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娘從來沒想過九叔公會這樣,此刻九叔公站在鬆場裡,幾乎是嚎啕大哭,那聲音蒼涼至極。
讓貞娘不由的想起穿越前,因墨業的衰落,自家爺爺最後摘去李氏墨坊的招牌時,當時,爺爺一人躲在房間裡,壓抑的哭嚎聲跟如今的九叔公毫無二致。
貞娘這時自不打攪九叔公,只是一個人呆呆的站在一邊。
心裡卻想着,遭此鬆瘟,李墨今年怕是又於貢墨無緣了,畢竟,鬆場出事,制墨材料必折損大半,李墨哪裡還能拿得出貢墨所需的量。
“走,回去了。”九叔公仰天長嘆,然終究活了大半輩子,經歷過無數挫折,鬆瘟來了固然可恨,但卻還需振作。
“嗯。”貞娘應聲,扶着九叔公下山。
兩人一路回了城。
“貞娘,你回家後,讓你爺爺來一趟墨坊吧。”進了城,九叔公衝着貞娘道。
“好的,九叔公。”貞娘點點頭。
此刻,李老掌櫃的在家裡亦是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好不容易等得貞娘進家,便喝問道:“怎麼樣?是鬆瘟嗎?”
“是的。”貞娘點點頭,隨後道:“爺爺,九叔公讓你回墨坊一趟。”
“好,我這就去。”李老掌櫃二話不說擡tuǐ就走。
吳氏匆匆的進了屋,拿了一件厚襖子出來,遞給貞娘:“貞娘,你陪着你爺爺一起去,外面已經傍晚了,回來還不定什麼時候呢。”
“唉。”貞娘接過衣服,重重的點頭,就追着自家爺爺的腳步出門了。
爺孫倆一路疾行,沒一會兒,就到了李府。
九叔公已經先一步到了。
“八叔,李墨又到了生死存亡之秋了,以前的一切都放下,這次還請八叔助我度此難關。”七老夫人見到李老掌櫃進門,直言的道。
“七嫂客氣,我將竭盡所能,如今當務之急,先要隱住鬆瘟的事情,在其他的墨坊尚未反應過來之前,到外地採購松木,二是退出此次貢墨的競選。”李老掌櫃的道。頗有些壯士斷腕的味道。
“退出貢墨的競選?不行,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這次,羅家出家,我李家正當其時,又有言公公相助,此是千載難縫之機,若是此次退出,必爲程氏所得,程氏實力如今已不在我李氏之下,若得貢墨之機,必然發揚光大,到得那時,我李墨再想從程墨手裡搶回貢墨製造,那是千難萬難。”一邊李金和擰着眉頭道。
“不行,必須放棄,一來,不知是田家還是程家在背後運作,將貞娘救了言小姐的事情誇大,而歷來監墨官和墨務官都是面和心不和的,那時,必引起墨務官的針鋒相對,於我李家沒有半分好處。二來,值此鬆瘟,墨坊只能靠採購松木來支撐,成本必然加大,再加上,鬆瘟一但傳開,鬆價必然大漲,到時,一些商家更會囤積鬆材待價而沽,值此,萬一誤了貢墨的交貨時間,反而是禍事。”李老掌櫃的道。
李金和不說話了,知道八哥說的有理。只是狠狠的咬着牙,他不甘心哪。
“好,此時就按老八說的辦。”李老夫人一棰定音。又衝着李金和道:“老九,採購松木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好,七嫂放心。”李金和點點頭。到得此時,也就只能這樣了。
就這麼定了,七老夫人坐鎮墨坊,一但鬆瘟傳出,這徽州制墨業還不知有多大的亂子呢。
屋裡三老談完事了,也都鬆了口氣。
而此時貞娘就在外面廳上,部着幾個伯孃嬸孃和嫂子聊天。
“貞娘,你爺爺和七祖母和九叔公在裡面好一會兒,在聊什麼呢?”一邊七房的三嬸孃田氏挑着眉問貞娘。
這田氏便是田本昌的姑姑,如今不過剛剛三十,再加上保養得當,看着年輕的很,只不過都是寡居之人,衣服盡皆素sè。
貞娘記得族譜上她最後的結局是歸田家,未幾,卒。想着未免暗自嘆息。
只是,如今田氏問起這個,她暫時倒不好說什麼,畢竟,如今田家也進入了制墨一行,這鬆瘟之事不宜喧於她之口,於是道:“田嬸孃,這我倒是不曉得。”
“你怎麼會不曉得,聽說,你下午是跟你九叔公一起出城的?”那田氏繼續打聽着。
貞娘心裡有些不高興,這三嬸孃問自己這個晚輩打聽長輩的事情本就不對。
只是她難得來嫡宗這邊,三嬸孃是嫡宗這邊的長輩,她總不好擠兌她。
“三弟妹,貞娘一個晚輩,你跟她打聽這些做什麼,一會兒婆母出來,你自問她不就是了。”此時,一邊一直埋頭在雕着制墨雕權的黃氏擡起頭來,淡淡的道。
黃氏是七房的二嬸孃,是徽州黃家人,一手木雕手藝相當不錯。
黃氏一句話堵的田氏沒話了,悻悻的喝着茶道:“我就隨便問問。”
一時間,屋裡氣氛有些尷尬。
好在這時,三老從書房裡議完事情出來了。隨後李老掌櫃告辭帶着貞娘一起離開。
天sè已晚,正是月頭,天上無星無月,貞娘提着氣死風燈,攙着自家爺爺小心的走。
“爺爺,事情怎麼解決啊?”貞娘好奇的問。
“先趁鬆瘟的事情沒傳出,從外面購買松木,另外退出貢墨競選,對了,鬆瘟的事兒別說出去啊。”李老掌櫃叮囑道。能瞞得一日,李家購買松木就能佔一日之機。
“我曉得。”貞娘點點頭,跟她之前預計的差不多。李墨果然退出了貢墨競選。
不一會兒,爺孫倆回到家裡。
一夜無話。
第二天,九叔公那邊就帶着兩墨記的小管事出城跑採購鬆材一事。
雖然有鬆瘟的危脅,但對貞娘這小打小鬧的沒影響,她主要是用桐油燒煙,因此,第二日一早,便依然揹着她那個木匣子去四寶街賣她的墨。
而果然,李墨退出貢墨競選引來一片譁然。衆人不明就裡,最後只認爲,是前段時間的孫氏盜密案給李家造成影響。
當然,亦有人想着怕是另有原因。
“李姑娘,你七祖母爲什麼突然宣佈退出貢墨競選啊,今年可是對李墨最有利的一年了。”
貞娘在擺攤的時候,程三老爺子踱着步過來,先是翻看着貞娘制的墨,隨後有意無意的問。
“三爺爺,我七祖母的心思我這個做晚輩的如何能知曉。”貞娘笑兮兮的道。
“真不知道?”程三老爺吹着鬍子。
“不知道。”貞娘道,隨後又賣起了關子:“不過……”
“不過什麼?”程三老爺眼睛一亮,連忙問。
“還不是程爺爺你們做的好事。”貞娘一副心知肚明的神sè道。
“我做了什麼好事?”程老三爺莫名其妙。
“如今外面傳言,因我救了言小姐的事情,李墨已經被內定製造貢墨,其餘各家均是陪考。這事,程爺爺難道不曉得。”貞娘反問。
“自是曉得,只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程三老爺子一臉純良的反問。
“難道不是你們程家故意將事情傳大的嗎?”貞娘反問。
“哪有這事。”程三老爺矢口否認,不過老臉去不由的一紅,這事雖是田家先傳,但程家煽風點火的也免不了。
“嘖嘖。”貞娘笑兮兮的嘖了兩下,氣的程三老爺一甩袖子,回程氏墨軒了。
“三叔,怎麼樣?那李姑娘怎麼說?”墨軒裡,程少爺程大約問道。
“這死丫頭,精怪的很,口風也緊,不但什麼也沒問出來,還被她擠兌了幾句。”程三老爺沒好氣的道。隨後問:“大約,我讓你查的事情查的怎麼樣?”
“嗯,之前李家無任何異常,就是前天,那李姑娘突然陪着李九爺出城,去了城外鬆場,回來後,當晚,李八爺,李九爺都出現在墨坊那邊,不知商量什麼,昨天一早,李九爺就帶着墨管的兩個小管事出城了,坐的船走的。”程大約道。
“去了城外鬆場?你再去找人打聽打聽,鬆場出了什麼事了?再讓人一路跟着李九爺,看他幹什麼?我總有一種感覺,怕是有大事發生,要不然,李家不可能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的。”程三老爺道。
“好,我再去打聽。”程大約點點頭,便又急匆匆的走了。
……
“你們李家,發現了鬆瘟的事情。”
貞娘此刻正坐在小馬紮上,看着對門的陳家墨軒,能讓程三爺爺吃癟,心裡是有些小得意的。只是準不防的,身後傳來一句話,讓她嚇的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連忙回頭,卻看到不知何時,羅少謙就坐在身後那株老槐樹下,一身邋遢,臉上額上還一片青紫,看着落魄極了,這等席地而坐的行徑,想來以前打死他都不會幹的,而今全是理所當然。
這廝神情倒還淡定,只是那眼睛時而lù出忿憤,自嘲和不甘的神sè才讓人覺得他的心情並不如表面上那麼淡定。
“你說什麼?沒聽明白,什麼鬆瘟?”貞娘深吸一口氣,才故做莫名其妙的問。
“呵呵,別瞞了,鬆瘟的事情,我一個月前就猜到了。”羅文謙眯着眼道。
“那你爲什麼不說?”貞娘有些氣憤的道,若是一個月前知道,鬆瘟還是有救的。
“我爲什麼要說?”羅文謙突然惡狠狠的道:“你們李家和程家田家都是一路貨sè,恨不得我羅家馬上倒,好瓜分我羅家的基業,如今,你們如願以償了,可老天有眼哪,我們羅家就算是倒了,你們也佔不到什麼便宜。”
羅文謙說着,咬呀切齒的。
貞娘又哪是肯示弱的人,也卻冷哼一聲:“別說的那麼無辜,這些年來,你們羅家憑着朝中的關係對我們李家的打壓還少了啊,再說了,當年,我李家貢墨出事,背後若不是你羅家出的黑手,我把頭摘下來給你。”
當年,李家貢墨出問題,自然取消了李家貢墨的資格,最後得益的就是羅家,但當時,潘家也是制墨大家,程家亦是新秀,憑什麼不顯山不顯水的羅墨異軍突起呢,所以,自家爺爺認爲,羅墨嫌疑最大。
“yù加之罪,何患無詞。”羅文謙冷哼一聲。
“我看是有些人不敢承認吧。”貞娘亦是寸步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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