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公公進了衙堂去坐,少不得要問起汴京的事,這公公道:“王爺放心便是,汴京那邊,有官家在那兒撐着,又有誰敢挑王爺的錯處?崔志也死了,眼下這個局面,楊公公在雜家臨行時就囑咐過,讓沈大人在泉州儘管放開手做。”
沈傲嘻嘻笑道:“這就好說,本官正要大幹一場呢!”
說罷,沈傲便請那公公去歇息,又立即招了人來,衆人聽說欽差封了郡王,紛紛過來道賀,這年頭混江湖的,當然要找棵大樹靠着,還是欽差大人靠譜,殺了這麼多人,還以爲朝廷會下旨意整飭一下,誰知道來了一個郡王的封賞,旨意的背後,更是一種讓人眼熱的信任,許多人心裡嘀咕,這便是真正的簡在帝心了。
能被請到這裡來的商人,當真是與有榮焉,平常人要見堂堂欽差、郡王駙馬一面那都是千難萬難,蓬萊郡王請自個兒來議事,從前還不覺得什麼,那個時候只是一個國公,時局也不明朗,也不知這欽差在這裡胡鬧最後會落個什麼下場。可是現在不同了,大宋朝的郡王,掰着手指頭也只有這麼幾個,且大多數都是姓趙的,這樣一個一人之下萬萬之上的人請自個兒議事,那便是天大的面子,足以臨到老時去和子孫吹噓一陣子了。
泉州大小官吏、水軍、廂軍、民團的將校、還有泉州城上叫的上名號的商人,今日濟濟一堂,上百人稀稀拉拉地搬了凳子坐下,蓬萊郡王還沒有來,也不知要議什麼,有人猜測是要出海剿賊,也有人認爲是泉州新政的事,衆口不一。
正在這個時候,外頭有校尉道:“蓬萊郡王到。”
話音剛落,所有人都站起來,最先站起來的是裡頭的將校、校尉,豁然而起,挺着胸脯往門檻外頭注目,商人們見有人站起來,也沒有坐的道理,一個個動了身。
這一次加封並沒有按照朝廷的法度來辦,原本是門下那邊擬了旨意,再送去宗令府那邊驗明,此後旨意發出來,連帶着郡王的蟒袍、玉帶、玉魚袋一併賜下去。
只是這道旨意是從中旨發出的,直接繞過了門下、宗令府,略顯得有些倉促,沈傲仍穿着紫衣公服,戴着進賢冠進來,裡頭的人絡繹不絕地行禮道:“見過王爺。”
沈傲聽了這些話,想放肆得意地笑,笑不出,憋着,得作出一副淡定從容,榮辱不驚的樣子,否則就和自己日誌裡寫的形象不符。所以只是微笑,還是很矜持的那種,吝嗇的牙齒都不肯露出來,心裡還在想:“待會兒日誌裡還要補上一句話:“餘聞賀聲四起,心下悵然,念及蒼生庸碌,感懷萬千,乃嘆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餘豈能獨樂乎?何喜之有?嗚呼,餘獨樂而百姓慟,吾喜而民悲,此小人之喜也。”
打好了腹稿,沈傲頓時覺得自己偉大了幾分,只是頜首嗯了一聲,慢吞吞地尋了首位坐下,撫案沉默了一下,略帶着幾分嬌揉造作,終於擡首道:“今日叫大家來,爲的就是剿賊,海盜一日不除,泉州商船一日下不得海,這般耗下去,不止朝廷損失巨大,便是在座的商賈也要支撐不下去。”
沈傲開門見山,下頭的商賈也紛紛配合地發起牢騷:“大人所言甚至,轉眼就要入夏,再不出海,就要耽誤半年了,再拖延,坐吃山空下去,還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沈傲頜首道:“就是這個道理,不能再拖了,就是不知水軍、民團那邊準備得怎樣?”
周處道:“大人,準備得差不多了,泉州的水手也不必操練,他們本就是在海里討飯吃的,水軍這邊士氣高昂,就等大人一聲令下。”
沈傲的臉色莊重起來:“既如此,明日出海,本王的賞格今夜就頒出去,繳獲海賊一艘船,賞千貫,殺賊一人,賞十貫;錢,不是問題,只要肯用命,保你們富貴。另外,讓人把消息放出去,本王釐清海事,只除首惡,願意歸降的,既往不咎。可要是敢負隅頑抗,本王也絕不姑息,殺無赦。”
“還有……立即清查出海賊的出身,把他們的家人都先控制住,告訴他們,不降,夷三族!”他冷笑一聲,又道:“若有人以爲本王不敢殺人,就叫他們試試看,殺了一千七百個,本王也不在乎再多殺一萬七千個。”
這句話聽得讓人心寒,大家心裡都想,這時候還相信蓬萊郡王不敢殺人的,那真是這輩子白活了。
消息放出去後,整個泉州瞬時變成了一處軍港,四五萬人做好了準備,就等着出海剿賊,郡王那邊給的賞格也足夠高,在泉州這個地方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只要出得起錢,敢去拼命的人大有人在,尤其是那些在海中混飯吃的,哪一個也不是省油的燈,沒這個膽,也捧不上這個飯碗。
到了第二日清晨,晨霧盪漾在海水的上空,數個港灣,幾十個碼頭,一艘艘船攜帶着手持弓箭、刀槍的水手、武夫們出海,浩浩蕩蕩,上千只大小船隻,壯闊極了。
沈傲在望遠樓這邊喝着早茶,目送那一葉葉遠去的風帆漸行漸遠,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海戰的事他不懂,也不需要他去懂,他只知道,他有的是錢,拿錢砸下去,就有人肯去拼命,給人飯吃,給人衣穿,就有人敢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
坐在沈傲身旁的,是吳三兒,吳三兒忙中偷閒,陪着沈傲在這兒吃些早點,這望遠樓,已經被吳三兒租下來,修繕一下,改作了茶坊,吳三兒偷偷看了沈傲一眼,覺得這個沈大哥,已經和從前的沈大哥不同了,從前的沈大哥雖說永遠都是那麼自信,可是現在,除了自信之外,更有一種懾人的氣度,這種氣度配合着他的身份,讓吳三兒對沈傲除了親近之外,更多了幾分恭敬。
“三兒,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我們做生意的時候?想起來,若不是騙了一筆錢來,或許我們現在還是窮光蛋呢。”沈傲說罷,不由地曬然一笑,在吳三兒面前,沒有僞裝的必要,反正他和吳三兒的對話,肯定是不會寫入日誌的。
吳三兒笑吟吟地道:“我是沒有出路是真的,沈大哥是人中蛟龍,早晚也有出頭的一日。”
沈傲只是笑了笑,喝了口茶,道:“哎,你現在說話倒是比從前拘謹多了,泉州這邊的生意怎麼樣?”
吳三兒道:“大致的都已經佈置了,咱們手裡的餘錢多,只要肯出錢,茶坊、酒坊用不了幾天就可以開張。”他猶豫了一下,又道:“聽人說海貿的利潤大,不如咱們也設一個船隊?反正錢放着也是放着,汴京那邊,茶坊裡還有七十萬貫可以調用。”
沈傲沉吟了一下,搖了搖頭道:“算了,這生意誰都可以做,就是我們不能做;做了,肯定要惹人非議的,從前沒錢的時候天天想着賺錢,現在有錢了,也該懂得適可而止。現在最重要的是把遂雅週刊的影響力擴大起來,各處的據點現在都有,唯有成都府路那邊還缺一個,這個事不能耽誤了。”
吳三兒頜首點頭,道:“我聽沈大哥的。”
這些年,吳三兒顯得滄桑了許多,生意做大了,看事也比從前明白,也不再說什麼,吃了一塊糕點,道:“沈大哥在這裡安坐,我去下面照應一下。”
沈傲點了頭,在這兒吃了早茶,便從望遠樓出來,騎着馬帶着親衛到海邊轉了一圈,接着又回到城裡,這時候整個泉州都充滿了肅殺,不止是官軍和商人下頭的船隊,便是一些小規模的船主,也都會拉上一些同鄉出海去,說不準兒能尋到一些落單的海盜,好弄些賞錢。
至於泉州的防禁,都交給了廂軍這邊,廂軍的將校都剔除了出來,由水軍校尉替補進去,所以漸漸地也牢牢掌控在沈傲手裡,因爲今日是出海的日子,整個泉州城的防禁自然而然地森嚴了幾分,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到處都是扛着槍的廂軍。
市集那邊逐漸熱鬧了一些,絡繹不絕的叫賣聲傳過來,沈傲興致勃勃地打馬過去,心想是不是該給夫人們買些胭脂水粉什麼的叫人郵寄過去,據說泉州的珍珠粉是天下知名的,倒是可以多買一些。
只是他心裡也在猶豫,一個大男人,還是個貴爲郡王的男人,去買女人的玩意是不是有傷體面?晚上寫日誌該怎麼寫?不好交代啊!終究還是臉皮的厚度戰勝了理智,心裡狠狠罵道:“老子想買就買,隨他們怎麼說。”
剛剛到了集市這邊,便傳出一陣激烈的爭吵聲,有人大叫:“打人了,打人了……”
沈傲這邊還沒有反應過來,後頭的親衛一下子緊張起來,紛紛拔刀四顧,更有幾個力壯的扛着兩方大盾出現在沈傲的正前左右兩翼,幾十個人瞬間將沈傲包裹得密不透風。
沈傲倒是膽大,道:“圍得這麼緊做什麼?叫個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一個校尉拔刀過去,瞬時那邊便有人分出人流出來,兩個漢子相互揪着對方的衣襟,一個道:“王爺來得正好,你敢打人,讓王爺公斷。”
另一個傻乎乎地道:“是你自己胡說八道,打你又如何?”
身後的校尉踹了他們一腳,厲聲道:“胡說個什麼,還不快拜見王爺?”
這個時候許多人都不由地涌了過來,饒有興趣地圍觀,有的是想看看王爺長的是什麼樣,有的是想看這二人還會不會打,只片刻功夫,這邊便水泄不通了,有人驚呼地望着沈傲道:“原來這郡王這麼年輕。”
還有人道:“看他也不像凶神惡煞的人。”
只是短暫的功夫,整條街便被堵住了,人山人海。
沈傲不由苦笑,心裡想,圍觀有意思嗎?有意思嗎?不看這熱鬧會死啊。隨即想到,自己在前世在街上遇到了什麼事,往往也會興致勃勃地過去做一下看客,也就再不說什麼了,藝術大盜都改不了這毛病,更何況是別人?
想着,沈傲便板起了臉,等那兩個渾人給自己行了禮,便大聲道:“好大的膽子,當街毆鬥不說。居然到了本王面前還敢放肆,你們知罪嗎?”
這二人一聽,便一齊叫冤,這個道:“王爺,小人真真是冤枉,小人只是和這渾人生了幾句口角,這人便動粗打人,小人氣不過,才衝撞了王爺。”
另一個道:“不對,明明是他胡言亂語,我氣不過,纔打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