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佶臉上的嚴肅開始融化,似乎是在猶豫什麼,隨即哂然一笑道:“那你先說。”
沈傲顯然並不喜歡坐着凳子,總覺得身後沒有依靠,連續換了幾個坐姿,道:“還是陛下先說。”
趙佶不禁微微笑起來,換做是別人,未必有這膽量敢跟他討價還價,偏偏沈傲天生就這性子,不肯吃虧。
趙佶只好強忍着笑,板起臉道:“朕問你,鄭家的生意,是不是全部到了平西王府的名下?”
沈傲舔了舔嘴,不禁笑起來,道:“臣要向陛下說的就是這個?”
趙佶不由地皺起眉,略帶不喜道:“鄭家所犯的是通敵之罪,許多生意都與女真人息息相關,朕聽說,鄭家的商隊規模龐大,數目極多,都是從邊關一路北上或從西夏,或從契丹直通女真,爲女真人帶去稀缺的鹽巴、鐵器,甚至是瓷器,你將這些生意轉到平西王府的名下,莫非也是要蕭規曹隨,和女真人做生意?”
原以爲沈傲會斷然否認,誰知沈傲頜首點了點頭,正色道:“陛下說的沒有錯,微臣確實想和女真人進行貿易。”
趙佶的臉色驟變,手中剛剛舉起的茶盞不禁重重地放回御案,冷哼道:“想不到你會這樣糊塗。”
沈傲連忙站起來,道:“陛下息怒,臣與女真人貿易,和鄭家還是有分別的。天下人都會通敵,唯獨微臣深受陛下厚愛,與大宋休慼相關,豈會私通女真?陛下莫要忘了,是微臣當年力主連遼抗金,也是微臣率大宋精銳和西夏軍民共抗女真鐵騎,俘虜女真太后;可以說,臣與女真早已不共戴天,豈會做養賊自重這樣的蠢事?”
趙佶不禁釋然,臉色緩和道:“既然如此,你又爲什麼還要接手鄭家的生意?”
沈傲重新坐下,笑呵呵地道:“其一,若是微臣不做這個生意,還是會有人鋌而走險,去與西夏人做這門生意,要知道,貨物運到了女真,就是十倍百倍的巨大利潤,商人一向逐利,會有人不願意動心嗎?”
後世的毒品貿易,懲罰何其嚴厲,不知殺了多少人,還不是有人鋌而走險?這個時代比起後世的檢測手段實在差得太多,堵不如疏,疏不如讓沈傲一家來做,壟斷與女真的貿易。
趙佶不禁搖頭,這個理由並不能讓趙佶信服,他仍舊陰沉着臉道:“就算是這樣,你是朝廷重鎮,是朕的心腹肱骨,別人做得,偏偏你就做不得。”
沈傲輕輕笑着搖頭,繼續道:“至於第二,微臣左思右想女真人雖然緊缺鐵器,可是據臣所知,契丹人的鐵器工匠一點也不少,女真人奪了臨潢府,這臨潢府曾有漢人工匠數萬之多,專供契丹貴族驅使,而這些人之中,至少有數千落在女真人手裡,若是徹底斷絕與女真人的貿易,女真人若是發了狠心,未必不能自產鐵器。只有不斷地給他們輸送鐵器,才能令他們下定不了這個決心。女真人以遊牧爲生,一向不注重生產,可若是情急之下,豈不是讓他們有了自產的能力?”
趙佶不禁動容,這一點他倒是沒有想到,不禁道:“你說的也有道理。”
其實沈傲這個分析,和後世工業強國的國策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在後世,先發國家甘願做世界工廠,向全世界傾銷工業品,使得各國只想着既然用錢就可以輕易買到,又何必要勞心勞力去自己生產。最後的結果是,工業強國不亦樂乎的賣着飛機大炮,弱國不亦樂乎的大力購買,不但在和平時可以大量吸走弱國的財富,一旦開戰,強國切斷與弱國的貿易,立即就可以讓弱國失去造血能力,戰爭的結局可想而知。
沈傲所害怕的就是這一點,一旦讓女真貴族們下定了決心去自產鐵器,而不再讓抓來的奴隸去放馬牧牛,只怕到時候女真人會更加難纏。
沈傲繼續道:“更何況,這些商隊走出關,微臣已經做好了準備,在商隊中安插好細作,如今我大宋對女真一無所知,商隊之中安排好細作,每隔一個月,都可以傳回大量的信息,微臣再將這些信息歸攏起來,便可做到知己知彼。這半個月,微臣已經開始招募一些年輕力壯的人,操練一兩個月,再安插到商隊中去,微臣也已經在王府中設了一個鎮撫房,專門梳攏從各地傳來的情報。”
有一件事,沈傲沒有說,遍佈天下的商鋪、貨棧裡,沈傲也要安插人手,如此一來,莫說是女真、西夏、契丹,便是大宋各地發生了什麼,沈傲都可以在第一時間得到最確切的消息。這個機構在後世早已有過,叫錦衣衛。若是從前,沈傲絕對沒有這個膽子建立類似的東西,一旦被人握住了把柄,後果可想而知,不過現如今沈傲的地位已經不同,作爲藩王,若是沒有一個信得過的機構爲他提供信息,後知後覺,尤其是在離京之後,那麼後果將是災難性的。
沈傲之所以肯和趙佶說出來,並且堂而皇之地將情報機構設在平西王府之下,最大的用意在於朝廷是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建立這樣的機構,大宋和大明的政治頗有相似之處,卻也有許多不同點,比如說明朝可以堂而皇之地設立鎮撫司、東廠、西廠,可是大宋若是弄出這麼個東西,肯定是天下譁然,議論紛紛的。這就是政治取向的問題了,對大明來說,莫說是各藩國,就是百官都可以監視。可是在大宋,講究的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些士大夫已經完全滲入了大宋的政治、經濟,勢力龐大,除了皇帝,並沒有任何勢力可以與之抗衡。所以在大宋,所謂的政治鬥爭,主旋律永遠都是在士大夫之間,可是在明朝的士大夫顯然要身經百戰得多,他們要和太監鬥,要黨爭,偶爾還要和同僚鬥,顯然要忙碌得多。
這就是政治,這種東西見不得光,就算只是針對女真,也不能大張旗鼓的弄出來,一旦弄出來,必然會有人反對,清議最流行的一句話無非是聖人他老人家,聖人他老人家說只要修身愛民,便可無敵天下。至於那些什麼搞特務手段這種東西,簡直就是捨本求末。正如華山劍宗和氣宗一樣,大家都在練氣,皇帝若是跳出來,說特務這把劍好,非要被人罵個狗血淋頭不可,說不定修史的時候順便給你穿個小鞋,這對一向追求豐亨豫大的趙佶來說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沈傲以私人的名義建立特務機構,趙佶在深知女真的威脅的情況下不會反對,可是在朝中清議的壓力下也不會許可,更不會讓沈傲把這機構交出來,讓朝廷來張羅。
趙佶聽過之後,果然只是莞爾一笑,道:“這些話你不必和朕說,既然如此,這鄭家的生意你就照看着,心裡有個度就好。”
趙佶的默許,至少讓沈傲建立這個特殊機構有了一個保障。沈傲知道趙佶不願深入和自己再探討這件犯忌諱的事,便笑起來道:“陛下,微臣這一次入宮,是想順道兒看看駿兒,駿兒在不在?”
趙佶彷彿成了沈駿的監護人一樣,道:“他已經睡了,有什麼好看的?”他隨即又笑道:“過兩日朕讓人將他抱回王府裡去住幾日,到時候任你看就是。鄭家的事朕已經頒佈了旨意,過了十五之後,還是由你來處置,哎,國事多艱哪。”
他突然發出這麼個感嘆,讓沈傲有點摸不着頭腦,心裡想,國事多艱倒是真的,可是你艱在哪裡?心裡雖是腹誹,可是看趙佶的臉色近來不太好,便道:“陛下要多注意身體纔是,微臣全賴陛下維護,真希望陛下能與天同壽纔好。”
這番話有點犯忌諱,可是沈傲說出來就有關心的意味了,趙佶不禁嘆道:“朕也覺得近來身子骨有些不爽,召太醫問過,太醫說並沒什麼病症,可見朕是當真老了,朕記得幾年前認識你的時候,那時候身體康健得很,這才幾年的功夫呢。”
沈傲默默地點點頭,心裡也有些黯然,坐着和趙佶說了一會兒話,趙佶漸漸地也多了幾分歡笑,道:“有空閒去太后那裡看看也好,太后的年歲大了,前幾日還說你不去覲見呢,不要生分了。”
沈傲滿口應下,告辭出去,去後宮見了太后。
太后近幾日的心情卻是好得多,一下子除去了鄭妃,這後宮裡也一下子見識到了太后的手段,巴結得更勤。見了沈傲,太后便笑着道:“鄭家的事都處置好了嗎?”
沈傲笑吟吟地道:“就差最後一步了,想必不會有什麼岔子。”
太后頜首點頭道:“很好,你在外朝辦事,哀家很放心;不過晉王家的丫頭,你也不能拖了,當時是說紫衡年紀小,現在哀家卻想着若是再不嫁出去就成老姑娘了,趕快下聘禮吧,不要耽誤。”
沈傲心裡說等的就是你這句話,滿口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