,是不是已經開始籌備中試了?”
楊戩頜首點頭道:“已經開始着手了,禮部那邊正在探討考題,兩個祭酒,爲了過個好年,也都卯足了勁頭,聽禮部那邊傳來的消息說,太學那邊不少太學生要立軍令狀,不拿到今次中試的頭名,誓不罷休呢。”
趙佶莞爾一笑:“少年就當如此,有這個決心,纔會發奮努力。”隨即又道:“那個叫沈傲的監生,爲什麼沒有聽到他的消息,這一次中試,不知他還能不能保持第一。”
趙佶回到宮城,卻只是說了一句沈傲這個人頗有意思,這話傳入楊戩的耳中,立即就會意了,因而對沈傲的動靜格外的上心。
想到這個沈傲,楊戩便眉開眼笑了,道:“陛下,沈傲前些日子參與了花魁大賽,藉着邃雅山房的名頭竟真的奪了第一,後來又買下了一個鋪面開起了一座茶肆,叫邃雅山坊,名字與山房是諧音,經營卻是不同;最可笑的是此人竟將天下人都騙了,他捧出一個叫顰兒的姑娘來,汴京城四下都在傳顰兒姑娘美豔無雙,後來奴才叫人暗查,才知道這顰兒姑娘,原來……原來……哈哈……”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平時的楊戩都是規規矩矩得很,難得有這樣的放肆。
趙佶追問道:“原來什麼?”
楊戩道:“後來奴才才知道,原來這個顰兒姑娘,比起任何一個勾欄的紅牌姑娘來差得遠了;沈傲這個人手段油滑得很,竟將天下人都糊弄了過去。”
趙佶莞爾,想起那一日隨沈傲在京兆府胡鬧的事,便知道楊戩並沒有虛言,換作別人,他或許不信,可若是沈傲,他不得不信,這個人,一向喜歡出奇制勝的。
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趙佶微微笑道:“隨他胡鬧去,不過若是耽誤了學業,中試名落孫山,朕就好好收拾他。”
楊戩正色道:“不過說起來沈公子雖愛胡鬧,可是到了國子監裡,讀書卻是很刻苦的,幾個授業的博士都對他讚不絕口,就是唐祭酒考校他的經義,雖然有些生澀,卻往往有一鳴驚人之舉。”
趙佶頜首點頭,露出些許欣慰道:“這纔像話,若是一味胡鬧,將來怎麼堪當重任?”
楊戩卻從趙佶的話語中捕捉了些許的深意,心裡想,沈傲的聖眷不輕啊,將來此人只怕要一飛沖天了;口裡卻笑道:“陛下說得沒錯,那奴才是不是該去給唐大人通通氣,讓他好生……”
趙佶打斷他,搖了搖頭道:“不必大張旗鼓,朕作壁上觀就好了。”
………………
大雪飛揚,國子監集賢門口,卻是不少人提着食盒,打着油傘佇立等候,門前的牌坊已經被這輕柔的雪花輕輕的覆蓋了一層。每一片雪花都輕柔地盤旋着落下,灑落下來,紛紛揚揚。
踩着雪地泥濘,不少監生從監舍裡出來,與集賢門下等待的人匯聚到了一起。
明日即是中試,中試之後就可以放假了,各府的夫人或親自披着裘皮狐衣,或差遣了信得過的貼身長隨,提着食盒,瓜果來探望。
沈傲和周恆都穿着蓑衣,在集賢門下張望,心裡略有失落,周恆顯然對蓑衣很是不滿,瞧瞧別的監生,大多數都是舉着油傘的,說不出的風流倜儻,自己被蓑衣包裹着,倒像變成了個糉子,很不自在。
花魁大賽之後,這一對錶兄弟就做了甩手掌櫃,將其他的事都交給吳三兒處置,入了國子監,苦讀的苦讀,瞎混的瞎混,倒是互不干擾,想到明日就要中試,兩個人的心境又都不同。
沈傲這些時間讀起書來廢寢忘食,白日聽博士授課,到了夜裡,又將陳濟的筆記出來研讀,如今對經義總算有了些掌握,因而對中試,隱隱有了些許的期盼。
可是周恆,卻顯得愁眉苦臉,廝混了這麼久,明日一考,回到府裡去自然免不得一頓揍罵了。
“表哥,來了”周恆的聲音頗有驚喜的意味。
沈傲擡眸遠眺,看到街角處,一輛打着祈國公府的馬車車軲轆碾碎兩道積雪徐徐而來,爲首趕車的,正是劉文
沈傲笑道:“只怕是夫人來了,若是遣人來,何須劉大主事親自趕車?”
周恆悻悻然道:“只要我爹不來,其餘的都不要緊的。”
沈傲心知他怕極了自己的老子,便只是笑,心裡倒是巴不得周正來一趟,嚇一嚇他。
兩個人迎了過去,馬車堪堪停住,珠簾兒一卷,周恆的臉色頓時變了,來的人竟真的是他爹周正。
“父親”“姨父”兩個人匆忙行禮。
周正從馬車裡鑽出來,劉文匆忙地給周正打起了油傘,口裡呵呵笑道:“少爺,表少爺,夫人今日身體不颯爽,沒有來,卻教我帶來不少糕點瓜果,你們多吃一些,明日好好考一場。”
沈傲朝劉文笑了笑,隨即望向周正,周正平日忙得很,想不到今日卻有這般的閒工夫,偷偷去看周恆,見他已是臉色蒼白,而且一副魂不附體的樣子,心裡便暗暗地笑了。
周正手指一點,遙指不遠處的一處屋檐,道:“我們到那邊去走一走吧”
三人深深淺淺地用靴子踩着積雪泥濘,到了屋檐下,周正問二人的功課,二人自然答了,周正看到周恆言語閃爍,今日倒是沒有生氣,只是嘆口氣道:“你文不成武不就,真要靠着爲父的蔭庇過一輩子嗎?哎,這麼大了,竟還是這麼不曉事。”
不知怎麼的,周正今日竟似轉了性子,對周恆並沒有苛責,目光落在沈傲身上,道:“沈傲,你的學業,我是不必問的,你比恆兒懂事,知道輕重,這一趟來,我有話要和你說。”
沈傲道:“請姨父訓示。”
周正微微一笑:“訓示做什麼?只是閒談而已,昨日我上朝,官家卻將我留住了,問起了你的學業。”
沈傲微微一愣:“官家怎麼會知道我?”
周正卻只是一笑,並不回答沈傲的問題。
沈傲心裡不由地想,莫不是上次考了初試第一,又請他老人家題了字,這皇帝老兒記恨上自己了吧?
汗啊,那字雖然有點兒小小的過份,可是身爲皇帝的,怎麼就這麼小心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