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以民人爲天,在論事之時,先把民心扯出來,總是能立於不敗之地。
至於這個民心是不是真,一時半會兒的也沒人能拿出證據證僞。
是以裹挾民意,歷來是統治者最爲忌憚與厭惡的行爲,劉協雖然年歲還小,但心中也是本能的產生了一些憤懣的情緒。
滿朝文武更是一片譁然,劉備望着曹操,眼中閃過一絲不解,司空張溫更是大驚失色,曹操是他一力推舉的,卻在朝堂上來了這麼一出,無疑對他也有着莫大的影響。
盧植眼中閃過一道寒芒,沉聲問道:“曹將軍的意思是,寧願放棄縣侯、後將軍,也要做這河南尹?”
“下官能力淺薄,功績不顯,實在擔不起陛下的厚賞。”
還不待盧植髮作,張溫站起身來,指着曹操怒罵道:“曹孟德,你好大的膽子!賞罰皆自上出,天子詔命,汝安敢有所異議?不接詔命,汝欲反邪?速速謝恩接旨,否則本官便要請旨將你拿下!”
孫堅挑了挑眉,看了看張溫,又看了看曹操,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太尉楊彪彷彿老僧坐定一般,眼觀鼻鼻觀心,不發一言。
面對張溫的喝罵,羣臣的聲討,曹操彷彿被嚇住了,連忙伏地請罪道:“臣一時糊塗妄言,還請陛下降罪。”
三公九卿等十幾人各自輕聲交流了一番後,廷尉趙謙進言道:“曹操膽大妄爲,朝堂之上質疑詔命,藐視天子威嚴,本是罪在不赦。但懇請陛下念其本無心之舉,亦有一腔爲民之心,從輕發落。”
御史中丞趙溫也進諫道:“曹操爲官十餘年,官聲甚佳,民多服膺,其人絕非逆臣。臣亦請陛下從輕發落。”
見風向轉變,機靈的官員們連忙同聲請道:“請陛下寬宏,從輕發落。”
劉協有些傻了,任命和說什麼話都是大臣事先教的,也沒人告訴他從輕該怎麼個從輕法,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正在劉協爲難之時,閉目養神的楊彪終於睜開眼睛,淡然道:“此小過耳,陛下不如削去曹操一級爵位,改封東安鄉侯,如此略施懲戒,想必曹操必然不會再犯。”
劉協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連忙點頭道:“太尉所言甚善,便依太尉所說,略施懲戒,曹操改封爲東安鄉侯。”
“臣,謝陛下隆恩!”
大禮參拜後,新出爐的後將軍領濟陰太守、東安鄉侯曹操便重新端坐回位置上,一臉慶幸,彷彿劫後餘生一般。
……
“誒?大哥你怎麼這麼早便回來了?聽聞曹將軍回京了,本以爲你們還要敘敘舊,發生什麼事了?”
劉備當初在京城之中的府邸已經毀於之前的混亂之中,這些日子倒是寄住在了荀府。下朝之後,一臉神思不屬的劉備徑直回府,直到張飛發出疑問,他才猛然驚醒過來。
荀攸與陳羣對視一眼,輕笑道:“看來主公是發現了什麼?”
“……”默然半晌,劉備幽幽嘆道:“只是覺得物是人非,變得太多。去年相見之時,還可以說是經年不見,歲月荏苒。如今數月一見,卻覺得比起往日更爲變幻莫測,一時有些傷懷罷了。”
荀攸大笑道:“若是攸所料不錯,那必然是曹孟德在朝會上做了些什麼?”
劉備輕輕頷首道:“公達當真是一如既往的敏銳,不錯,孟德兄在朝會上公然抗拒天子剝奪他所領河南尹的詔命,以民意相挾,言稱他並非僭越,而是應河南萬民之願。
一時激起了百官怒火,三公九卿商議,最終在太尉的建議下,天子只是略施薄懲,削縣侯爲鄉侯。”
陳羣撫須笑道:“主公是不明白曹孟德爲什麼要這麼做?”
“不。”劉備搖搖頭,輕聲道:“孟德兄是聰明人,既然做出這種看似愚蠢的事,那必然是有所動機。備雖不及其聰慧,但細思之下也略有所得。無非是示之以弱,降低戒心,以求自保罷了。”
“主公這般想倒也沒錯,不過以攸之見,曹孟德此舉恐怕另有一些玄機。”
劉備皺了皺眉,道:“願聞其詳。”
“曹孟德此舉,的確是示之以弱,卻並非只是示己之弱,而是示天下諸侯之弱!”
荀攸輕聲解釋道:“一者,跋扈妄爲,激起朝堂百官對他的怒火,也是對跋扈的牧守們的怒火;
二者,面臨百官之怒而退縮,既是示己之弱,也是讓百官產生一種錯覺,那就是天下牧守還畏懼朝廷之威,如此,朝廷更不可能對諸侯妥協;
其三嘛,讓天下牧守看看,朝廷會怎麼對待他們恣意妄爲的行爲。他有勤王之功,其他牧守可是遠不如他。”
張飛等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孫慎摸着下巴,驚歎道:“當真厲害,這就是公卿貴戚子弟的能耐嗎?一石三鳥,堪稱驚豔。”
陳羣沉聲道:“最狠的是,他根本不在乎朝廷所詔命的後將軍和縣侯,恐怕在他的預想中,最好是朝廷剝奪掉他的這些功勞,以此賣慘效果更好。”
荀攸搖頭笑道:“可惜他的計劃終究還是有些問題,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未必沒看出來,依主公之言,三公九卿商量之後卻是選擇了爲他求情,當真是惜其功勞?
削一級爵位着實不痛不癢,加之河南尹確實敏感,這般下來,賣慘的效果可就不怎麼樣了,恐怕不少人反倒是心中對朝廷有了幻想。”
陳羣接道:“但這幻想遲早會被打破的,朝廷不可能放任那些牧守的行爲。首當其衝便是那東郡太守橋瑁和兗州刺史劉岱。還有一位宗室藩王,陳王劉寵!”
劉備幾人面面相覷,張飛大叫道:“是啊,那陳王自稱輔漢大將軍,俺雖然不大清楚朝廷官職,但大將軍這種職位,朝廷總不能就這麼認了吧?”
荀攸沉聲道:“自是不可能的,大將軍總領天下兵馬,權傾朝野,是位在三公之上的天子之下第一人,歷來由外戚擔任,既是信任,也是爲了防止權臣坐大,使外戚與朝臣互相制衡。
而宗室卻又不同了,有光武在前,陳王以宗室身份爲大將軍,朝廷若是認了……恐怕世系會發生轉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