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到底是青陽子輸了半招。
南宮瑾華站在臺上, 擡起眸子朝姬千羽的方向望來,揚聲道:“請姬公子賜教。”
底下頓時一片譁然。
比武有比武的規矩,規矩中明明白白的寫着直到不再有人上場挑戰, 最後勝出的人才有資格與盟主直接對陣。南宮瑾華直接跳過這個步驟向姬千羽下戰書, 分明就是不把衆位武林前輩放在眼裡, 實在太過輕狂。
姬千羽尚未迴應, 天空中忽然飄來一陣花瓣雨, 帶來一股奇異的花香,接着便是一陣恍若仙樂般的琴音。衆人極目望去,只見一羣美貌的少女步履生香而來, 清水灑地,鮮花鋪路, 將近十丈長的紅綢在地上鋪展開來, 漫天落花中, 一頂軟轎由四名少年擡着從天而降,軟轎周圍罩着一層白紗, 並不能看見轎中人,場上武林中人卻齊齊變了臉色。
方無際倏地站起,帶倒身後的座椅。伊紅柳吃驚的看了他一眼,方無際向來冷靜,倒是不曾見過他這副模樣。
“我們走。”他握起伊紅柳和方小月的手便走, 只聽見場內一陣騷動, 原來是那轎簾被一隻白皙的手掀開, 從裡面飛出一人。那人一身白衣若雪, 足尖一點落於比武臺中央, 竟是不沾半點塵埃。
從這個方向看過去,只依稀能看到個背影, 男子微微垂着頭,髮絲只用一根髮帶繫住,十分的柔順,懷裡抱着一張七絃琴,長袖的一半幾乎都覆在了琴面上。
這個背影沒有人會不記得。
方無際握着兩人的手微微用力,惹來方小月的驚呼。他回頭看她一眼,原來她不知飢餓,不知飽腹,卻知道疼痛。
南宮瑾華顯然也沒料到半路會殺出個程咬金,且這個程咬金來頭不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只剩下滿臉錯愕的表情。
白衣男子擡起頭,手指撥了一下琴絃,琴音嫋嫋中只聽得他道:“白衣教主扶疏,請南宮瑾華南宮少俠賜教。”
南宮瑾華的表情十分的精彩。
扶疏的脣畔牽起一抹笑意,伸出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南宮瑾華眼中閃過陰毒的光芒,引劍長嘯,突然出招,一出手便使出了全力,已是拼命的打法。即便是當年的扶疏也只能勉勉強強接下這一招,更何況他自廢了一身絕世的神功,即便後來重新修煉,要想取得當年的成就已是不太可能。
衆人皆屏住了呼吸。南宮瑾華武功邪門,根本不適合領導武林正道,但此時所有人心中都在想,如果一定要在兩人中選一個勝者,他們希望是南宮瑾華,至少他是一個僞君子,而扶疏是真魔頭。
只見臺上白影一晃,也不見扶疏如何動作,南宮瑾華卻捂着胸口慢慢的彎下身去,神情痛苦,再看扶疏,依舊一身白衣勝雪立於原地,竟似從來沒有動過。
“哥!”南宮飛燕一聲驚呼奔上臺去,奔跑之間,披風不小心從身上滑落下來,引來人羣的震動。她難堪的拾起披風重新裹在身上,微風拂過的瞬間,一滴淚從她的眼角滑落,轉眼消失了痕跡。
一縷血痕從南宮瑾華的嘴角溢出,她掏出帕子爲他拭去血珠,輕聲問道:“你怎麼樣?”
南宮瑾華沒有回答,反而將怨毒的目光轉向了扶疏。扶疏是故意的,千里迢迢從南疆跑來當着天下羣雄的面前斷去他的肋骨,無非就是想羞辱他!看來他已經查出一年前白衣教覆滅的真相了,他留着自己的性命無非是想讓自己親眼看着自己終生追求的東西被一點點毀掉……當真是歹毒的用心!
扶疏也正好朝他望來,朱脣輕啓,聲音輕靈的宛若空谷梵音:“下次,你的性命。”話音剛落,便足尖一點朝軟轎的方向掠去。掠到一半的時候,一柄長劍如流星般破空而來。
白影微微一頓,在空中翻了個身,長劍擦身而過,釘入一旁的木樁內。一名紅衣青年踏風而來,足尖落於劍身之上,擡起眸子,眼中一片透亮:“扶搖宮主華韶,請白衣教主賜教。”
扶疏已經回到軟轎內,顯然是不太想搭理他。華韶眼波微微一閃,拔出腳下長劍,身形化作一道疾風,朝扶疏的方向掠去。
只見轎中推出一道掌風,看似毫無威力的一掌,華韶卻是避無可避,胸口硬生生的捱了這一掌,像只斷翅的大鳥往下落去,還未落到地上,半空中忽然飛來一道人影將他攬在了懷裡,那人身形太快,還未看清長相,華韶與那人皆已不見。
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有精力去關注這個小插曲了,衆人的目光皆落在了扶疏的身上,只有姬千羽低低的嘆了一聲。
天下第一,看到這樣的扶疏大家都不約而同的想到了這個詞。顯然,武道無盡,沒有人能夠真正當得起這個形容,但此刻除了這個形容大家已經無法形容自己的震撼了。南宮瑾華與華韶皆是頂尖的高手,扶疏卻在一招之內將他們擊敗,沒有人能想象的出來他的武功到底到了什麼地步。
江湖上傳言,扶疏死於一年前,現在已經沒有人想去揪他爲什麼沒死,大家只知道他的武功相比於多年前的驚鴻一現又突破了一個境界。如今的江湖上,能勝過他的人已經寥寥無幾,且那些都是即將入土的老前輩,也就是說很快扶疏就能真正的做到天下無敵。
這是一件太可怕的事。
幸而今日扶疏來只是爲了教訓南宮瑾華,並沒有打算大開殺戒,衆人慶幸的同時又有點幸災樂禍,這大概就是人性吧,確定自己遠離危險後,就難免存了一分看熱鬧的心理。
四名少年擡起軟轎漸漸走遠。扶疏掀起白紗,目光若有所思的朝方無際與姬千羽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當天方無際回去後便開始收拾包袱,打算連夜帶着伊紅柳她們離開。一年前白衣教毀於一場大火中,扶疏的屍體並沒有找到,大多數人猜測他大概已經和白衣教化爲灰燼了,並沒有多想。方無際不明白,那樣的狀況下他究竟是怎麼活下來的。
東西才收拾到一半,院內突然人聲大作,間夾着“有刺客”的呼聲。方無際的動作一頓,擡頭對伊紅柳道:“照顧好小月,我出去看一下。”
伊紅柳點頭。
方無際開門出去,只見院中亂作一團,不知從哪裡來的的黑衣殺手與武林盟的人激烈混戰在一起。牆上掠過一道白影,方無際目光一動,施展輕功越過人羣追了出去。院內的黑衣殺手武林盟的人足以對付,唯有那個人纔是真正的心頭之患。
殺手很快被擊斃,屍體也用化屍水處理掉了,有人前來問候伊紅柳和方小月,伊紅柳都一一禮貌的迴應了。院內很快安靜了下來,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只有一輪孤月高高懸於蒼穹上。
方無際這麼久還沒回來,她心中有些擔心,便打算出去探個究竟,剛邁入院中,只見一道人影踏着月光飛來,翩翩落於她的面前:“紅柳,跟我回家。”
伊紅柳愣了一下:“紅柳?你是在喚我?”
白衣男子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你不記得我了?”
伊紅柳反問:“我應該記得你嗎?”
白衣男子沒有回答,並指點了她的穴道。伊紅柳臉色變了:“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的臉上露出類似悲哀的神情,目光不經意從房中掃過,呆了呆,眼中翻涌着變幻莫測的情緒,看得伊紅柳連連心驚。
她從來沒有在一個人的眼中看到過這種情緒,濃烈的,熾熱的,瀕臨絕望的邊緣,卻不甘的掙扎在愛恨之間。然後她看到他就這麼直直的走了進去,背影中帶着幾分恍若隔世的蒼涼,停在了方小月的面前。
方小月正盯着面前的蠟燭發呆,連頭都沒有擡一下。不知是何時起的風,風從窗戶中灌了進來,吹得燭火搖搖晃晃,兩人的身影疊在一起,搖曳不定。
“……小月。”明明是普通的一聲輕喚,卻悽惶的讓身後的伊紅柳差點淚流滿面。
方小月終於擡起頭,快速的瞥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
扶疏就那樣看着她,不說話,也不動作,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過了片刻,他忽然伸手點了她的睡穴,抱起昏迷的她往外走。
“你、你別傷害她,她只是一個傻子。”伊紅柳出聲道。
扶疏腳步頓住,回頭看她,一副錯愕的表情:“傻子?”
“她夫君在一年前死了,她受不了刺激所以傻了。”這些都是方無際告訴她的,伊紅柳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而且有種強烈的感覺,眼前這個白衣男子與方小月有着很深的淵源。
扶疏沒有說話,這是低頭凝視着懷中的方小月,目光漸漸變得複雜起來。
明明該是滿腔仇恨的,爲何此刻卻一點都恨不起來,反而覺得心痛……
他們……回不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