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牆之上, 月光之下,一人抱琴踏着飛花碎葉衣袂飄飄而來,落於院中, 微微擡起眼眸, 青衫落落, 神情似笑非笑。
“竟想不到你已恢復武功了。”風珞之微微讚歎, “你我雖有數面之緣, 卻一直不曾交手。聽聞白衣教主的武功曾經天下無敵,今夜風某倒要討教一二。”
風珞之身姿挺拔,白衣勝雪立於月光之下, 背在身後的右手卻有些不自然的微微下垂着。
方小月目光一滯,張了張脣, 什麼也沒說。
“好說。”扶疏隨手撥了撥絃, “若能有幸勝風大莊主一招半招, 還望風大莊主高擡貴手放了在下的心上人。”
“心上人”三個字甫一落音,風珞之臉上肅殺之意頓起, 道了一聲“請賜教”便起招攻了過來。
方小月注意到他出招的時候右手始終背在身後,左手從腰間抽出了一柄軟劍。軟劍靈活如小蛇,上下顫動,招式雖不見得有多厲害,卻是熟練得很。
而扶疏則五指拂過琴絃, 撥出一連串的琴音。即使遠離戰局, 方小月也能感覺到強大的音波拂面而來, 震得耳膜發疼。
一陣激越的絃音過後, 只聽得空氣中傳來一聲輕微的悶哼聲。方小月急急擡眸, 卻見兩人神色如常的落於院中,也不知道那聲音是誰發出來的。
扶疏微微一笑, 笑容如拂過冰面的暖風,連帶着他的表情都生動起來:“承讓了。”
原來受傷的是風珞之。方小月眼尖的發現他的喉結滾了滾,定是將口中的血咽回了肚中。她面色微微一動,眼中劃過異樣的情緒,轉頭看向漸漸朝自己走來的扶疏。
扶疏伸手解開她的穴道,握住她的手:“走吧。”
就在他的手觸到她的瞬間,一股重量朝她壓來,再看扶疏,依舊滿臉雲淡風輕的樣子,仿似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方小月唯恐風珞之看出端倪,趕忙狀似親密的挨着他,實則承受了他身體的所有重量往外走,經過風珞之身邊的時候,他並未阻攔。她明白,風珞之也傷的不輕,根本沒有力量再留住二人。
就在他們走出風珞之的視線後,扶疏再也忍不住,喉中一股惺甜直接噴在了方小月胸前的衣襟上。
“扶疏!”她的表情一下子慌亂了起來,“你的武功不是已經恢復了嗎?”
扶疏微笑着安慰她:“我沒事,不過是受了點傷。我騙他的,其實我功力不過才恢復了五成。”
方小月緊緊抱住他,在他耳邊低聲道:“你差點嚇死我了。”
他笑的宛如春風拂面:“能看到小月如此緊張的表情,即便是死了,也是值得的。”
她撲哧一笑:“我記得你以前並不愛說話,現在卻整天將這些甜蜜的情話掛在嘴邊。教主,你變壞了。”
扶疏溫和一笑。
五日後,錦離和蕭紫菡的大婚之日。
二人生來就是中原人,因此便在洛陽租了一座三進的院落扮作普通人照中原的習俗舉行了婚禮,除了教中重要弟子,並無外人蔘加。若說唯一的外人,大概就是方小月。
如此重要的日子,與錦離一同長大的好兄弟錦繡卻沒有來參加。方小月從扶疏那裡得知,錦繡繼續回百里山莊做了臥底,最近百里山莊內局勢有變,錦繡不方便出門。
想起那個跛腳的男子,方小月不免感嘆了一回。
婚禮結束後,她一個人跑到僻靜處在月光下散步。院內有一方小小的池塘,河中枯荷已盡。近日天氣漸漸轉涼,轉眼寒冬將至。與這邊的枯敗和頹廢不同,院子的另一邊熱鬧非凡。
月光落在水面宛如清雪,波光中,湖面的那朵枯荷蒙上了一層霧靄。
方小月呆呆的望着湖面枯荷良久。
水面微微晃了一下,她面色一變,急退數步,抽出腰間佩劍,就在這時,一道水光沖天而起,從水下躍出一人。那人身法奇快,劍光恍如一道虹影,若不是她驚覺的快,只怕此時已化作對方的劍下亡魂。
方小月不敢懈怠,一出手便使出了扶疏教給她的那套百里飛雪。這些日子經過不斷的磨合和扶疏的親自指點,憑着這套劍法,她足以稱爲劍道中的高手。只可惜,她今夜碰上的是驚鴻劍的傳人,步氏一族的現任當家人——步虹影。
步虹影是劍道中的癡者。從前方小月就聽過他的名頭,天下劍道奧妙無窮,步虹影癡就癡在,他這一生都在想着如何將別人的劍道踩在腳下,而讓步氏的劍道唯我獨尊。
人之一生,短短百載。步虹影步步緊逼,不過爲求長生蠱而已。
兩柄長劍相擊,擦出燦爛的火花。方小月額上漸漸溢出薄汗,已有些支持不住。步虹影的劍順勢劃過她的手臂,拉出一道長長的血痕,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他沒有殺她,那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他是打算用她來要挾扶疏。
方小月閉上眼睛,就在此時,耳邊忽然響起“叮叮叮”三聲。睜眼,只見步虹影錯愕的倒退數步。
一道人影迅速的從屋頂上躍下,展開雙臂宛如大鳥般落在步虹影面前。
“虹影,我沒想到,你真的到這裡來了。”女子滿臉悲痛的表情。
“你跟蹤我?”步虹影臉上倒是沒有什麼表情,只是冷冰冰的問道。
碧夢清默認,揚聲道:“你不能動她。”
方小月有些受寵若驚。
步虹影輕輕哼了一聲:“你對那個人動情了?”
碧夢清的臉上閃過一絲屈辱,厲聲道:“你這是什麼話!我的心思難道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嗎?”
“你是什麼心思我不知道。碧夢清,即便是你阻我,我今日非動她不可。”
碧夢清擡頭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中漸漸有傷心之色浮起,身上的青衣在月光下似乎也浮着一層淡淡的哀傷之色。忽然,她笑了:“原來這麼久,到底還是我錯了。也罷,步虹影,你我手底下見真章吧。”
看着月光下這一對璧人反目成仇刀劍相向,方小月忽然覺得心裡透不過氣來。手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她胡亂的扯出一條錦帕包紮。而此時,院中的戰局已有了結果。
劍端自碧夢清的肩胛骨穿過,風中是她低低的悶哼聲。
方小月面色一緊,再次執劍而上。步虹影倒是沒有和她打多久,因爲夜空下忽然飄來了一縷琴聲。
鮮紅的血絲沿着步虹影的嘴角溢出,他不可置信的朝不遠處看了一眼,當機立斷的躍上牆頭,消失了蹤影。
方小月沒有去追,而是跑過去查看碧夢清的傷勢。
扶疏抱着琴朝這邊走來。
“你怎麼樣?”方小月擔憂的看着她的傷口。
碧夢清卻釋然的笑開了:“我沒事了。”
她一下子呆住了。扶疏握住她的手,低聲道:“你也受傷了,先回去處理一下。”
草草的將傷口處理完,氣氛一下子沉默的厲害。伊紅柳在扶疏的示意下,拿來嶄新的茶具,爲各人砌了一杯茶。
扶疏垂眸道:“碧谷主此次是應約而來?”
“不錯,我絕塵穀神醫世家絕不是言而無信之人。”
扶疏低低的笑了:“我自是不會懷疑碧谷主的爲人,只是眼下碧谷主身受重傷,看病之事不如往後延幾日?”
“便依教主之言。”
扶疏轉眸看方小月,她低着頭正在費力的用一隻手將手臂上的繃帶打結。扶疏微微一笑,走過去,俯身快速在她的手臂上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方小月擡眸狐疑的看着他。
扶疏低笑,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天色不早,我們先離開,讓碧谷主好好休息。”
“嗯。”她應了一聲,起身跟着他走。
路上,燈籠在迴廊上投下斑駁的暗影。方小月漫不經心的跟在扶疏身後,扶疏停下腳步,轉頭看她:“有心事?”
她遲疑了一會兒,才道:“我以爲她會很傷心的,從前老聽江湖上的人說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他們自然是指步虹影和碧夢清。
扶疏瞭然的笑了:“你也說了,那些都是聽他們說的。”
“嗯?”她擡起頭來看他。
“天涼,回去再說。”他握住她的手,轉身就走,顯然是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了。
三日後,碧夢清替扶疏診脈。診完脈後,她又屏退了所有人,單獨和扶疏在房裡談了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兩人一臉如常的走出房間,看得方小月心中疑竇叢生。
從她看了十多年話本的經驗來看,表面越是若無其事的,內裡越有貓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