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宸穿着一件素青色的長衫,通體上下無多餘點綴,面容並沒有如往日一般用面具面巾之物遮掩,迎着晨起的陽光緩步向竹林走來。
陽光打在他的身上,青色如黛,玉顏如蘭,沉穩修長,貴氣內斂。
秦錚的眸光忽然正了正,笑意頓收。
有一種人,哪怕他穿的是粗布麻衫,也掩蓋不住他的姿態風骨。
哪怕秦錚這位英親王府的錚二公子刻意地打扮過,比他通體華麗貴氣尊榮勝過了一籌,可是,此時的秦錚看着他,心頭也生不起半絲將他比下去了的愉快。
玉家的這位小國舅,可比前些日子見到的那個毛毛躁躁的玉家小輩雲水強出千里。
原來玉家也不是沒有拿得出手的人!
謝芳華見言宸果真來了,他眉心還有着一絲倦怠,但很好地掩飾了去,她立即站起身,迎着他走了兩步,對他蹙眉,“不是說你剛歇下?我又沒有別的急事兒!你大可以多休息一會兒!我沒有讓老伯喊醒你,也是這個意思,你怎麼急着趕來了?”
言宸笑了一下,哪怕笑容也是分外內斂,聲音是慣有的溫涼,“我聽說你帶着錚二公子來了,對於你,我可以怠慢,但是錚二公子是貴客,我怠慢便不好了。”
話落,他目光落在秦錚的身上。
秦錚見他看來,對他挑了挑眉,坐着並沒有起身,而是慢條斯理地道,“我是死皮賴臉跟着華兒來的,沒想到竟然打擾了兄臺你休息。實在抱歉。”
“錚二公子客氣了!不是什麼人她都會帶到我這裡的。”言宸說着,看了謝芳華一眼,示意她進涼亭。
謝芳華想着人既然被吵醒了,多說也無意,點點頭,隨着他一起進了涼亭。
言宸對秦錚拱了拱手,坐在了秦錚的對面。
謝芳華還是挨着秦錚,坐在了秦錚的身邊。
那老伯立即給言宸斟了一杯茶,不打擾三人說話,退了下去。
“你可是爲了齊雲雪而來?”言宸喝了一口茶,開口問謝芳華。
秦錚聽他稱呼自己的未婚妻有名有姓,眸光微深。
謝芳華點點頭,“謝氏鹽倉的雲繼哥哥失蹤了,我懷疑是與她有關。這南秦京城內外,能悄無聲息入城,還能悄無聲息不驚動人就帶走了他的人,屈指可數。可是你也知道,徹查之下,哪怕皇上、秦鈺、左右相在內,都無人有動靜,那麼除了她,我再想不出是誰了。”
言宸點點頭,“我猜想之下,也覺得是她帶走了謝雲繼。”
“既然是你的未婚妻,宸兄還用猜想?”秦錚此時搭進話來,也是別有深意地提醒齊雲雪和他的身份。
言宸握着杯盞的手微微一僵,不過也就是瞬息,他面色不改地淡聲道,“我們只是自小有婚約在身,多年來,並不曾有交往。”
“昨日華兒見那雲雪公主,我也是隨着她一起去了的。”秦錚沒錯過言宸剛剛一瞬間的異常,“據她所說,她是與你一起從北齊到了臨汾鎮的?從臨汾鎮才先你一步進京的!”
言宸點點頭。
“既然你們一起來的南秦,一路相伴,她有什麼想法,宸兄難道不知?”秦錚看着他。
言宸面色微涼,搖搖頭,“她只說隨我來一趟南秦,想要見識見識南秦風土民情,我們自幼分開,多年未曾來往,情分不多,所以,話語也不多。我無論是依她相隨而來南秦,還是不依她相隨,都是一個結果,她的性情一旦做了什麼決定,我就是不同意,她也會做。”
言下之意,就是她跟來的,他也不知道她打的是什麼主意了!
秦錚眯起眼睛,“據說北齊這位先皇的小公主在北齊先皇大限之日和其母一起失蹤了,是什麼時候回了北齊皇宮的?”
“去年臘月!”言宸道,“她母妃是昔日先皇去北荒狩獵遇到的一個民間女子,心喜之下帶回了北齊皇宮,生下了她。當初我姑姑頗有微詞,但是也擋不住先皇喜歡。先皇不準任何人問詢她母妃的出身,自此皇宮便無人敢問。後來她和她母妃在先皇大限,太后逼迫她母妃殉葬時一起離開了皇宮,查無蹤跡後,姑姑便作罷了這件事情。去年臘月,她突然回了皇宮。總歸是北齊當今皇上的妹妹,順理成章,她還是北齊皇室的公主。”
他口中的姑姑,便是北齊的玉太后了!
秦錚見他和盤托出,言語之下看不出虛話,一時也不好再咄咄逼人了,點點頭。
謝芳華想着去年臘月正是她姑姑病重的消息傳出之日,她無法脫身,讓言宸代替她去了北齊。她看着言宸,對他問,“那時候,是我姑姑病重之時,據傳言已經藥石無醫。”
言宸點點頭,見秦錚不再說話,他對謝芳華語氣溫潤了些,“是當今皇上一直知道她和其母的落腳之處和來歷,也許是曾經先皇對當今皇上說過她母妃的來歷,也許是當今皇上自己查出來的。總之,你姑姑病重無醫者能醫,當今皇上沉痛之下,想起了她和她母妃,便派人去請了她回宮診治你姑姑。”
謝芳華一怔。原來她突然回到北齊皇宮有這個因由在,是北齊當今皇上請回去的!
“若不是她先一步回了北齊皇宮,我就算日夜兼程,趕回北齊,恐怕也晚了。”言宸對她道,“她穩住了你姑姑的病情,我趕到之後,纔有了出手醫治的機會。”
謝芳華只知道是言宸救了她姑姑,卻不知道齊雲雪出手這茬,她一時無言。
“她母妃是什麼來歷?”秦錚看了謝芳華一眼,也訝異竟然有這樣一件事兒。
“出身在情花谷!”言宸道。
秦錚瞭然,這就可以解釋齊雲雪爲何會媚術了!看來是情花谷自小修習學有所成!
“你寫信的時候,怎麼沒有說她還幫助救了我姑姑?”謝芳華看着言宸,若是他在信中提了這件事兒,她怎麼也會對齊雲雪表明謝意的,哪怕她不想出手救李沐清,她也不會對她昨日冷下臉說那樣一番話。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言宸道,“當初我回北齊,並不知道。”頓了頓,他解釋,“你曉得,媚術不是什麼正統武術武功,傳揚出去,北齊公主通媚術,於北齊皇室有損。當今皇上大約是基於這個考量,所以,並沒有外傳她醫治過你姑姑之事。”
謝芳華恍然,“這樣也是有道理!”話落,他歉意地看着言宸,斟酌着道,“我見到她時,她說了些話,對我來說,不太中聽,我……駁了回去,實在抱歉。”
秦錚忽然失笑,“我們雖然自小有婚約,但是她是她,我是我,你就算對她說了什麼,以着你的性情,應該也是她實在過分了些,你才駁了回去,你不用對我道歉。”
“你就不問問她都說了些什麼嗎?我在一旁,可是聽得清楚。”秦錚見言宸這樣說,心裡有些不舒服地道。
“輕歌對我敘述了一二,我也能猜想得到。”言宸不以爲意,寡淡地道,“我到沒想到她會因我而對付右相府的李公子。”
“她因爲李沐清查你,便出手對付李沐清,可見對你一番情義。”秦錚頗具意味地執起謝芳華的手,笑着道,“有些情分,不會隨着時間而消失。就如我對華兒,她前去無名山之前,我就念着她,她一去八年,回來之後,我便迫不及待地將她拴在自己身邊了。如今每日對着她,我的心裡別提多歡快了,那雲雪公主此番一行看來,她對你怕是與我對華兒一般,情深似海,宸兄莫要辜負了美人恩纔是。”
謝芳華聽罷想扶額,秦錚這是……什麼破比喻?
彈指間殺人於無形,說的就是他吧!
她想甩開他的手,可是他語氣如此真摯,她也不想在言宸面前讓他失了顏面,只能任他胡言亂語,面上憋的不由紅了。
言宸微愕,也沒想到秦錚會說出這一番話來,他看着二人,目光在秦錚含笑的面上,謝芳華羞惱的臉上,二人執起的手上,眸光動了動,閃過一絲情緒,不過隱藏得極深,須臾,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我與她,若是真有緣分,自然會成連理,若是沒緣分,有婚約也是不成。”頓了頓,他也還之對秦錚頗具意味的道,“錚二公子既然對她情深似海,就莫要辜負了她纔是。”
“那是自然!”秦錚眉梢揚了揚,暗想言宸能被謝芳華提起來惆悵不已,果然厲害,面色露出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讓出的堅定情緒,表明心跡。
“那就好!”言宸看向謝芳華,對她道,“你且放心,謝雲繼是你姑姑的兒子,若是她帶走了他,定然不會害他性命。我稍事休息後,便折返回北齊去找她,她應該帶着他回北齊了。”
“你剛進京,這就要離開?”謝芳華皺眉。
“我見你在京中很好,有錚二公子從旁協助庇護,我在與不在,想來都無大礙。”言宸道,“你早派了爭雲、奪日跟在謝雲繼身邊,可還是被她悄無聲息帶走了。哪怕再派誰去追她,恐怕都攔不住她問出個目的和究竟。只有我去了。”
“你只管去尋她,大可以放心,華兒既然是我未婚妻,也是我一直想要求娶的女子,我定然不會讓她有什麼事兒的。”秦錚當即表態,他可不希望言宸一直待在京裡,最好他去追他的未婚妻,期間二人哪怕沒感情最好也要糾纏出感情來,他纔不會惦記着他的女人了。
言宸點點頭。
謝芳華有些不捨,但也知道齊雲雪如此厲害,天機閣武功不錯的爭雲、奪日都沒有了消息,再派別人去也不抵用,恐怕只有他親自去攔了。
“這片紫竹林後面是什麼景色?”秦錚忽然問。
“是一片碧水蓮的青湖。”言宸道。
“碧水蓮?”秦錚揚眉,忽然放開謝芳華的手,站起身,“我還沒有看過碧水蓮,不知宸兄可介意我去觀賞一番?”
他說的是我,不是我們,自然是排除謝芳華了。
謝芳華一怔,看着秦錚,他這是……給她和言宸單獨說話的機會?
秦錚他什麼時候這麼大度了?
“自然不介意,錚二公子請!”言宸這時對秦錚刮目相看了,知道他要立即離開京城,折回北齊,他這是大度地讓出空隙給他們單獨說話。本來他一直還有些微地覺得錚二公子太過張狂霸道,抓住什麼便死死地抓住,這種性子是不准許他看中的女人與別人有什麼牽扯的。沒想到,讓他意外,他反而竟懂得這等謀略,寵絡她的心。
秦錚俯下身,對謝芳華耳語,“給你兩盞茶時間!”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秦錚轉身出了涼亭,穿過紫竹林,向那邊的青湖走去。
他離開後,言宸和謝芳華一時沒說話。
過了片刻,言宸道,“錚二公子說等了你八年,可是真的?”
謝芳華點點頭,聲音微輕,“我昔日並不知道他等我,那時候,我對他的印象,僅僅是在忠勇侯府,我爺爺壽辰時,他和燕亭打架,把燕亭打傷了。我對紈絝子弟向來沒什麼好感,尤其他是太后的心尖子,英親王府的嫡出二公子,只覺得他張狂霸道,不分場合行事。後來我回京後,你也知道,他用盡手段,我才曉得他等我八年。”
言宸頷首,眸光微露愴然,“有這麼一個人對你癡情等候,無論誰拿來說,都是福氣。”
謝芳華抿脣,手指不由得攥住衣袖邊角,攥住了,才恍然地想起秦錚說的她的這個小動作,她慢慢地鬆開,低聲道,“言宸,你這回回北齊,還會再來南秦嗎?”
言宸眸光微深,凝視着謝芳華,一時沒說話。
謝芳華捧着杯盞,擡起頭,與他對視。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幾年前,在無名山陰暗的山洞裡,謝芳華拿出了婚約的條件,言宸言明他有未婚妻,後來,婚約作罷,他們歃血起誓……
那時候,一個一心想出無名山,一個一心想護忠勇侯府。
誰也不曾想,多年之後,歲月長河,互通書信,來往多了之後,心境卻不復如初了。
“只要你用我一日,當初誓言會一直奏效,你還是天機閣的主子,我不會扔下天機閣撤手對你不顧。”言宸收回視線,沉聲道,“如有必要來南秦,自然會來。”
謝芳華微笑,“你是北齊的小國舅,理當沒必要對我如此。這五年來,天機閣已經拴住了你,若是你想離開,我也不會不同意的。”
言宸嘲諷地一笑,“什麼北齊小國舅?不過是世人給我的稱謂罷了。這要感謝我有個做了貴妃的姐姐。玉家與其說是我的家,不如說只是生我的地方罷了。天機閣是我一手創建,纔是我所認爲的家,你若是讓我離開,我也未必就想離開。”
謝芳華心下一暖,對於他爲何離開玉家去了天機閣,她從來也不曾問過,如今倒也不想知道。關於他的那些什麼被瘋和尚帶走的傳言,以訛傳訛,是真是假,這麼久,真的也成了假的,假的也成了真的,早已經難辨了。但有一樣她清楚,他對玉家沒什麼好感就是了。她誠心誠意地道,“天機閣自然是你的家,永遠也是。”頓了頓,她又補充,“也是我的倚仗,有你在天機閣坐鎮,我比什麼都踏實。”
言宸聞言終於露出一個舒心的微笑來。
謝芳華也露出笑意。
少小結盟,多年情義,就算錯失姻緣,不能白首,但能做一生摯友,也是機緣深重。
兩盞茶後,秦錚準時地從青湖出來。
謝芳華見他出來,便站起身,對言宸道,“既然雲雪公主不會害雲繼哥哥,那你就不必急着趕路了,好好休息幾日。”
言宸點點頭。
“我回府了!有什麼事情,讓輕歌傳信給我就是。”謝芳華又道。
言宸頷首。
秦錚似乎心情不錯,誇獎了青湖兩句,拉着謝芳華向外走去,“我們的尋到出去的門,宸兄不必送了!”
言宸也沒客氣,目送着二人攜手離開。
二人走後,他立在涼亭許久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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