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車馬很快就出了平陽城,一路向京城而去。
平陽縣守目送車隊遠去,直到走得沒了影,他纔對兩側的跟隨的人一擺手,匆匆向對面的一座小樓上走去。
那座小樓在靠近城門的方向,不甚顯眼。
平陽縣守很快就上了小樓,在一處門前停住,對裡面小心翼翼地喊,“錚二公子!”
裡面傳來一聲懶洋洋的“嗯”聲。
平陽縣守輕輕推開門,入眼處,秦錚站在窗前,負手而立,頸長的身軀猶如秀雅的青竹,房間內青山煙雨的水墨畫成了他的背景,整個人有一種靜如雲山高如雲海的寂然之感。
他一怔,他與秦錚打交道雖然不多,但是每次都是近距離地切身親臨了他的眷顧,這樣的錚二公子他卻從來不曾見過。
愣神片刻,他連忙收回視線,垂下頭,稟告,“錚二公子,謝雲瀾和芳華小姐出城了。八皇子、王公子、鄭公子也跟着一起走了。謝雲瀾並沒有推脫不帶三人。芳華小姐也收下了那隻貓。”
秦錚又“嗯”了一聲。
平陽縣守見他出聲之後卻不再多言了,擡起頭,伸長脖子瞅了一眼他面前的窗子,想着他的話真是多餘,在這麼好的位置裡,城門口的一舉一動都能看得清。這位公子爺自然知道這些事情。
等了片刻,還是不見秦錚說話,他琢磨着秦錚的心思,可是琢磨半天,只看到他靜靜地站在那裡。他試探地開口,“錚二公子,回府吧!”
秦錚從窗外收回視線,慢慢地轉過身,看着平陽縣守。
他的目光太過深邃,似乎裡面是一片深海,當只看着一個人的時候,似乎裡面的漩渦會從海底深處涌出來,將那個人給吸進去。
平陽縣守徒然感覺到了濃濃的壓力,他不敢對視秦錚的眼睛,連忙低頭避開。
秦錚目光輕飄飄地看着平陽縣守,即便他低着頭,他依然注視了他頭頂片刻,直到將他看得額頭有細微的汗溢出,他才淡淡開口,“你來平陽城十年了吧?”
平陽縣守連忙道,“回錚二公子,到今年秋季,正好十一年。”
秦錚點點頭,漫不經心地道,“平陽城距離京城僅三百里地,十年前的平陽城就甚是富饒。十年後的平陽城依舊如此。這十年來,你其實也沒多大建樹。”
平陽縣守聞言心裡一涼,連忙道,“下官慚愧。但下官……”
秦錚擺擺手,打斷他要說的話,聲音寡淡,“謝氏米糧雖然起步於京城,卻是繁盛於平陽城。對於謝氏米糧來說,這十年來你可是功不可沒。”
平陽縣守連忙惶恐地道,“錚二公子,謝氏米糧可是不關……”
“你想說謝氏米糧繁盛不關你的事兒嗎?”秦錚不容他辯駁,淡淡揚眉,“十年前,謝氏米糧也不過是謝氏米糧而已,十年後,謝氏米糧可是有着天下糧倉之稱了。這個糧倉的據點,可是平陽城!你想否認?”
平陽縣守頓時一噎,額頭的汗擰成了水珠。
“我竟不知道了,原來你是謝氏米糧的人。這般幫着謝氏米糧,反而忽略了平陽城的一城建設。”秦錚看着他,繼續道。
平陽縣守身子頓時顫了顫,這麼多年,他確實是受了皇上的密令暗中扶持謝氏米糧,將謝氏米糧全部由皇權接收過來。其實名義裡謝氏米糧還是謝氏米糧,可是如今,謝氏米糧卻是皇室的糧倉了。當然,這件事情他做得很好。可是也有一個敗筆,就是一直讓皇室耿耿於懷的是謝雲瀾竟然脫離出了謝氏米糧,自立了門戶,尤其還是黑虎掏心的一招。反而讓他將整個平陽城控制在了手裡。
他想着這件事情雖然是秘密,但是對於英親王府這位手裡攥着好幾股勢力的錚二公子來說,卻不見得是秘密了。他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如今他這樣一說,卻是隱去了自己知道的來質問了。而他又不能說這件事情是皇上讓他秘密做的。他一時無言以對,只能連連搖頭,冷汗森森地冒,“錚二公子,下官是朝廷命官,怎麼會做有損朝廷之事,您……您誤解了。”
“誤解?”秦錚看着他,懶洋洋地道,“我倒不認爲是誤解。”
“您真的是誤解了……”平陽縣守冷汗浸溼了後背。
“既然你一力說是誤解,那麼你拿出個證據,證明我真的誤解了你。”秦錚慢慢地轉過身,繞過他,一邊說着一邊向門口走去。
平陽縣守一時間雙腳呆木地站在原地,他拿出證據?拿出什麼證據證明這不是誤解?將皇上搬出來?自然是不可能的!他僵硬地扭頭,見秦錚出了小樓,向外走去。他站了片刻,眼見那人要走得沒影,而且看着像是向城外的方向,他一驚,連忙追了上去,“錚二公子,您要去哪裡?”
秦錚頭也不回地道,“你難道還管着爺去哪裡不成?”
平陽縣守一個趔趄,連忙道,“下官不敢,不敢。”
“不敢就好!”秦錚繼續向城外走。
平陽縣守不敢再言聲,只能亦步亦趨地跟着他。這位公子爺是軟硬不吃。侍候了這麼多天,他也沒在他面前買個好。可是偏偏越是接觸,他越是不敢在他面前放肆。無論是他怒也好,笑也好,雖然看起來脾性陰晴不定,可是卻讓他這個圓滑了幾十年的人覺得深不可測。
“你跟着我做什麼?該幹什麼幹什麼去!”秦錚擺擺手。
平陽縣守停住腳步。
眼看秦錚獨自一人出了城,身邊沒帶任何人,連往日一直跟在他身邊的玉灼也不見了。他不由納悶他要去做什麼。站原地掙扎了片刻,還是追了上去,小心翼翼地道,“錚二公子,您一個人出城太危險了。就算下官不跟着您,您也要帶着人。”
秦錚嗤笑了一聲,“你是在說你的平陽城內外太不安寧了嗎?你想早點兒告老還鄉?”
平陽縣守臉一僵,他咬了咬牙,“錚二公子,下官雖然沒多大本事,但是這麼多年來,確實是盡心盡力爲皇上辦事兒。平陽城……目前的確不安穩。”
“你爲皇叔辦事兒,卻把謝氏米糧捧成了一座高山。”秦錚不鹹不淡地道。
平陽縣守幾乎要哭出來了,“錚二公子,您明明知道……”頓了頓,他看了一眼城門內外進進出出的人,還是止住話,求饒道,“您就饒了下官吧!”
秦錚聞言停住腳步,回頭瞥了他一眼,輕飄飄地道,“你忠於皇叔,原也沒錯。”話音一轉,他道,“只是你就沒想過春過完就夏了,夏過完就秋了,連秋也過完的話,那麼就該是冬了。”
平陽縣守面色頓時一變。
秦錚看着他變臉,勾了勾嘴角,繼續輕飄飄地道,“謝氏米糧可真是讓我喜歡。”
平陽縣守面色有瞬時變了幾變。
“你回去吧!我去郾城!你個一城之主難道跟我去郾城不成?”秦錚轉回頭,又對他擺擺手。
平陽縣守驚醒,“您……要去郾城?”
“你這麼囉嗦,難道真是老了,不堪大用了?”秦錚不再看他,向城外走去,軟袍輕揚,“官海沉浮,瞬息萬變,怎麼能一直依靠着一棵樹?平陽縣守,你說是也不是?”
平陽縣守頓時驚醒,看着秦錚,驀地睜大了眼睛。錚二公子的意思是……
他是要撬皇上的牆角?
他沒聽錯吧?
秦錚卻不再說話,似乎不需要他回答,步履輕慢地走向官道。
這時,他纔看見在極遠的一處地方,一棵樹下,隱隱約約拴着兩匹馬。樹上有兩個人影。他恍然,看來錚二公子的貼身之人早就出了城等在那裡了。看來他是真的要去郾城。
可是他要去郾城幹什麼?
他張了張口,沒發出聲音,眼看着他走遠,許久後,到了那一棵樹下,果然樹上跳下來兩個人。秦錚上了一匹馬,飛雁帶着玉灼上了另一匹馬,三人向郾城方向而去。
平陽縣守看着兩騎三人走得沒了蹤影,才動了動站得發麻的腿腳。
他是皇上的人誰都知道,所以,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人敢對他說這樣的話!
就算四皇子暗中踏入平陽城,見了他,請出皇上的密旨,他安排他扮作十二花仙子,直到今日他跟隨謝雲瀾回京,也未曾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錚二公子可真是敢……
且還是在如此晴天朗日下!
他站立許久,望着前方雖然有些泥濘,但是卻不阻礙同行的官道嘆了口氣。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老人!皇上老了,他也老了。
他轉回身向城內走去,到城門口,對跟隨他的幾個人招招手,幾人簇擁着他返回了城內。
秦錚、飛雁、玉灼三人騎在馬上,向郾城而去。
玉灼坐在飛雁身後,行了一段路,到底是沒忍住,對秦錚好奇地問,“表哥,你對平陽縣守說了什麼?老遠看來把他嚇成了那個樣子?”
秦錚攥着馬繮,急行了一段路後,悠閒地走着,聞言淡淡道,“就是問問他跟不跟我?”
“跟你什麼?”玉灼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秦錚瞥了他一眼,“你的腦袋再這麼笨,就給我滾回去繼續做店小二。”
玉灼又重新品味了一番話,咳咳了一聲,嘿嘿一笑,“表哥,你竟然要和皇上搶人。你可真不怕皇上打斷了你的腿!”
秦錚嗤笑一聲,“他如今還有心思理會我嗎?”
玉灼眨眨眼睛,“爲什麼沒有心思?”
秦錚回頭向京城方向望了一眼,“秦鈺回京了!法佛寺失火和刺殺案還在追查。謝氏長房如今還被御林軍困着。更何況沈妃的人被抓了,柳妃的人沒在郾城被抓,也是查出來郾城是假的四皇子了。如今秦鈺跟着謝雲瀾回京,柳妃一招不成,爲了兒子,還會坐得住?秦鈺豈能不會出手?”
玉灼恍然,“那他跟你嗎?”
“由不得他!”秦錚冷哼一聲。
玉灼看着秦錚騎在馬上那副輕灑張揚的樣子,實在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須臾,回過頭來,又嘻嘻一笑,“我也覺得那平陽縣守很好玩。你奪過來後,讓我多玩玩吧!”
秦錚涼涼地看着他,“你若是有本事將平陽城的謝氏米糧給我攥在手裡,我就將他給你。”
玉灼聞言頓時蔫吧了腦袋,他自小在平陽城長大,對於平陽城的水多深,他可是知道得很。平陽城的謝氏米糧既然被謝雲瀾攥在手裡。謝雲瀾能從皇上的掌控下黑虎掏心脫離謝氏,可見本事,他一個初生牛犢,就算不怕虎,可是也不是他的對手啊!
秦錚不再理會玉灼,又開始縱馬疾馳。
飛雁連忙催馬跟上。
玉灼立即抓緊飛雁,耳邊呼呼風響,他暈乎乎地想着表哥這是有多惱恨謝雲瀾啊,纔要奪他手中的謝氏米糧!
秦錚離開平陽城前往郾城,剛出城不久,消息便傳到了離開平陽城往京城的一行人耳中。
謝雲瀾是最先得到消息的,他看了一眼手中的信箋,眉目微動,然後,想了想,遞給了一旁懶洋洋看起來沒心情的謝芳華。
謝芳華拿過信箋,看罷後蹙了蹙眉,幾日調養,他武功滿打滿算也就恢復了五成。就算帶着玉灼和飛雁,論武功來說,飛雁也不是一頂一的。他竟然就這樣輕裝簡行去了郾城。他想去做什麼?
她正看着,隱隱聽到後面的馬車傳來低淺的聲音,她捏着信箋的手緊了緊,擡頭對謝雲瀾道,“雲瀾哥哥,秦錚貼身隱衛被他派出去了,顯然還同時派走了他近身最主要的護衛隊。如今他身邊只飛雁一個人,若是有人暗中對付他,他恐怕不足以應對。你派人沿途暗中保護他吧!”
謝雲瀾聞言點點頭,挑開簾幕,對跟在馬車一側的一個人低聲吩咐了一句。
那人猶豫地看着他,但是見他強硬地擺擺手,那人還是點點頭,離開了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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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慘了,昨天睡了大半天,下午懶洋洋的,大約要休息兩天才能調整過來。更的雖然少,但不斷更也值得表揚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