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濟的一番話令人豁然開朗,可是也有人不肯的,畢竟這學堂正如圖騰一樣,一下子沒了,心裡當然不自在,韓世忠道:“就沒有其他辦法保全住學堂嗎?”
陳濟搖頭,道:“今日可以撤,明日就可以起,一個學堂的得失有什麼干係?”
明武堂中又都是黯然之色,韓世忠咬咬牙,只好道:“既然陳先生這般說,那我韓世忠也無話可說,但願殿下入京之時,學堂還能重建吧。”他吁了口氣,便出了明武堂,多半是向校尉們解釋去了。
外頭傳出許多哭聲,都有不捨。
過了半個時辰,一隊隊馬軍司便圍了武備學堂,馬軍司的軍卒士氣低沉,幾乎不敢去直視學堂,而裡頭的校尉也是一陣沉默,整個汴京的天氣都彷彿陰暗了一些,有一種悲涼之意。
附近已有不少人圍看,這些尋常的百姓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紛紛交頭接耳,後來有人隱隱透露,說是有欽命要來查撤武備學堂,一時之間又是譁然,在尋常百姓心中,武備學堂便如心中的平安符一樣,現在突然這麼一下就裁撤,所有人都沒有轉過彎來。
隨即也有人醒悟,竊竊私語在人羣中道:“天子更替,這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事也是常有的事,想起來這些校尉也是令人唏噓,日夜操練,上陣殺敵,竟是落得這個下場。”
“不是說校尉是天子門生嗎?先帝在的時候對校尉萬般優渥,怎麼太子一登基就成了這個模樣?”
“嘿……”聲音已經刻意壓低:“連兄弟都不能相容,還能容得了誰?”
趾高氣昂的方啖在一隊親衛的擁蔟下開始宣讀旨意,旨意一下,學堂中傳出哭聲,接着有人大喝道:“哭什麼?天子門生豈可向人示弱?豈可哭哭啼啼做婦人?列隊……”
無數的人影在躥動,不消半柱香功夫,居然列出了一列列的隊伍,各營、各隊曲徑分明,整齊劃一。
“記着,咱們今日雖不再是校尉,卻仍是先帝門生,一日爲師終身爲師,記着這句話,現在,去收拾行囊,各家各奔東西。”
校尉們解散,掠過一絲悲壯,強壓着眼眶中的淚水,各自散開。
半個時辰之後,揹着行囊的校尉魚貫出了學堂,那負着手在一旁冷眼看着的方啖卻是冷冷一笑,道:“且慢!”
方啖身後的親衛都是他親自從府中點選出來的親信,聽到方啖的命令,立即挺着長矛,將出來的校尉攔住。
矛尖閃動着寒芒,攔住校尉們的去路。這一舉動,立即讓整個氣氛更加緊張起來,校尉們紛紛擡眸,惡狠狠地看着方啖。
方啖嘿嘿一笑,慢慢地踱步過去,幽幽道:“從即日起,你們便是草民,要離開這學堂,先摘下自己的范陽帽,解下鎧甲,放下佩刀,否則一羣草民帶着違禁之物招搖過市,卻是什麼道理?”
當前的一個校尉忍不住攥起拳頭,怒道:“我要是不解下衣帽又如何?”
衣甲倒也罷了,這刀卻是儒刀,是校尉的象徵,輔政王親授的信物,對校尉來說,放下這刀,不啻是剝下他們最後的尊嚴。
方啖臉色一冷,道:“你們是要造反嗎?來人……”
馬軍司這邊裡三重外三重軍卒卻都是稀稀拉拉的,一點兒也沒有候命的意思。
方啖心裡卻有點兒發急,一方面怕馬軍司抗命,另一方面他心裡也明白,這些校尉有相當多的人是各家王公的子侄,真要他格殺勿論,到時候未必能收得了場。
倒是韓世忠爲方啖解了圍,只聽韓世忠一聲令下道:“解下衣甲,放下佩刀!”
不少校尉的眼睛又都溼潤起來,有人終於開始去摘下范陽帽,也有人死死攥着腰間的刀柄,如此羞辱,莫說是他們承受不起,便是一旁圍看的百姓也都不忍起來。武備校尉曾經何等榮耀,在百姓的心目之中,這些秋毫無犯,日夜操練的後備武官,幾乎是忠義的化身。天一教作亂,京師遭受威脅,是他們奉命彈壓。女真人虎視眈眈,也是由他們組成的水師出戰,戰功赫赫,高山仰止。
可是現在……不少人暗暗搖頭,眼中也紛紛落下淚來。
方啖卻只是冷笑,心裡鬆了口氣,這一場差事總算是順利辦成了,馬軍司圍了武備學堂,也算是爲皇上做了一會馬前卒,到時候還不乖乖地給皇上效力?否則輔政王回來,說不準第一個收拾的就是他們。這京中又再沒有了校尉,整個汴京的禁軍都落入皇上之手,那姓沈的帶着三千軍馬入京,到時候有他好瞧的。
足足耽誤了兩個時辰,校尉們才紛紛從學堂出來,有的散去,也有不肯散的,站在一旁看着武備學堂發呆。方啖一聲令下,便有人去緊鎖了武備學堂的大門,貼上了封條,又有人搬了梯子將那燙金的匾額取下來,方啖這才收了兵,直入宮中覆命。
趙桓正在暖閣裡焦灼不安地等着消息,他心裡當然清楚,動武備學堂和動報刊不一樣,若是惹急了,說不準是要鬧譁變的,可是明知是在鋌而走險,趙桓卻不得不這般做,因爲一旦沈傲入京,留着這麼多校尉在京中,到時只會更加棘手。
聽到內侍說方啖求見,趙桓不禁鬆了口氣,若是當真發生了譁變,這瑞國公豈會這般早來複命?想必事情已經辦妥帖了,趙桓便換上一副笑容,道:“宣他進來。”
片刻功夫,方啖入了暖閣,納頭便拜,道:“臣方啖見過陛下。”
趙桓高高地坐在龍塌上,雙目微微一閃,故作漫不經心地問:“怎麼?事情辦成了?”
方啖道:“武備學堂已然裁撤,校尉們統統打發走了。”
“哦?”趙桓眼中閃動着喜悅的光芒,問道:“可帶了馬軍司去?”
“正是帶了馬軍司去。”
“馬軍司那邊如何?”
“回稟陛下,馬軍司雖有怨言,可是微臣總算還鎮得住,現在他們隨微臣彈壓了武備學堂,便是想要首鼠兩端也不成了。”
趙桓呵呵一笑,道:“你說的對,馬軍司這邊,你還要儘儘心力,傳朕的旨意出去,馬軍司有功,司中武官各有封賞。往後這馬軍司就交給你了,你好好做事,務必要給朕練出一支強軍來。”
趙桓的喜悅可想而知,禁軍三司如今已經全部都在掌握中,再加上城門司以及汴京廂軍,整個京城已是固若金湯,雖說坊間非議極多,可是自己手掌汴京附近軍馬,又是名正言順的天子,沈傲便是真想翻起浪來又能如何?
這般一想,那從前對沈傲的恐懼之心不由地驅散了一些,趙桓的心情也不由地豁然開朗起來。
方啖也是心中歡喜,這一次事情辦得漂亮,自己又是皇親國戚,飛黃騰達已是指日可待了,笑吟吟地道:“謝陛下恩典。”
二人正說着話,外頭有內侍來稟告,道:“陛下,太皇太后在景泰宮請陛下過去,說是有話要說。”
趙桓臉色一冷,道:“她有什麼話要說?朕沒有功夫。”
內侍被趙恆的態度嚇了一跳,平時陛下對太皇太后一向是敬重的,怎麼今日突然態度如此惡劣?
其實這內侍哪裡知道,趙恆在登基之前就對太皇太后藏着不滿,登基之後,因爲懼怕沈傲捲土重來,再加上剛剛登基,還能與太皇太后委婉幾下。現在握住了軍權,總算有了些信心,這時候才圖窮匕見,越來越不將太皇太后當一回事了。
內侍嚇得面如土色,連忙跪在地上,道:“太后說有極大的事要和陛下商量,陛下若是不去,奴才只怕不好覆命。”
趙桓更怒,道:“你是聽朕的話還是聽她的話?狗東西,這宮裡難道不是朕做主嗎?”
內侍連道不敢。
倒是方啖含笑道:“陛下,太皇太后既然說有大事商量,不如去看看就是,好歹也是太皇太后……”
“朕知道了。”趙恆不耐煩地打斷方啖,猶豫了一下,道:“也罷,那便去看看吧。”
趙桓整了衣冠,昂首挺胸出了暖閣,坐上龍攆,直接往後宮過去。現如今太后成了太皇太后,可是仍然住在景泰宮中,對這景泰宮,趙桓有一種心底深處的厭惡,想到從前的時候自己在這兒誠惶誠恐地請安,那太皇太后對他的冷淡以及對沈傲的熱絡,再想到太皇太后當着楊真、石英的面逼迫自己封賞沈傲,心裡便有一種躁動。
等到了景泰宮這邊,趙桓下了步攆,再不像從前那樣乖乖在外頭叫一聲孫臣問安了,而是直接叫來一個內侍,道:“太皇太后在嗎?”
“在。”
趙桓便直接垮檻進去,這景泰宮中的內侍和宮人見了陛下駕到,紛紛拜倒,口呼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