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識時務者爲俊傑,期限一到,大部分侵佔了土地的豪強都乖乖的交出了手中的贓物,而少數頑抗派的命運卻並不引人關注,冀州上層對於他們的下場已經默認,既不佔理,腦袋也不靈光,手上力量也不行,這種人被清除掉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真正引人關注的是,沒有參與吞併土地的豪強們,對於清查自家土地的要求採取了不合作的抵抗方式,彷彿集體失聲一般,沒有人理會郡府的要求。
這是來自鉅鹿郡中上層階級的無聲抵抗,他們沒有官場上的力量,但在鄉村中卻有着莫大的影響力,是封建王朝控制底層的樞紐。
事實上他們算不上孟子口中“沛然德教溢乎四海”的“巨室”,但卻是封建王朝統治架構中繞不開的一點。他們與平民不是割裂的,而是有着錯綜複雜的親緣關係,這就使得對於他們的處理往往要慎之又慎,稍有不慎便會引起民變。
一郡豪強抵制太守政令,這已經有了民變的先兆,若是放到一般的州郡,刺史或者州牧此時已經要開始問責太守了。
但是當鄴城方向又開拔來數千人駐紮在魏郡與鉅鹿的交界處時,整個冀州都繃緊了弦,刺史擺明了要力挺太守,那麼這場風波極有可能會波及到整個冀州。
鉅鹿的士族們首先坐不住了,礙於田氏和張臶的面子,他們放棄了那些貪婪的鷹犬,但心裡自然不怎麼痛快,對於豪強們集體給李澈顏色看的舉動他們也是樂見其成,希望能殺殺李澈的威風。
但他們絕不想把事態繼續擴大,穩定的環境才符合這些士族的利益,從某種意義上講,他們纔是官場同路人。對於清查土地,他們並不介意,既然已經押寶到劉備身上,那麼付出一些東西也是正常的。
可這其中還有不少文章可做,尤其是稅賦的多少,這也是決定兩者今後相處時各自地位的一大因素。放任豪強們鬧一鬧,也可以讓劉備他們看看冀州人的力量。
然而,陳羣就任冀州治中從事,荀彧成爲冀州別駕,這兩條任命讓冀州不少大姓陷入抓狂狀態。趕走了剛愎自用的潁川人刺史,結果新刺史還是親近潁川人?
再換一次刺史是沒可能了,冀州人不能當天下笑柄。那就必須在刺史面前爭回冀州人的地位,至少不能讓劉使君也對冀州人產生反感。
鉅鹿的士族開始受到來自全州的壓力,要求他們儘快結束掉鉅鹿的鬧劇,莫要與刺史針鋒相對。
而與此同時,田豐也帶着李澈的善意前來,田租定下了十一之稅,取消了以前攤派的各項繁雜稅收,但是要求三年內五一之稅,爲勤王做出貢獻。
士族們也就借坡下驢,授意豪強們響應郡府的政令,開始清查土地。一場風波還未形成便消散於無形,但潁川人進入冀州上層這件事還是讓冀州暗流洶涌。
……
“優遊啊,使君難道沒有收到本官的書信?這般作爲,實在是太過挑釁了,一個不慎,便要掀起大亂啊。”
太守府內,李澈正在接待自鄴城而來的孫慎,他正是受命前來增援李澈,彈壓鉅鹿的豪強。
而這並不在李澈的計劃之中,原本他是準備在強勢之後示弱,達成一種平衡,也能讓鉅鹿士族少些忌憚。也就是所謂的拆天花板不成改拆窗。
沒想到劉備徑直派人插手,一副定要掀翻天花板的姿態,結果把冀州的士族給嚇慫了,層層施壓下來,鉅鹿士族也不得不低頭。
這般情況自然是有好處的,原本李澈打算的是定下十五稅一,然後通過交換利益,要求三年內十一之稅,結果如今超額達成目標。
但也不是沒有壞處,畢竟在冀州立足未穩,如今鋒芒畢露,藉着冀州人投鼠忌器的大肆動手,難免會招人忌憚。
孫慎微笑道:“使君並非一時衝動,事前已經與荀長史、沮別駕還有陳治中他們商量過了,荀長史他們一致認爲可行,纔派下官前來。請府君細思,若是使君衝動而爲,那來的恐怕應該是張司馬啊。”
李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腦中不自覺地開始想象張飛來鉅鹿是什麼情景。張三將軍並非純粹的莽夫,但若說他喜歡謀定而後動,那也是錯看了他。
至少那火爆的脾氣是貨真價實的,由他主事,那隻能是“進攻”“進攻”,而那敏銳的戰場嗅覺與戰術天賦能把進攻一事玩出花來,但以戰促和這種事有些太難爲張飛了。
笑過之後,李澈還是正容問道:“是因爲荀文若北上的原因?”
“不錯,陳治中認爲荀別駕北上會給冀州人帶來巨大的壓力,再加上沮別駕從中斡旋,冀州士族勢必不會翻臉,只會向使君示好。”
“哼!”李澈臉色驀的沉了下來,喃喃道:“陳長文,真是好算計。沮別駕就這般輕易的同意了?”
孫慎苦笑道:“下官地位不足,具體發生了什麼事確實不知,不過使君有信一封讓下官帶給府君,想必其中會細述詳情。”
李澈接過信件,笑道:“你也有許久沒見到阿衎了,本官也就不留你了,且去吧。”
“多謝府君,那下官便告退了。”
看着孫慎走了出去,李澈展開手中信紙,蹙着眉頭掃了一遍,微微吐了一口氣,擺擺手道:“看來公與先生是想維持平衡啊。”
田豐從屏風後面轉了出來,嘆道:“公與兄高瞻遠矚,豐不能及啊。”
“不同位置的人,看的東西是不一樣的。公與先生多次擔任州別駕,其視野早已不侷限於一地之內。
元皓才能並不弱於公與先生,所欠缺的只有時間積累和地位的提升罷了,何必妄自菲薄?”
田豐搖頭道:“放眼天下,說說容易啊。”
李澈笑眯眯的說道:“如今恰好有個機會,雖不能放眼天下,但也能讓元皓大展身手。使君表本官行建威將軍,總攬鉅鹿、常山、中山三郡剿匪事宜,這其中的勾連貫通,還要多多依仗元皓啊。”
田豐一怔,只覺得面前彷彿站了一隻狐狸在奸笑,哭笑不得的道:“府君倒是一如既往的偷懶啊,又有什麼新的計劃?”
“本官准備往中山甄氏一行,聽聞其族中有女雲英未嫁,使君託本官去問問。”
田豐眉毛一挑,若有所思的點頭道:“也好,使君是該定一定冀州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